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米熟饭

这日大公主突然到访, 漾漾得知消息的正在花圃里忙得不亦乐乎,听到这个消息她猛地站了起来,起猛了,只觉得眼前一黑, 苏璃吓得赶紧扶住了她, 等她缓过什么来, 睁开眼瞧去,大公主已经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眼底的微笑温柔又揶揄。

“我道珩儿怎的想起要了那么些名贵的花来,原来是为了给某人出气啊。”

大公主调笑着, 漾漾顿时红了脸, 她说怎么突然府里多了这么多的花, 她低头看了眼全都被她剪的光秃秃的花,再看向大公主含笑的眼睛,脸越发的红了。

“下次你要有气你就把珩儿打一顿如何?”大公主眨了下眼, 笑意渐浓。

漾漾愣住了,不由老实道:“我打不过他......”

这一下把大公主逗笑了,周围的丫鬟看着大公主纵容宠溺地捏了捏漾漾的脸颊,都愣住了, 原以为大公主来了, 看到娇纵的郡主,难免会训斥几句, 谁承想, 没有训斥也就算了,竟然还怂恿郡主去打世子?

“我正要惠明寺祈福, 陪我一起去吗?”大公主拉着她的手走出花圃, 让人给她换了鞋净了手。

漾漾一边擦着香乳一边用嘴努了努周围的丫鬟:“我倒是想陪您去呢。”

大公主不由分说拉着她出门:“凡事有我这个老娘呢, 她们爱跟着就跟着吧。”

漾漾回头看了眼,那几个丫鬟果然紧张地跟了上来。

霍景珩倒是说过,若是她想出府,他会陪着,这时候,他不在,琼英薰风跟着,倒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但是......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公主,她正递了个葡萄过来,漾漾心头一软,罢了,下次在找机会吧。

她可不想把大公主牵连进来。

一行人到了惠明寺,主持早已听闻了消息,站在门外恭候,迎着她们走进寺里。

大公主没有清场,她们的到来惹来了所有信众的围观,主持带着她们去了后头的佛殿,漾漾跪的直直的,转头看向大公主,她正闭着眼在默念什么,眉心微蹙很是虔诚。

她大概是在为皇上祈福吧,漾漾想着,就见大公主的眼角溢出一点星光,漾漾连忙起身过去用手帕轻轻拭去,大公主睁开眼,眼眶是红的,漾漾俏皮道:“公主可别哭,哭红了眼,出去了叫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不听话惹得公主恼了,气了,上来要打我板子,公主可要护着我。”

大公主噗嗤笑了出来,这段日子以来她听过许多安慰的话,什么真龙天子吉人天相的大空话都听过,若当真有用,那真龙天子就不该生病,她都不想听了,漾漾知道她心里难过,却不说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反而俏皮的惹她发笑,撒娇的惹她疼,她心里很喜欢。

“看谁要打你板子,我先打她板子!”

两人供了长明灯,便出去了。

听说后山景色怡人,大公主要去瞧瞧,周围群山环伺,溪水淙淙,置身于此,好像人都渺小了,再也多少不快,也随着那清新的吐纳见消失不见了。

因这里峰峦隔开了外头的日头,凉爽的很,漾漾拿着团扇只是玩着,大公主将扇子抵在额角抬起头仰望,轻叹道:“若是有一壶清酒就更好了。”

湘茴在后头娇嗔道:“公主。”

大公主回头笑道:“我说着玩呢。”

漾漾道:“不如煮一壶花茶怎样?”

大公主挑眉:“好主意。”她转身便让湘茴她们去准备了,漾漾也让苏璃去了,琼英和薰风留下,那些将军府的丫鬟站在一丈开外,自然是寸步不离的。

坐在石凳上等了好一会,也不见湘茴她们回来,漾漾奇怪:“一壶花茶而已,怎的这样久?”

