章骅道:“曹爽半辈子都跟文书打交道,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锦衣卫的供词我看了,并未找出什么不对。”
“锦衣卫都找不出来破绽,你我就更不能了。”
谢岚身体斜靠在软塌上,语气绵软,“行了,有雷继明在,若真有问题,王挺不会让他放着不管的。”
今年的春闱格外特殊,往年举子们中了进士之后,都要熬上几年,或是外放或是留在京城,熬着资历等着机会。
但开春科舞弊案爆发,锦衣卫拿了吏部尚书于怀仁,吏部两位左右侍郎,连带着主事撸掉一大堆,原本个舞弊案看似毫无关联的六部其他五部官员,也有因为被各党派当成机会,往下薅人的。
六部九卿风声鹤唳许久,眼见着事情马上要平息,现在又闹出来文字狱的事。
朝廷刚补上的官员一批屁股没坐热乎,就又换了一批。
许多本没有资历的学子也因此得了进入官场的机会
祭酒大典在即,京城本应该肃清的街道,每日都能见到凶煞的番子随便抓人。
姜黎在泓飨记也听说过一些。
这日中午林之绪没在翰林苑吃午饭,到了她这里,“娘子你看什么呢?”
姜黎目光从外头的骚乱中收回,叹气道:“以前总觉得,你眼睛能好了,能科举上场考个好成绩,日子就算很好了。”
她怅然地道:“现在看还不如在吴州乡下消停。”
乡野农人,充其量也就是因为蝇头小利争抢不休,哪能像危机四伏的京城,动辄就是几条人命进去。
叫人时刻感觉,朝不保夕,风雨飘摇。
林之绪道:“我可能在翰林苑待不了多久了。”
姜黎诧异,“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林之绪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在本身在翰林苑的目的就不是简单的一个曹爽。”
他眸色深沉地道:“现在还是太慢了,纵然已经引起了雷继明的注意,也还是太慢了,得更靠近那个人一些才行。”
姜黎蹙眉看了林之绪好一会。
语气忧虑道:“小举人,之前雷继明虽然提醒了咱们,我也把庄子上的人挪到了山里,但我总觉得还是不要冒进更稳妥一些才好。”
“并不是……”林之绪摇了摇头,“雷继明的人坐在锦衣卫总指挥使的位置上,就算他看出来些什么,暂时不与咱们作对。”
“但是……姜黎,浑水才能摸鱼,局势越不明朗才越对咱们有利。”
他拉过姜黎,肩膀依恋地靠了上去,亲昵地轻蹭着姜黎的肩膀,汲取能量那般,“我有种预感,雷继明肯定会做些什么,我们俩来京城这么久了,黄志忠也死了这么久了。”
“按说,我们在吴州的时候,就已经被王挺注意上了,雷继明想要除掉我,或者见我不会等到现在……”
林之绪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雷继明带个他的感觉,虽然与周敬虔不同,但他这个人一定跟当年他的父亲有关系。
而且有着莫大的关系。
至于他为何会听命于王挺,成了皇帝谢衍的心腹就不得而知了。
曹爽的事情过去没几天,吏部任命文书就送到了翰林苑,不出林之绪所料,他的顶头上司翰林院主事变成了在翰林苑勤恳供职快八年的宋刚。
起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宋刚还跟贸然中了大奖一样,根本反应不过来。
还是林之绪替他收好任命文书,放到他手里,对他说:“子敏兄,以后你可就是我的上官了,之绪往后还要请你多关照才是。”
宋刚一直都对,曹爽以及几个同僚的死耿耿于怀。
一下子升迁,他大脑有些空白地道:“之绪,登楼赋……是我标记的,虽然我没在文书上署名,但是……”
“不要在但是了,也没有但是!”
林之绪紧紧捏住他的手,以往无神的眸子忽地犀利起来,“曹爽坐在翰林苑的位置上,十数年毫无寸功,另外几个同僚的为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文字狱本就是天家不讲理的规定,锦衣卫的番子抓人,王挺阉党想要杀人,他们的理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林之绪道:“子敏兄,此次文字狱风波你跟我都没有受到牵连,实在应该庆幸才是,但是这两字我劝你以后不要提,也不要再想。”
“翰林苑主事这个位置,在六部九卿里什么都不是,但是……这个官位的俸禄却比你从前多了五两,我听说嫂子现在还在浆洗衣裳贴补家用。”
“别的不用说,多了这五两银子,你和嫂子的日子也能宽裕不少。”
宋刚怔愣良久,半晌后,面容惭愧地道:“之绪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锦衣卫阉党抓人,没牵涉到我,我还在这妇人似的犹豫什么呢!”
他笑容豁然开朗,但笑意仍旧不达眼底,“之绪,这次我好歹也是升官了,翰林苑的同僚我也就能跟你说到一起去,等放工后,我请你喝酒去!”
林之绪的目光重新变得黯淡无神,唇角勾起淡淡笑意,“那好啊,不过先说好,酒你来请,饭菜我来请。”
“好!”宋刚朗声大笑,“城里泓飨记是你娘子开的,吃你的我不会客气的!”
距离三月二十三祭酒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城里的风声也越来越紧。
皇帝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太子侍奉在侧,有好一阵子林之绪都没再见到他。
东宫议事厅。
曾道安拿着手里的信笺,眉毛快要气的竖起来,“如此伤天害理,他们……他们怎么敢!”
厚厚一沓信笺被甩在桌子上。
太子谢明睿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户部连年赤字,三年前为了修金陵沿岸秦淮河堤坝,花费一百多万两银子,这才三年过去,连年洪涝的田地才刚有所好转。”
“渔阳县和清河县,两个县的百姓也是最近两年,才断绝了饿死人的情况出现,听说江南水师守将汪铮宪已经跟金陵布政司衙门起了冲突。”
“布政司衙门?”
曾道安眉心紧皱,“退耕养珠,毁了百姓青苗的事,两个县的县令在干什么,用得着布政司衙门出头。”
曾道安义愤填膺地跟谢明睿商讨。
林之绪全程一言不发,淡漠安静地喝茶,仿佛议事厅里没有他这个人。
谢明睿悠然长叹,“道安你说反了,不是布政司出头,而是他们的人带头马踏青苗,跟军屯的水师遇上了,水师守将打了他们的人,事情这才闹开了,不然清河渔阳两个县青苗被毁的消息,恐怕也得下个月才能送到我这里来。”
说着,他看向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林之绪。
“而且……之绪,带人毁坏百姓青苗的金陵新任布政司督司你也认识。”
林之绪回眸看向太子谢明睿。
就听谢明睿道:“是你亲侄,去年吴州府在榜的举人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