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神父反绑着双手竭力逃离,撞翻两列排椅后绊倒了自己,无缓冲式落地与石砖亲密接触,仍不知疼痛地奋力挪动远离坠饰。
好像被恐惧暂时剥夺了理智,要不是扈从们在墙根按住他,说不定他会试图直接在墙上撞出个洞来。
如此激烈的反应让不少人都受了点惊吓,反射性地后退半步远离,而后环顾哭嚎声回响的正厅,警惕每处可能冒出什么来的黑暗门洞和窗扉。
克拉夫特有那么一刻怀疑夹起来的是颗冒烟的手雷,或什么机关触发器,但那东西确实只是安静地放出一如既往的微光,像只嵌入金属的石头眼睛,轻蔑的红瞳观察着人们的丑态,不屑于一声哂笑。
钳子夹着挂绳在空中转了两圈,坠饰顺从地在几轮单摆运动后被缠到了钳嘴上,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那天使是离这有点远,不能随叫随到?”克拉夫特把钳子往前送了送,霍埃尔立刻触电般地往后缩,但扈从牢牢地架住了他。
“我记得这东西。”在最初一阵惊慌后,他稍微冷静了些,“‘天使’来带走神父的时候,那个人胸前有一样的东西亮起来。”
“那个人?”
“我只见过他一次,但只有他袍子上有个这样的环,所以我猜……”guhu.org 完美小说网
“猜他是那群人里有点地位的?”克拉夫特把坠饰放回铅瓶封盖,对方的神情自然了些。
“对,对,他在那颗石头暗下来后让我去找神父,说天使已经来过了。”颤声中依旧有恐惧的余音渗入,那次经历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异教徒自称“正教”,来教堂里向侍奉天主二十余年的人宣布“天使”将带走神父,当即应验。
恐怕信徒们最恐怖的想象中也不会存在这样的场面。这时要真是什么能闯入教堂作祟的恶灵魔鬼反倒还是好的,可万一不是呢?
“所以这玩意不该一直亮着对吧?”听着不是什么会让盖革计数器响起来的东西,而是功能类似于盖革计数器的东西,指示某物的接近和远离。
马丁在一边听了一会,越琢磨越不对味了,这东西可是从被掏出来起就没熄过灯,跟着他们一路从维斯特敏堡亮到了哈德森镇里,“照这个意思的话,那什么‘天使’岂不是一直在我们身边?”
这句话立马引起了氛围微妙的改变,某种不出口的想法在人群中传递。随行者面面相觑,不自觉地改变姿态、互相靠拢,没有明确表示但又默契地表现出某种警戒态势。
直到巴罗骑士大步上前给了霍埃尔一巴掌,“妖言惑众,以为这种糊弄愚民异教伎俩能吓住我们?老实交代,被害死的神父尸体在哪?”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看着神父跟他们争辩后回去休息,亲手反锁的房间,但就那么消失了。”
由于着甲附带了钝器伤害的巴掌没让他改口,只是捂着脸坚持那乡野怪谈式的说法。
巴罗闻言又要动手,半是认为面前这家伙死不悔改,半是恼火于这种说法居然真的让队伍人心动摇,当场就抬手准备给另一边脸补个对称。
还好克拉夫特和马丁拦下了他,不然霍埃尔难免下颌骨折附赠脑震荡。
“冷静一下,巴罗,不至于这样。”
“怎么?别告诉我你们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你这一顿打后估计想说也没机会了。”克拉夫特叫停了物理交流,“何况这家伙看到的未必是事情全貌,再问下去没什么意义。”
“让他带我们去看看那个神父消失的房间,再抓紧时间查一遍教堂,傍晚前回庄园去。”
不出意料的话这里的事算是结了,能抓到个假神父已是意外之喜,完全能猜到那个房间里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就像之前宴会上失踪的两人一样,仅是出于流程去转一圈。
反正哈德森镇的教堂很小,内外翻一遍不影响他们回庄园吃晚餐。
“对了,记得找人去通知镇长。”马丁拎着神父往教堂内走去,其余人散开寻找线索。
不过克拉夫特对这群人能找到什么持怀疑态度,毕竟这里能流利朗读圣典的往多了算顶多三分之一,对宗教有了解的凑不出半个,可能异教教典摊面前都未必读得出毛病来。
……
……
和预料得差不多,他们押着霍埃尔神父去逛了个毫无异样的房间。被撞开的门栓还没修,半开着迎接一切破坏现场的因素和晚来了几个月的调查者。
长期没有晾晒的受潮被子贴在草垫床上,蒙出深色湿痕。不出意料的,他们找到了些青黑的霉斑,在连绵雨天中长出又被反复晒干、浸湿,沁进结块棉絮内,整体看起来跟腌制失败的死肉差不多。
桌上倒了一只木杯,被不太清楚成分的结块凝固物跟桌面连在一起,被提起时带着整张桌面抖动了一下,拉出干涸糖浆质感的长丝。