大公主也奇怪:“是啊。”

“薰风你去看看吧。”漾漾吩咐道。

薰风领命,才走出几步,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只觉得山间风声有异,她警觉性高,立刻转头看向琼英:“你先带公主和小姐离开。”

琼英见她面色不对,立刻道:“公主,小姐,我们先走吧。”

这时将军府的丫鬟们也都凛然冲了过来围住了大公主和漾漾,正要护着她们离开,猛地山间传来一声大笑声,笑声穿透云层,穿过山峰,似是空灵飘荡,又浑厚有力,甚是鬼魅,漾漾心头一颤,即便害怕还是走到了大公主身前。

“什么人!藏头露尾!滚出来!”薰风怒喝一声,拔出了佩剑,其他丫鬟们没有武器皆是攥起了拳头蓄力而动。

回答她的还是一声一声的笑容,只觉得笑容越近。

漾漾听出了声音的熟悉之处,不由脸色一白。

“是他!”

漾漾倏地转头看向大公主,刚刚是大公主在说话。只见大公主满脸凝重恼怒,唯独没有对未知的恐惧。

“公主,您认得他?”漾漾问道。

大公主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缥缈的天空。

“这么多年大公主还记得在下,是在下的荣幸。”

冰冷的声音突然近了。一阵狂风而起,薰风等人尚且来不及出手,就被狂风迷了眼,只能凭记忆和位置去抓大公主和漾漾,等到狂风停了,连忙去查看二人,不由大惊失色!

“公主呢!”

“小姐呢!”

她们面面相觑,手里抓着的都是彼此的手,大公主和漾漾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完了!”丫鬟们吓得乱了分寸。

“吵什么!”薰风喝道,“你们赶紧去告诉世子,我和琼英去找湘茴姐姐她们。”

丫鬟却问:“要不要主持封山?”

“若是封山有用,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大公主和小姐吗?”薰风没好气道,“还不快去!”

丫鬟们吓得哆哆嗦嗦地赶紧去了,她和薰风也在小厨房里找到了迷昏了的湘茴苏璃。

醒来的苏璃顿时就哭了出来:“小姐也太惨了吧,他们要把小姐抓到哪里去?”

**

不知名的一座山的一座宅院中,大公主从一间房的床上醒来时,惊地坐了起来,她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在惠明寺的那件,她稍稍放了心,猛地想起漾漾,又提起心来,快速下了床冲了出去,猛地站住了脚。

她脸上的血色殆尽:“当真是你......”她的声音都在颤抖,隐着怒意。

“宣明公主,许久不见了。”涂父端坐在房里的罗汉床上,垂眸悠闲地喝着茶。

“你竟然还没有死?”

涂父笑了一声,抬眼望向她:“我的仇人还活着,我怎么敢死。”

“你的仇人是谁!”大公主的心揪紧起来,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曌的隆正帝。”涂父眸光骤然一沉,锁住了大公主。

大公主猛地深吸一口气,怒喝道:“你放肆!你√引公主在先,毁了他的女儿在后,你还敢在这大言不惭说要报仇!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砰的一声,涂父拍案而起,一把扼住了大公主的脖颈,只要他轻轻一捏,大公主就会身首异处。

“所以他为什么不冲着我一个人来,为什么要杀了我江家满门,连我最小的妹妹都不放过!腰斩,我妹妹还什么都不懂,你有想过她被拦腰斩断还没断气那时候的恐惧吗!你想过吗!”涂父不由用了力,大公主被掐着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她快要断气之前,涂父倏然松开了手,大公主双腿一软,向后倒去,正跌坐在凳子上,伏在桌上大口喘气。

“那我的妹妹呢......”大公主艰涩的声音沙哑开口,“她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是天之骄女,她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是天上月,是画中仙,那样美丽的女孩,因为你,她是被烧死的,是被活活烧死的!你又想过她的感受吗?想过我父皇......”

“你还敢提阿笙!你怎么敢提阿笙!”涂父怒不可遏,猩红的眼睛盯着她,“是他当年非要拆散我和阿笙!”这时他的眼底有了一点湿润。

“你是商户,阿笙是公主,是皇上最宝贝的女儿,你明知没有结果!你为何还不肯放手!是你的固执害死了你们江家,害死了阿笙!”大公主也好恨,恨他,她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会再度激怒涂父,谁知他却笑了,仰天大笑了起来。

“想不到宣明公主竟有两套准则,那你的宝贝儿子爱上了商户女,你怎么没有反对?”

