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绪昏迷的前三天。
周敬虔称病告假并没有上朝,而是雇了一顶小轿,在城西的巷子里来回逡巡,轿子每每走到林之绪家门口,他都会悄悄拉开轿帘,往里头悬胆心惊地看上一眼。
如果门口没有挂上白布,那他的心还能撑住,如果挂上了白布则万事皆休。
就在姜黎走后不久,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敲响了小院的门。
和兴楼,后院雅苑。
歌姬抱着琵琶弹奏,玉器杯盏叮当碰撞,女人的调笑声和男人酒醉的粗喘声叠在一起,喧嚣着淫蘼浪荡。
“里间坐着那个?”
锦衣卫千户怀里抱着个妓子,一直手插进青花褙子衣领里,略带嘲讽地道:“黄大人今个把他弄来干什么?”
“能做什么?”另外一个千户,大胡子在小唱的脸上使劲蹭了下,半大的少年立刻嘤咛着锤了他胸口一把。
“爬上没根的太监床上伺候,定然手段和伺候人的法子不寻常。”
那千户嘿嘿坏笑,“黄大人是千岁爷的干儿子,里头那个是千岁爷床头上开的最艳的一朵花,儿子找小干娘,能干什么?”
“当然是扒他干爹的灰了!”
话音落地,满屋子的男人皆心领神会地哄然大笑。
他们口中扒灰的对象,李顽端坐在八仙椅上,垂着眼皮娟秀的下颌崩的登紧,他道:“宫里马上要到了下钥的时辰,黄大人有事还请快些说,晚了误了老祖宗睡觉的时辰,他该不高兴了。”
黄志忠喝了不少酒,两腮驼红,眼珠盯着李顽,从前只觉得这小子长的跟面团似的。
不爱说话。
跟谁都冷着脸。
心里还暗讽过多次,王挺年老眼瞎,放着宫里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对食,偏偏宠爱这么个玩意。
但现在的李顽,落在他眼里,细致隽秀,眼角眉梢说不出的勾人,那哪是些带脂粉味浓厚的女人能比的。
他醉醺醺地晃着头,语音不详地嘟囔,“怎地就便宜他了……”
“李大人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黄志忠盯着李顽的脸,只觉得下身燃起一团火,他晃悠着朝李顽靠近,脸上尽是色欲蒙心的痴态,“怎地今个不叫我干哥哥了?”
“叫黄大人多生分!”
黄志忠道:“玉奴……那个老东西喊你玉奴是不是,我也想这么喊你!”
李顽步步后退。
他今个是被黄志忠以王挺生词的事情骗出来的。
从几年前大宴第一座王挺的生祠建成开始,这些年从未间断过,纵然是越过皇家滔天的大罪,在王挺心中也重视非常。
“你要做什么?”
李顽警惕地看着他,冷声道:“我是老祖宗的人,你要是干在我身上打些污糟主意,要不今个就弄死我,要么就别有来日,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告诉老祖宗……”
“别那么害怕嘛……”黄志忠已然被酒熏了脑袋,他颠倒地道:“伺候男人么,伺候谁不是伺候,更何况……”
他嘿嘿笑了起来,“我跟干爹还不一样,跟你也不一样,我比你们都多了个物件,你伺候我滋味定然比干爹他老人家好上一百倍……”
“来,玉奴别怕,叫干哥哥摸摸!”
李顽步步后退。
黄志忠越来越近,浑浊恶臭的酒气都快熏到了他的脸上,“就一下,你就当疼干哥哥一回……”
忽地,本来严丝合缝的窗子,吱呀打开,露出外头深黑的夜色。
“啧!”黄志忠不满地道:“谁踏马把窗户打开了,本老爷正要干好事呢,这事可不能叫旁人看见喽。”
“你说是不是玉奴?”
就在黄志忠两脚站在窗下的刹那,窗子上直直倒吊下来个黑影,那双眼眸明亮得仿佛草原深夜里觅食的饿狼。
李顽被前景的景象惊住,眼裂瞪大,怔怔地看着黄志忠身后。
黄志忠被他惊恐的样子逗笑。
比以为然地说着,“你怕什么,玉奴……”
他还未来得及说下一个字,因为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闪过了一道雪亮的光芒,这光芒犹如二月里的冷风,夹杂着雪片,阴冷又霸道,快如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脖颈。
黄志忠甚至没感觉到痛。
他只觉得奇怪,怎地窗前回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他的嘴巴话说到一半,怎地突然一个音阶都发不出来了。
鲜血从断裂的喉管出喷射而出,大量的空气涌进肺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脑袋落地的瞬间,他甚至看清了自己的脚面。
李顽定定地站在那里,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从未感觉这么害怕过,好像死神的镰刀正垂在自己的脖颈上。
窗子外那双眼睛极亮,他们在空中对视,李顽身体猛地抖动了下,视线对上的瞬间,他明晰地看清,那人的眼眸又冷寒变成了惊愕。
不过须臾。
雪白的羊绒地毯全被黄志忠的鲜血染透,然后慢慢侵染到李顽的脚底。
窗户外面,已然是一片漆黑。
挂在窗子上的人影一闪不见。
黄志忠的尸体就在距离他不到三步的距离。
李顽喃喃地道:“杀、杀人了……”
外间仍旧热火朝天,谁也没听见他的喃喃低语。
过了一会,他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最惊恐的事情,惊惧万分地砰推开里间的门,朝着外头因为寻欢作乐短叫停而不满的人们道:“杀、杀人了……”
锦衣卫千户霎时间醒酒,推开身上的美娇娘几步窜到屋里。
片刻后,和兴楼,雅苑,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女人惊叫声。
李顽坐在深青色小轿里,身体止不住地抖动着,他脚底使劲蹭着轿子底下的木板,好似沾染上了十分脏污的东西。
“别害怕,死了人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