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他与她的初遇 ……

加拿大公民的护照可以轻松获得很多其他国家的签证与工作机会,因而很多人都有机会选择去其他国家学习工作,言峰绮礼就是这个时候辗转到英国从事学术研究,拜师他的老师远坂时臣。

远坂时臣是大学的讲师,所以严格来说,言峰绮礼是一名助教。当年刚到英国年约二十四岁的他,花了三年完成了学业,之后正式加入远坂时臣的研究组,作为远坂时臣的助教协助研究。

严格说,言峰绮礼从一开始就知道远坂时臣从事怎样的研究,也知道这样的研究不可避免会涉及到人体实验。但在他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其原因,是大部分加入实验的人多数为自愿。谁不希望有机会成为能力者?尤其对于一些本身身体就有缺陷,甚至得了重病的濒死之人,可能活命的机会就像救命稻草,没人想要放弃。

言峰绮礼认为这是你情我愿的交换,任何一项新药物的开发都不可避免有副作用,科学研究也难免出现同类情况。既然有人愿意在明知代价的情况下尝试,对方肯定也做好有可能失败的心理准备,他这样认为。

那时候,言峰绮礼觉得非常空虚又无趣,所以他加入了宗教。

在英国这样作风严谨的地方,正统教会非常正直刻板,这让他感到无趣。于是他通过远坂时臣的关系,加入了名为‘圣堂教会’的偏门教会,一般不被认定的教会不是正教。虽然说不上是邪|教领域,但,显然也不是什么正当可以拿在明面上招收人手的教会。

圣堂教会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对能力者有更深的了解跟研究,甚至有自身一套的神秘学方法,能让普通人使用特殊的力量。这方法被每一任的继承者严加保管,唯有被认定为可信之人,才拥有接受‘洗礼’的机会。

远坂时臣对圣堂教会感兴趣的原因,就是对于如何将能力给予普通人这一部分,他甚至认为言峰绮礼是他派到圣堂教会的卧底,只要掌握了圣堂教会的方法,他们可以逆推解析,应用到更多人身上。

另一方面,圣堂教会看中的是言峰绮礼看似空洞的精神——这类信徒最容易被宗教洗脑操纵——还有他对于普通人来说过于强大的体魄。

不该这么说,但言峰绮礼极为擅长格斗,擅长到了恐怖的境地。

他的父亲是一个专业的格斗家,甚至他们还有家族宗派,不过这些在他离开加拿大之后都舍弃了。

他没有舍弃的是锻炼的习惯,这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刻印在他的生命之中,导致他拥有着一具近乎完美又强大的体魄。圣堂教会所看中的,就是他这幅体魄。没有任何的实质的证据,但圣堂教会的教宗相信,越是强大的体魄越有机会激发人类潜力,过于瘦弱的身体无法承载能力,只会白白浪费传承的机会。

言峰绮礼获得教宗的认可,已经被内定必定会被授予能力的人选,未来他甚至有可能获得教内更高的职位。与远坂时臣相比,圣堂教会明显给了他更有远景的未来。但有趣的是,圣堂教会选择他的另一个理由,就是因为他是远坂时臣的弟子。是的,圣堂教会也希望对这一领域深入研究,他们有一些神秘学手段,却没有真正扎实的理论依据,他们希望传承可以更系统,更稳定。他们想跟远坂时臣合作,这就是他们选择言峰绮礼的原因。

言峰绮礼感到无趣。

仿佛所有人对他的期待,就是成为一个桥梁,沟通远坂时臣跟圣堂教会,共同研究出让普通人获得能力,让能力发扬光大的方法。这听来似乎是光荣的好事,但从一切开始‘注定’之时,他感到了无趣。

那时候,他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按道理他即将拥有能力,有机会跟随远坂时臣进行研究,还有机会爬到教会更上层,他到底在不满什么?

“你在不满什么?”

这时候,在酒吧里,一个可疑的女人搭讪了他。

那算搭讪吗?当时他有些不确定,因为对方的目光看着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大臂上的弘二头肌。

嗯,大约对方喝醉了,应该是如此。就算真是馋他身子,也不该这么直白只看他的肌肉吧,他的存在意义跟价值难道真的只有肌肉?哪怕是迟钝如他也在此时感到有些微妙了。

实际上,他那时候将对方当做随随便便来搭讪的女人,因而就像对方没有直视他一样,他也没有去观察对方,只是隐约的知道这是个长发亚裔女人,他对于对方的相貌跟身材完全不感兴趣。若要形容,就像你看鬼片里的女鬼出现时候的那种镜头感,隐约知道性别,除此之外什么印象都没有。

“在你看来,我在不满吗。”

他以陈述的语气回答。

只是随着对方的话往下说罢了,他其实没有深入思考自己说了什么。

“嗯,你看……”

女人纤长的,如钢琴师一般优美带有艺术感的手伸过来,以食指轻触他胳膊上隔着衣衫隆起的肌肉。

“就像随时会喷发的熔岩,即将吞没一切,毁灭一切。明明酒吧是放松的场合,你的肌肉却一直都很紧绷。是在紧张吗?不,你在压抑着,随时会爆发的怒火。”

……怒火?