大公主蓦地僵住了,避开眼生硬道:“漾漾是宣岚伯爵府的小姐。”

涂父却笑着反问:“她从前不是商户之女吗?她没有一个经商的亲姐姐吗?你不一样没有反对?”他敛住了笑意,幽声道,“还是说你认为你的父皇做错了,认为他当年不该赶尽杀绝,所以你不愿意去强迫你的儿子,任由他能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大公主忽然瞪向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涂父笑着站直了身体:“知道你的父皇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死吗?”

大公主心里一咯噔:“是你!涂山清是你的人!”她愤怒地瞪着他,尖锐地喊道,“你究竟要做什么!漾漾呢?漾漾呢!”她抓紧了他的衣领,却被他一把甩开跌坐在罗汉床上。

“别急,待会你就能听到漾漾的声音了,她就在隔壁。”

大公主就要冲出去,却听到身后涂父慢条斯理的声音:“放心,她现在没事。”大公主站住了脚,转过身去看她,就见他嘴角噙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掀眼看向她,“待会即将发生一桩美事美事,一桩洞房花烛夜的美事!”

大公主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了,她冲向他:“你把漾漾怎么了?”

涂父道:“闻漾郡主先前明明已经许婚给樊国的江澄王了,彧安世子怎么能那样霸道偏把人抢回来,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这样不好,我便一片好心,成全江澄王,让他们洞房花烛,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候闻漾郡主自然死心塌地地跟着江澄王,彧安世子再无戏可唱了......”

他不顾大公主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不顾大公主气得眼眶通红,盈出眼泪来,自顾说道:“彧安世子到时会如何?他会疯了吧?会举兵攻打樊国吧?我要让狗皇帝看着他最心爱的孙子入魔如狂,看着大曌江山毁在他最寄予厚望的孙子身上,而他却无能为力。”

“你别做梦了,大曌不是珩儿一个人说了算!还有燕王......”

涂父打断了她颤抖的声音:“你又怎知燕王的软肋不在我手里?”

大公主只觉得脑子被重重锤了一记,眼前一黑,等她镇定下来,咬着牙道:“不会让你如愿的......”

涂父不在意地笑了:“即便毁不了大曌,那么毁了彧安世子,狗皇帝也会痛心疾首,一口气上不来......”

“江钰白!”大公主所有的愤怒都化作这一声怒喝,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也流了下来,“你怎么能,怎么能......”

涂父冷哼:“我为何不能?自从阿笙身死,江家灭门那一刻,即便这天下都亡了,也与我无关。”

“漾漾那样的性子,若是她不喜欢荆望堰是宁死也不会让他碰的。”

“碰不碰,由不得她,若是她一死了之,那便彻底击垮了彧安世子。”

大公主眼神一凝:“你在那间房做了什么?!”

涂父笑得渐浓:“一点助兴的玩意罢了。”他道,“等狗皇帝一死,他的那些子孙我一个都不会留!”

“那些都是阿笙的亲人啊!”大公主哭喊道。

“亲人?当年他们又何曾为我和阿笙求过半点情!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你是阿笙的好姐姐,曾经你也想过要放走我和阿笙......”

突然隔壁屋子传来一声瓷器杂碎的声音,大公主神色大变,就要冲去隔壁,可刚开了门,门外却被两个男人挡住了去路,大公主愤然转身:“江钰白!”

涂父道:“不急,这里就能看到隔壁的情况。”

说着他走到了一副四季图面前,扯下了四季图,上头有个金属眼,他稍稍挪动,站到了一边,大公主跑过去透过金属眼看到了隔壁的情况。

一张本来就惨白的脸顿时变青了,荆望堰坐在床边难以忍受地抓着床铺,直到将床铺抓烂了,他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方才摔碎的花瓶四分五裂地躺在他的脚下,其中一片碎片染着血迹,依稀能看到自他的手臂间流出血来。

而漾漾躺在床上,对这一切浑然未决......

大公主大恸:“漾漾!醒来啊!漾漾!荆望堰,你忍住!”

涂父含着笑意坐在一边的圈椅上,慢悠悠道:“没用的,这面墙你能听得到他们,他们却听不到你。”

大公主冲到涂父面前命令道:“你快放了他们!趁还没有酿成大错之前!”

