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也跟着不敢说话,半大小子已经长成个少年,身体抽条得个子比他哥还高,震惊地望着曾经熟悉的人压根不敢说话。
早料到,他们会不适应,就是没料到反应会这么大。
林之绪拍了拍他当瞎子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给他引路的杨勇,“小勇,不认识我了?”
熟悉温润的嗓音响起,杨勇这才敢放直了目光去瞧林之绪,喉咙眼里挤出来热乎乎的两个字,“三哥……真的是你三哥!”
“是我!”他抬手揉了揉杨勇的头发,转头对杨胜说:“王府很大,以后有的是日子让你们熟悉,先去安顿一下,杨胜许多年没见,咱们晚上好好喝一杯!”
杨胜到底是年纪大了几岁,稳重了不少,“好!我跟他们先去,晚些咱们再好好喝几杯!”
杨胜爹娘和媳妇孩子,都被安顿在城外的庄子上,他很有眼色地,并没叫他们跟着一起进王府,曾经虽然是过命的兄弟,发小,但今时今日身份已然天上地下。
江叙平听说西北老家来人,在兵部忙到昏天黑地的他,硬生生是挤出来一个时辰,跑到家里见了见曾经的熟人。
“你是说犬戎人都快打到吴州城了?”江叙平问。
杨胜道:“我们从西北老家来的时候,朝廷大军正停在天狼关,启程的时候,吴州城里的百姓都在逃难似的往城外涌,靠近边境一点州府听说已经被围城许久,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也是万幸,还有你们想着我们这些老家的人!”杨胜说道:“州府那边虽然有傅承庸傅大人在守着,但犬戎人还没攻打进来,城里那些先前吃不饱饭的流民们就已经先闹起来了!”
天启皇帝登基以来,虽只有短短四年不到的时间。
但朝廷大力推行退耕养桑,大宴各地耕地骤减,种桑养蚕是比种地挣的更多些,但逐渐的老百姓就发现不对了,以往家里的几亩地还能勉强糊口。
但一年辛苦桑苗田种下来,所产生丝如数上交官府,可官府并未及时结算生丝的钱。
比这更糟糕的是,粮食一日比一日贵,从前几文钱就能买下来充饥的粟米粗粮,已经贵到跟白米一样的价格,本就饥肠辘辘的老百姓,肚子比往年饿的更瘪。
满心希望的那俩辛苦钱,官府左拖右拖,能结算本该给的八成都算是祖坟烧高香了,在大宴偌大的版图上,看不见的边边角角,贪官污吏,借此机会大肆敛财,更加肆无忌惮。
“这两年,西北地界当土匪的比种地的还多!”
杨胜珉了一口酒,“咱们乡里,也多亏出了你这么个王爷,寻常那些地痞恶霸不敢打主意,官府也不敢克扣咱们的生丝钱,虽然其他县城过的不咋地,但怎们大柳树村倒是家家户户攒了不少银子!”
思及当初,姜黎贩卖珍珠,只是为了改善家境。
林之绪与洋人达成合作只是为了,解决昏君谢衍留下的尾大不掉,却不想造成了更大的根本难以挽回的危局。
江叙平与林之绪对此都没发表意见。
上行下效,与洋人产生合作,增加国库预算,似的国力强盛这是好事,林之绪和江叙平也相信,谢明睿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好的。
但政令下达,后续的规章制度跟不上,所有的一切都如梦换泡影。大宴这些年的现状,穷人的土地已经不够填饱肚子。
退耕养桑更是助长歪风邪气。
使得一切贪污腐败又了更加肆意生长的温床。
“一切平安就好!”江叙平有感而发,“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傅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傅承庸可谓是林之绪翻身路上的贵人。
“这几年书信没断,圣上也没有将傅大人调回京城的打算!”林之绪道:“若是有他在,周阁老的压力还能小些!”
寒门一党,多得是后起之秀,但老成持重的老臣倒是少之又少。
想必谢明睿也是看出来,以章丞相为首的世家党派,虽然甚少在搞事情,攻讦陷害朝臣,但依然狗改不了吃屎,所以才把他御驾亲征期间监理国事,这样的重担放到了马上七十五岁的周阁老肩膀上。
他们这边叙着旧,旁边刘大壮不善言辞,与连襟林之绪与江大人又都不熟,只好专注地往肚里划拉满桌子全没见过的美味珍馐上。
他的媳妇姜敏怀着六个月的身子,早早跟姐姐出了饭厅。
“姐,你跟姐夫成亲也好几年了!”姜敏给已经睡过去的女儿盖好了被子,“这么大的王府家业总要有人继承,你们怎么没要个孩子?”
