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扬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这运气着实是有些难以定义,若说是好的话何以一连遇见这许多天地大变之前便生出来的妖怪?可要是说他运气不好的话,遇见巧娘的时候便该没有命在了。听蓝玉这一番关于运气的论调,梁兴扬只是下定了决心不与他提起巧娘背后究竟是什么。
蓝玉将琥珀还给了梁兴扬,神色显得有些不善,道:“不要同旁人提起我在这一块琥珀上折戟。”
梁兴扬更能理解蓝玉为什么是这样一幅表情,号称是能吞噬天地之间一切污秽之物的孔雀最后在这么个地方失手,说出去还真有点贻笑大方,是以叫蓝玉一时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便提醒了蓝玉一句:“我们素不相识,若是你想夺回你的那些东西。”
蓝玉一怔,而后苦笑了一下,道:“是啊,来日若是在众妖面前相见,我还得喊一声妖道授首。”
梁兴扬忍不住大笑道:“若你真能成王,我这被喊上一声倒是荣幸了。”
蓝玉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同梁兴扬一起笑了几声,而后正色道:“这琥珀中的魂魄的确十分诡异,你可千万要小心。”
梁兴扬也没因为自己已经把琥珀带在身上这许多时日而未曾出事对蓝玉的话有任何不以为然的意思,正是因为日夜与这琥珀相处过,他更知道这东西的难缠之处,其实他一直不敢入睡就是等着看蓝玉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幸而孔雀对怨气这种东西的确是拥有压倒性的实力,是以一直都很平安。
他道谢的语气十分诚恳。
蓝玉已经把所有他能做的事情都替梁兴扬做了,所得到的结果也是在梁兴扬的意料之内,是以梁兴扬道谢的时候还是很诚恳,虽说蓝玉解决不了事情的根本,可也是替他省下许多事。
远的不说,只说现在握着这块琥珀,他便再听不见那样痛苦的悲泣之声了,现在在他耳边的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是巧娘剩下的一丝魂魄正在反复诉说她所经历的一切,她的魂魄被妖皇摄走了大部分,所以连感知周围的变化也不能够,她不知道自己栖身的琥珀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叫她的声音可以如此清晰地被梁兴扬听见,也叫梁兴扬心底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或许这样的巧娘,也是可以交流的。就算是不能弄清楚妖皇究竟为什么执着于一个人类的魂魄,至少也可以了解一二,他对于妖皇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是以能多一分算一分。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离开了这一片林子,蓝玉也说自己要另找一个地方闭关,不过梁兴扬看他这学有所成的样子,只怕是修养一番便要杀回妖族去了,当下并不戳破,他对蓝玉说得根本不是玩笑话,出了这片林子若是蓝玉真想要在妖族之中有立锥之地,他们就非得是陌路不可。
所以不知道蓝玉要去哪里是一件好事,妖族固然爱恨分明心思简单些,梁兴扬却是见过人心太多凉薄之处,在他看来人与妖之间本无什么差别,既然人族总说是不要去考验人性,想来他也不要去考验自己和蓝玉之间的情谊有多么坚不可摧为好。
令梁兴扬感到惊讶的是,剑横秋离开此地之后并没一味地找寻人迹罕至之处,他的路线甚至是经过几个人类聚集的地方——这是他在这一路上走来时意识到的。
这叫梁兴扬有些不安。
剑横秋这么做绝不是无的放矢,是,他是自负很有实力便是带着一具尸体也不会被凡人发现踪迹,可是他分明有能力给自己找一个更加僻静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觉得他自己一定会得到无相冥功,到时候要用到这些凡人?