涂父淡笑不语。

大公主气愤地揪住他的衣襟:“放了他们!听到没有!否则,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这世间于我,再没有后悔之事。”

大公主狠狠甩开他的衣襟,又跑回金属眼前,眼见着荆望堰再也撑不住,已经附住了漾漾的双肩,大公主死死咬住了牙关,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了手心里,疼痛扎进了她的心,她双眼猩红,泪流满面,狠狠瞪向涂父时,眼泪飞溅出了眼眶,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江钰白!珩儿是你的儿子!是你和阿笙的儿子!”她尖锐地叫喊出声。

杯盖自江钰白手里脱落,“叮”的砸在了杯口上滑了下来砸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他狠狠怔住了,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锁住了大公主,胸腔剧烈震动着。

“你若是毁了漾漾,就是毁了珩儿!毁了你和阿笙的儿子!”大公主恨恨地喊着。

好一会,江钰白忽然笑了,笑得那样僵硬:“为了保住你儿子的心上人,你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大公主瞪大了眼睛不让眼泪再留下来,凛然道:“你大可以去查,当年阿笙为何要执意前往凤山,而我当年又是否真的产子!这件事父皇也知情!珩儿是阿笙的儿子!是阿笙拼死为你生下的儿子!”

说到这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当年阿笙以为你死了,她以为你死了,生下了珩儿就一把火烧了行宫......可你却还活着!你还活着!你居然还要折磨你的儿子!”

“你怎么能这样残忍呢!阿笙为了你,她为了你......”大公主崩溃了,想到她美丽善良的妹妹,哭得蹲了下来。

他打伤了珩儿,打伤了他的儿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直以来坚定冰冷的目光开始涣散,是开心是自责,也是悔恨。

猛然间,他狂喜又紧张地大吼起来,一边冲出门去:“快!快分开他们!给荆望堰解药!”他差点就伤害了他儿子的意中人!

大公主也冲了出来,可冲得太猛了,被门槛绊住了脚,猛地前扑过去,幸亏被江钰白稳稳扶住。

“放肆!还不放开公主!”

只听一声怒喝,“咻”的一声,一支箭射来,情急之下,江钰白抱着大公主躲过,转身,就见霍凛从屋檐上飞下,见他抱着她,怒不可遏,再度射出一箭,那箭飞快力度劲猛,饶是江钰白接住了那一箭,也生生划过了虎口,渗出血来。

江钰白此时心情很好,不由朗声道:“想不到镇国公的箭法如此惊奇!”

大公主心底升起一丝骄傲,不由道:“那是自然,珩儿的箭法便是他教的!”

江钰白脸上的笑容顿失,怒上眼底,推开了大公主,拂袖喝道:“那便要比过才知谁的箭法更胜一筹。”

大公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现在不是比箭的时候!”

江钰白就停住了。

霍凛目色骤沉:“你和他什么关系!”

大公主还没来得及说,猛地传来一声惨痛的呼叫,江钰白转身,那声音是从隔壁房传出来的。

大公主脸上一喜:“珩儿!一定是珩儿!”

她冲过去,就见霍景珩一拳打在了荆望堰的脸上,此时的荆望堰已然解了毒,任由霍景珩一拳又一拳打他,被打得跌坐在地,他也没有反手。

霍景珩气疯了,他并不知荆望堰被解了毒,只看到荆望堰怜爱地抚摸着漾漾的脸,那种男人一看就能明白的姿势,他顾不得身上的伤,一拳又一拳。

大公主见状,连忙冲上来:“别打了!”

此时漾漾也从床上醒了过来,不明白应该回国的荆望堰怎么会在这,就见霍景珩在打荆望堰,她顿时气上心头,冲过去,用力拉开霍景珩,护在荆望堰身前:“你做什么!你已经逼得我留下了!你还要对他做什么!”

霍景珩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看着漾漾口口声声护着荆望堰,心如刀绞,他攥紧了拳,才感觉到疼痛,低头看去,指骨上已然擦破渗出血来......

“来人!送郡主回府!”他隐忍着狂怒吼道。

承书立刻冲了上来要拉走漾漾,漾漾生气地转头去看荆望堰,见他满脸是伤:“我不走!霍景珩你太过分了!”

“不走江澄王伤得更重。”承书飞快在她耳边低语,漾漾一愣,只能任由承书将他带走。

霍景珩眼底肃杀尽显,转头看向江钰白。

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他的儿子,这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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