子嗣的问题,不光皇室的一双双眼睛盯着,在京城但凡是个人,只要提起西北王府,就话题扯不上两句就会拐到孩子的问题上。
姜黎目光温和地盯着床上与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小丫头,笑笑说:“孩子的问题,你别跟着操心,不管旁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忘心里去!”
“那姐……”
远在天边这些大人物之间的阴诡算计,姜敏这个乡下女人完全想象不出来,也根本不懂,她满心里操心的都是自己姐姐,“那你们找过大夫看过了吗?”
姜黎噗嗤一声笑了,“自然是看过了,放心吧,我跟你姐夫都没问题,不要孩子还是因为时候没到!”
时候没到?
什么是时候没到,难道成亲快五年了,时候还没到?
这么大个王府莫说是养一个孩子,就是养上个千八百个,也不成问题。姜敏看不透里面的弯弯绕绕,本分老实的她,姐姐怎么说怎么是。
“快歇着吧!”姜黎看了眼姜敏浑身上下,即便是到了京城来,也仍旧穿的棉布衣裳,她说:“明日我叫管家给你跟大壮,还有孩子做些好点的衣服……”
宋家听说林之绪西北老家来了人。
虞氏舅妈立刻跟女儿一起上门,来见见西北王妃唯一的娘家人,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兆瑞王府的王爷,这可把老实巴交的刘大壮夫妻给吓坏了。
热热闹闹几日过去,日子有好像恢复成了往常一样的平静。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京城繁华依旧,街边小贩人流不息,西北的战局根本在一片歌舞升平中,犹如投石入海,根本寻不出半分紧张。
皇帝御驾亲征与西北王半分商量没打,朝廷上这会的人仰马翻,也跟林之绪没多大干系,他仍旧看似循规蹈矩地重复着每日的修书,编纂。
但是实际上,大宴政治中心的所有人都明白,一场前所未有、关乎到大宴江山是否倾覆的纷争即将上演。
十二月初八,章世昌给父亲请安过后,高兴地拾倒着年礼,和往年一样,他相交好的哥们兄弟们的礼物,是跟章丞相的分开。
一书房放着的东西,他眼眸一动,“那个、那个玳瑁别动,给我娘子留着,等来年仗打完了好给我大舅哥李将军送过去!”
大少爷章世昌的书童按照送礼名单归置礼品,岂料指手画脚的章少爷又眼尖地从礼物堆里跳出来一样东西,“那个猫眼石拿出来。”
晶莹剔透的猫眼石拿在手里,就好像真的有灵动的一只猫在掌心。
章世昌嘿嘿笑了下,“西北王妃她哪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个不给她,也留给我娘子做个扇坠子,她肯定喜欢……”
一个整个清晨,事先准备好的礼物,被宠妻无度的章公子挑走了七七八八,一股脑全给了自己媳妇。眼瞅着送人的礼物都要不够了。
书童抱怨了几句,又被章世昌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堵住了嘴巴。
“少爷,您可不能这样花钱了!”书童拿着银票妥帖在衣襟里放好,“少夫人不是说过,现在西北打仗,让咱们省着点花!”
“你把嘴巴闭上严点不就行了!”
章世昌两条腿翘在书桌上半点没正行地晃荡两下,“再说,这些都是我娘的嫁妆上回来的钱,没事的,你就拿着这钱去补上年礼,这会可别让我看了啊,要不还得往外掏钱!”
书童努了努嘴。
章丞相早年丧妻,亡妻留下那么点嫁妆,自从章世昌成亲后,全都给了他。也愧对他们少夫人,不似京中其他世家女眷,恨不得把钱攥出水来,要不然就他们少爷这个败家法,迟早连一两银子的私房钱都留不下。
“小姐,您再吃个蜜饯……”
丫头每日伺候完李云蔚喝药,都会送上来一个蜜饯过过苦气。
可李云蔚却从未吃过。
任由避子汤怎么苦到唇舌。
李云蔚把碗递到丫鬟手上,眉宇深锁,“西北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还是前几日送到京城的战报,说是陛下率大军,将军为先锋,已经将犬戎人从同州府击退!”丫鬟是从将军府陪嫁过来的,颇得李云蔚心思,她说:“小姐,将军哪里您不用过分担忧,陛下此次出征带了三十万精锐!”