据霍埃尔说这里面可能确实是什么加了糖浆的饮品,还有谷物磨浆、肉桂粉之类的。至于哪来得这么多糖,就涉及到原来的神父为什么该死了,或许异教不来也迟早会有人敲他一闷棍也说不定。
他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甚至没找到太多可辨认的信息,除了几颗从洗衣盆里长出的蘑菇,可这个数量也称不上异常,倒让克拉夫特有种大学长假后回寝室的错觉。
教堂体积有限,内部结构跟精包装年货差不多,突出一个空,除了大厅外根本没多少实用空间。在日头西斜时,他们自下而上逐层逛完了这幢简单的建筑,爬出阁楼天窗,在穹顶外坐下。
按一贯教堂构造安排,天花板彩绘是俯视凡界的天国,那他们现在算一屁股坐在天父头顶。
有点不敬,不过说实话臀感不太好。克拉夫特挪了挪位置,找了块比较平的瓦安顿下来,“风景还不错,这里能看到整个镇子。”
“可惜看不到那群异教徒在哪,早知道就捎个教会的人来了,但那样就得在他们面前注意着说话。”马丁扶着立面窗框,取下皮囊,跟教授一同俯视炊烟升起的屋舍。奔波半天又在这忙活了半天,他也感觉有些心累了。
“说起来,你的那个……嗯,女性随从呢?”
“哦,你说的伊冯。”克拉夫特转了个弯才想出指的是谁,哭笑不得,“她算是我学生吧,暂时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把她和两周的功课内容一起留在了维斯特敏堡,托威尔伯特先生派人照看她。”
“很少有女性进入里弗斯大学,就算有特例,也没有年龄那么小的,所以说她的天赋很好?”马丁对此还蛮好奇的,如果不是看得出克拉夫特过于年轻,两人面貌又无相似之处,大概会以为这是他的妹妹甚至女儿。
“没那么复杂,只是一次巧合罢了,我懂的东西也不难,不存在什么要非凡天分悟性才能接触的事。”
“哈哈,大学里的教授讲师们可未必那么想。”
克拉夫特望着逼近林线的太阳,似乎在走神,一会没有回应,在马丁以为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时,忽然道:“说起大学,我这会想到件事。”
“嗯?”
“既然基本可以确定凭空失踪都是异教的把戏了,那就该开始考虑他们为什么要在大学里出手,还是对一个外科讲师,皮特里。这有什么逻辑吗?”
“您也是,只不过遇到的不是‘消失术’罢了。”谈起这事,马丁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一捧魔鬼樱桃简直是暗杀界返璞归真的神来之笔,天知道是怎么被识破的。
“这就说明了这不是个案,确实跟医学院学者身份有关。”克拉夫特把手凌空拢在胸前,这是老习惯了,像虚支着下巴,又像是要做什么的准备动作,“他们那时本可以干掉宴会任何人,却单挑了皮特里这个来访讲师,这是什么道理?”
“我和皮特里有什么共性吗?在外界的身份都是外科医生?”
“所以他们想阻止外科医生参与讨论公爵的病情?”马丁猜测道,但他转念又否决了自己的说法,“这更没道理了。假设公爵病情真泄密了,我是说假设,他们凭什么判断一定是外科医生有办法。”
异教也有科室歧视不成?
“没错,这道理说不通。我此前没跟任何人讨论过这种治疗手段,也没有听闻过先例,除非他们懂预言术,还得准确命中有创疗法。”
就所知的普遍观念,克拉夫特印象中内科地位将持续高于外科数百年,没人会觉得能以物理手段遏制结核。
“难道只能等你们在那个蘑菇森林附近蹲点的人有收获?”
“希望吧,我怀疑他们不会那么蠢。”很显然,据马丁现在所见的表现,应该很难。
两人沉默了下来,看着太阳再一步压近林线,脚下其他人搜查、交谈的响动也差不多到了最上一层。
“说起来啊,如果不把视野局限在公爵身上,我倒是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克拉夫特起身拍了拍身后的灰,再次开口,“我记得介绍的时候有人跟我说,皮特里教授做了个什么手术,是什么来着?”
“啊对,冰镇减痛麻醉截肢术。这么一想,他之前也在研究麻醉啊?”
“恕我才能有限,您能解释一下这里面可能有什么关系吗?”麻醉术目前还算外科前沿,这就进入马丁知识盲区了。
克拉夫特摆了摆手,表示不要太在意,“不,我就那么一说,我跟皮特里间勉强还有这个共同点。另外,皮特里是敦灵大学来的对吧?”
“是。”马丁点头,这个在事后调查中他注意到过,幸好怎么跟那边交代的事归威尔伯特内务官烦心。
“那可真有点头疼了。”
“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