毫无疑问,剑横秋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在他眼里凡人恐怕只是草芥蝼蚁,能为他的修行之路献上生命乃是一件幸事。
好在剑横秋眼下是没什么时间去研究玄明的尸体了。
天一放亮,凌无名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梁兴扬细细去问的时候,知道他乃是有些头疼,这头疼不是说像是寻常伤寒感冒一般,而是像有一把剑拼命地想要斩断他脑海里的一些东西。
梁兴扬一听之下便知道是剑横秋发现了这种联系。不过据他所知这种联系固然很难尖利起来,一旦建立了却也不那么容易解开,相信很快剑横秋就会意识到他正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然后选择更合适的解决办法。
果然,没过多久,凌无名便感觉那种疼痛消失了。和疼痛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似有似无的那种感觉,此后无论他怎么努力去探知剑横秋的所在也是一无所获了。
和梁兴扬猜测得相差无几。
凌无名仿佛是显得有些懊丧,毕竟他好容易觉得自己能帮上梁兴扬的忙,梁兴扬倒是一开始便说过了这联系很快便会被剑横秋发现持续不了多久,可是他总是抱着一点侥幸的心理,现在这侥幸也荡然无存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
梁兴扬倒是浑不在意的样子,还笑眯眯安慰凌无名这是一件好事,甚至于放慢了脚步。
“我要等他自己沉不住气。”梁兴扬如是说。
至于为什么剑横秋会沉不住气,凌无名和玄灵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们看来若是剑横秋隔绝了这种联系,第一时间自然是会去研究无相冥功的秘密,不被梁兴扬打扰的情况下他肯定是求之不得,如何还有沉不住气一说?
可再问梁兴扬的时候,梁兴扬便又卖起关子来。
对梁兴扬这卖关子的举动,凌无名还是同以前一样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玄灵也还是恨得牙痒痒,这么一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同过去还是没有什么分别。
梁兴扬甚至还带着他们穿行在村落之间,简直是一副游山玩水的模样。
这两个心下纳罕却是不得不跟着,还得配合着梁兴扬的一身打扮。梁兴扬是一身靛蓝的道袍,他们两个行路的时候也多做道童的打扮,总归这两个年岁看上去都比梁兴扬还小些,说是道童也无可厚非。
不得不说蓝玉的本事还是十分厉害,至少是帮梁兴扬省去了不少的气力,昼夜交替之时再也听不见那些哭嚎的声音,让梁兴扬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可是紧跟着他便发现那块琥珀也不是吃素的,竟然还努力地要从天地之间吸收怨气为己所用。
这可叫他吃惊不小,按说这琥珀本身应当是没这样的本事的,是因为它被怨气浸染了太久生出了这种诡异的能力,还是那个一缕一直不肯与他交流的残魂正在操纵着这一切?是的,梁兴扬始终不相信这一缕残魂是不能够交流的,在他看来巧娘是在逃避,只是一时间他没办法叫巧娘无法逃避,这件事便只好暂且迁延下去。
梁兴扬便给琥珀上面加了更多的封印,不过那毕竟也只是一时之功,现在看来去找妖皇简直是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偏偏那又是最急不得的,稍微急了一分便是去送死——说实在的,梁兴扬倒是觉得自己就算是步步为营,也很像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只是他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虽然他在妖族之中算是妖妖得而诛之的存在,妖皇本身却未必会同他大动干戈,上一次妖皇的力量既然已经强大到能够摄走巧娘魂魄的地步,便必然也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他一定察觉了梁兴扬的存在,就算是当时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也一定会从巧娘那里得到答案。。
可是一直以来他身边都风平浪静,若说梁兴扬觉得妖皇自己会出手那算是太自大了些,可这样的风平浪静也不是一件寻常事。
也许等他站在妖皇面前的时候,这个问题便能得到解答。
剑横秋的踪迹一时间是消失了,但是之前他曾经经过哪里倒是十分明晰,梁兴扬现在正在走的便是这一条路,一路上却没遇见什么陷阱,想来是剑横秋觉得设置些小陷阱所费的工夫未必能赶得上梁兴扬被耽误的工夫,干脆便也不白费力气。
此地虽说是靠北地些与妖族相去不算太远,但因为离幽州城有些近妖潮却相对少些,那些零散的妖怪还没有胆量在幽州城附近作恶,是以渐渐城池之外也有了些村落,人们大概是希望离幽州城近些若是遇见妖潮也能得到道士们的援助,所以就算是偶尔有妖怪作恶,这些地方也很快便又会建起新的村落来。
这些年的妖患其实渐渐少了下去,不是缉妖司之功,反倒像是妖皇收束了手下人一般,据说幽州城之中那个缉妖司的总司长意识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却不得其解。
“绕过去么?”玄灵看着眼前的村落微微皱眉,她其实不大喜欢这种人太多的地方。
“既然剑横秋没有绕,自然要进去看看。”梁兴扬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副山清水秀的景象,却忽然微微皱起眉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