“三十万人,难道还打不赢犬戎那帮放牛的?”
“倒是您跟姑爷……”丫鬟小心地觑着李云蔚的神情说道:“您嫁到丞相府也两年了,避子汤也喝了两年了,是要三分毒,我实在是怕这药喝得久了……”
李云蔚敛下眉眼,淡声说:“别说了!”
世间女子,但凡觅得良婿,哪有几人不想诞下与心爱之人的骨血。
丫鬟端着药碗出了房门。
李云蔚松开指甲深嵌的掌心,西北王府的两个孩子那么可爱,粉团子似的,让人看了就心生羡慕,跟章世昌成亲这两年。
章世昌逐渐从浪荡少年蜕变成稳重持家的男人。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日,她都饱受宠爱,这样的爱中钟情的男子天下再难找到第二个,怀上跟章世昌的孩子,她怎么会不想……
十二月十三。
大宴军大捷,将入侵到大宴境内的所有犬戎人全都击退至关外,白涂河以外,大宴西北边境,过了白涂河就是彻底是犬戎人的地盘。
皇帝年仅三十出头,第一次出征就取得这样傲人的成绩,一时间朝野上下,对皇帝歌功颂德,尽是溢满之词。
宫里这边也在准备着过年的宫宴。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皇后此次从永州吊唁回来,非但没有对差点被掳走的太子妃冷待,反而婆媳关系更加亲密胜似母女。
进入腊月,姜黎也跟着进宫了几趟,帮着皇后卫琅忙活忙活。
宫里还是老样子,两年前卫琅心心念念的二胎,到底成了个不能帮助兄长的丫头,她还是日常拿姜黎的肚子寻开心,找话题,姜黎对次早已免疫,笑呵呵不气不恼,她们爱说啥说哈。
“那个老东西的院子,你后来又翻了吗?”
姜黎寻了个空挡,从老娘们成堆的凤鸾宫跑出来,跟李顽俩人,在冷宫一处院子里拿着甘蔗对着啃。
李顽说:“翻了,那当然翻了,就算你不问我,我还要出宫去找姐呢!”
他吐了一口甘蔗渣说:“老东西藏东西藏的可真深,我把他住的院子地砖全翻出来,院子里的没什么,屋里的挖开第一层里面竟然还有一层?”
“他的钱都藏在地砖
姜黎一激动直接站了起来。
也非是她财迷,实在是王挺那个祸国殃民的狗东西,攒下的家底太诱人了。
光是漕运江家的家底都能有个千八百万两白银,他王挺举世巨奸,倒台一次就查出来区区几百万两银子,这说出来京城西大街的狗都不带信的!
“第一层的地砖上没有,都在第二层!”
李顽刚说完,姜黎就道:“那赶紧挖啊!还等什么!”
为了买粮,她拿出了空间里三分之二的钱,现在正是急吼吼用钱的时候,王挺这笔钱简直来得太及时了。
岂料,李顽却摇了摇脑袋,“那钱哪是放在王挺卧房地底下的呀,第二层地砖只是记录了一些鬼画符,那些字跟鸡扒拉似的,我一个都看不懂!”
“抄下来,给内书堂的人看,也每一个人认得的!”
“哎,姐你就说,这老王八,他咋那么能作妖啊!”李顽气闷得够呛,“就连死了,都要恨得人把他挫骨扬灰!”
“符号……?”
姜黎拧眉,正要说把王挺卧室
不远处,李顽的心腹小太监就跑了过来,满脸煞白仿若天塌下来了一样,“小爷爷,皇后、皇后娘娘找你!”
“找就找呗!”
李顽满不在意地把甘蔗往雪堆里一丢,拍拍巴掌,刚要走,就听那小太监说:“小爷爷,您可千万警醒者点,这会凤鸾宫正乱着呢!”
姜黎闻言看了过来。
可下一秒,她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全都塌了。
燕小春慌不择路跑进来的时候,林之绪刚复原好一副前朝大家的手札,见燕小春仿若青天白日见鬼似的表情,他心情愉悦地打趣,“干嘛呢?你姐在家发脾气了?”
“三、三哥!”燕小春浑身战栗不停,上下牙齿不断地磕碰,“败、败了,御驾亲征的三十万大军,全被埋伏在白涂河,三、三十万人……就活下了不到一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