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谢明睿递给了林之绪个折子,“四月二十六开始暴雨连下七天,秦淮河提拔从清河开始决口,到现在为止,已经淹了清河整个县和渔阳大半个县。”
“河岸两侧相邻两个村庄无一生还,淹死百姓不计其数,三万六千八百多人,这还只是折子上的死伤人数。”
金陵与京城快马加鞭公文也要五日送到。
只是短短几行字,就是无数条百姓的命。
林之绪眉心深锁,表情冷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殿下提到过秦淮河提拔三年前修缮过一次,花费一百多万两?”
“一百多万两,别说是修缮,就是将金陵秦淮河沿岸全部重修都会固若金汤,怎地区区几日暴雨提拔就会决口到如此严重地步?”
“这也是我正要说的!”
谢明睿道:“大宴幅员辽阔,我之所以把你送到金陵那个旋涡中去,就是要你查清楚,清河渔阳两个县被淹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陵早十年前,就在王挺的把握当中。”
一直在旁边未曾说话的曾道安,压制不住怒火道:“三万多条人命啊!可是几乎半个县的人口,一下子全死了,阎王殿怕是都要被挤得水泄不通!”
“若说是洪水天灾,我是半点不信!”
“雷继明活着的时候,金陵知府潘超还能左右些事情,他一死潘超立马下狱,金陵从上到下就全都是王挺的人!”
谢明睿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头笑的怅然:“本朝祸患皆从阉党而出,而阉党的根本……”
“殿下!”曾道安急切地喊了一声。
“无妨,都不是外人……”谢明睿摆了摆手,“当着之绪的面,我不妨把话直说,之绪,你此去金陵,赈灾稳定局面是首要,其次我要你……”
一直蛰伏朝野,外表翩翩佳公子一般,朗风霁月的太子,骤然威压加身,他看着林之绪字字清晰地道:“顺藤摸瓜,收罗罪证,借着退耕养珠让大宴阉党彻底止步于此!”
谢衍膝下五子,并不只有谢明睿一个儿子。
这么多年朝局三足鼎立,谢明睿的东宫太子之位,一直稳如泰山,东宫异储这样的消息从未传出。
林之绪早知道他并不想表面上那简单。
借退耕养珠,彻底锤死王挺,就算谢明睿不这么说,他也会这么说。
“既如此,那退耕养珠……”林之绪佯做语气犹豫。
谢明睿却嗤笑一声,“你娘子都说了,珍珠虽然之前,没个三年五载都见不到成效,之绪你心里能没有数?”
“我父皇把退耕养珠当成朝廷头等大事,却不知百姓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老派门阀在大宴朝廷盘踞太多年了,这十几年间若不是有摊丁入亩在先,减轻了百姓的负担,恐怕难见这样的太平盛世。”
谢明睿虽身体残缺,周身却已然有了一个帝王的锐气,“当年我伯父顶着硕大的压力将摊丁入亩推行至全国,但改土归流却遭到各地门阀世家的极力反抗,各地百姓只知节度使,不知朝廷的局面要从金陵开始打破!”
林之绪身躯一震。
此时的他说是不震惊的那是假的,摊丁入亩与改土归流,正是送他父亲谢昭上断头台的两把刀。
这八个大字在朝中根本无人敢提。
谢明睿是谢衍的儿子,他……他竟然会认同谢昭在政治上的策略。
这一番话,好似一粒微小的石头,投掷心口却让坚若磐石的仇恨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林之绪面容惊诧。
曾道安早已对谢明睿的决定了然。
谢明睿拍了拍林之绪的肩膀,淡笑着道:“不必太多惊讶,我今日与你推心置腹讲这么许多,就是打消你的顾虑,不要想那么多,你的背后有我,而我必将成为大宴江山下一任力挽狂澜的皇帝。”
“之绪放手去做吧。”
“按你心中所想,做你觉得正确的。”
东宫太子府,由一座前朝大臣宅邸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这么多年工程从未停止,但楼台景致仍旧不及当年前太子谢昭的太子府第。
春末的灿阳火一般地笼罩殿宇,林之绪缓步走着,心中却层浪滔天难以平静。
曾道安并列身侧相送,“殿下已然把你引做知己,我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得殿下如此青眼,之绪啊……”
他意味深长地道:“金陵此行万望保重,我在京城等着你,殿下也在京城等着你!”
谢明睿一番刨白,把前太子谢昭抬出来,虽不知最终用意,但很明显,他已然把林之绪当成一把刀。
一把开山破局的锋刃,指望着林之绪能在混沌的朝局中,开辟出来一条,独属于他储君谢明睿的道路。
林之绪回身郑重地对曾道安深施一礼,“道安兄放心,之绪定然不负殿下期望!”
新任礼部侍郎,风头正盛没几天,就跌了个重重的跟头,连京城都没留住,比一年之前与王挺斗败了的傅承庸还要没有面子。
直接被踢到金陵那个多事的地方当了个知府。
前阵子林之绪就没人敢惹。
这会更是人人都嫌晦气,压根没有朝臣敢上前。
宋刚在吏部门口站了一会,才被燕小春给接了进去,“宋大人,我家大人出去了,您且先进来等。”
不同于往日吏部官员牛鼻子朝天,现在的吏部官员,各司其职,偶有与他视线对上的,礼貌一礼,转头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整个吏部上下焕然一新,井井有条。
“子敏兄?”林之绪阔步从外面回来。
“之绪,几日不见,我得改口叫你林大人了!”宋刚道。
“子敏兄,如此说可是折煞我了。”林之绪知道他所为何事,开门见山道:“子敏兄,你是想问我外放清河县的事吗?”
宋刚点头,面露愁绪,“我这些年一直在翰林苑撰书,并未参与过地方事务……清河又是退耕养珠推行国策的先行地点,不瞒之绪你说,我这心里实在是忐忑。”
“我知道。”
林之绪把他让到一间屋子,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我知道子敏兄,你一直待在翰林苑,不曾涉足朝中其他政务,我也初任地方官,心里没底的很。”
“但有一样,我十分了解你,你不光才高八斗并且嫉恶如仇,于老百姓不利的事,在你这里半点行不通。”
“金陵那边是个事窝,此次外放,可能最后会涉及身家性命,但我真的再没别的可靠的人选。”
“出仕为官,为的就是上报朝廷,下抚黎民,之绪你这样说……”
林之绪摆手打断,“我并非是跟你打官腔,挑好听的在说,我刚从东宫殿下那里回来,我先给你说一下清河渔阳两个县的事。”
“若你听完,仍觉得敢陪我金陵走一趟,那咱们再商议之后的事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