言峰绮礼感到困惑。

他是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一个人,大部分时候,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如此。或许,隐约间他在寻求什么,某种能激荡自己心灵之物,因而他才会远离故乡,漂洋过海,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他深知,他自己的道德观极为浅薄,完全是人云亦云,小时候是听从父亲,长大后听从恩师,现在则是听从圣堂教会。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全都是他人告诉自己的已确定之事。他已经习惯接受,因为他自身是空白的,没有太多的自我意志。

但,现在,这种空虚感,这种难以描述的窒息感,竟然被描述做愤怒?如果这就是愤怒,他又是为何,为了什么在愤怒?

“我不懂。”他诚恳的承认,“我从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愤怒。”

在格斗时候败给父亲,会让他觉得不甘。

因为亚裔被种族歧视,会让他觉得烦躁。

受到损失或受伤,遇到不幸之事,他全都当做神的考验平等接受,他对于已经发生之事毫无感觉,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有所感觉。

如果有,假如应该对一切有所感觉……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偶尔他会这么想。

“愤怒不该是极为烦躁又暴力,近乎失去理智的一种情绪?我没有感到任何此类情绪,我只是觉得……”

……无趣。

是的,这种感觉,理所当然是无趣。

他人生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有这样的感受,自己不该弄错。

“啊,你没注意到吗?”女人轻笑,“愤怒也有很多种,也有安静燃烧着的,沉默的愤怒。在你的理智意识到之前,在你的感情察觉之前,你的身体已经先一步知道了,你的身体不会欺骗你。”

言峰绮礼,终于看向女子。

他刚才仅仅注意过对方的手指。

之后他注意到的是她的声音与话语,她的话语,就像圣典之中描绘的蛊惑人心的恶魔,每个字句都轻轻扣动他的心弦。

现在,他终于想看看这个人,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恶魔幻化成了怎样的人间形态,试图将谬误当做真理灌输给自己。

出乎意料,是个相当传统的亚洲女人。

说‘传统’,不是古板的意思,而是字面上一看就是纯正血统从亚洲地带来到英国的女人。

见多了你就知道了,当地人跟外来者很容易识别,哪怕是相同的族裔,他们也看起来完全不同。

最明显的差别,就是久居国外的亚裔,一般倾向于将自己的头发染成较浅的颜色,让它显得不要太过深黑。女孩们会穿着更接近周围其他女孩的衣着款式,她们想要特别,又不希望自己太过特别,就像一种保护色,将自己改变的更接近其他人,便于自己融入群体。

如此柔软又细长,未加烫染的长发,深黑到引入瞩目。

对酒吧环境来说,过分严谨保守,连前胸的扣子都不曾解开一颗的经典职业裙装,就像古板老学究似的包裹得过于严密的风衣,的确是刚到这个国家不久的亚洲女性才会穿的风格。

但是,她的面孔,她的表情,分明在诉说完全不同之物,就像某种其他的生物潜入了完全不同的躯壳,这让他感到困惑,他无法确定如此矛盾的女人这层表皮下的真实是什么。

很快,他知道了。

“你看,也有这样的愤怒。”

女人这样对他说。

然后直接站起身,抄起旁边的酒瓶一瓶子抡在酒吧侍从的脑袋上!

“砰!”

酒瓶碎裂,不清楚是磕在吧台上还是对方脑袋上造成的后果,反正,那男的倒了,她手上还拎着半截酒瓶。

“狗娘养的,你竟敢在我花费五镑的酒里放东西!你他妈的手指不想要了,是哪一根手指,啊?是这根吗?还是这根?啊?给老娘说话!”

当看到女人拽着对方的头发,猛地将人头往吧台上一砸,将半截酒瓶扎在男人手指前一寸处,按着对方的脑袋质问时,他的脑袋乱糟糟的。

周围的人在叫好,在吹口哨,在辱骂,可他什么都听不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就像有只凶暴的拳头正疯狂的在扣动胸膛!

有人来了,理所当然的事,酒吧下药之类的事一般不是单独犯,等待捡尸的同伙一般就在附近,更甚至保安有时候也收了小费对他们轻轻放过。所以看到几个胳膊上有纹身的彪型大汉围上来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一般女人看到这种情况就会退缩,识相点就该快点离开现场。不,与性别无关,聪明人不会以单薄之力去挑衅比自己更强大残暴的群体,这是生存之道。

但显然,她是真的醉了。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倒略一偏头,抬眼看向男人们。

“哈?一条龙服务吗?”

她说。

之后她突然用高跟鞋猛踩其中一人的脚面,再抡起那半截酒瓶戳向对方因疼痛而低下的后脑!

酒瓶只留下一片玻璃了,她的手大约割伤了,血顺着她的手腕勾勒她的胳膊,描绘出一种疯狂之美。

另外两个男人被吓到了,他们中的一个退后一步,另一个则向前一步,试图控制住她,避免她继续伤害自己的同伴。

然后,那个上前一步的男人直接飞了出去,撞飞好几个人跟桌子,最终扎入不远处的人堆里。

转身想跑的另一个男人也没幸免于难,在他未曾跑出多远之时,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一个拳头印,之后,也直接仰躺倒在地上。

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们仅仅从最终站在女人身旁,那名陌生的亚裔男人紧握的拳头中,看出来,这回那帮人终于踢到了非常硬的铁板。

“原来如此,这就叫愤怒啊。”

言峰绮礼笑了,他一拳朝着跪在地上试图爬起,之前被女人攻击过的男人的脑袋上砸去。

……原来愤怒的滋味,也可以如此畅快。

他们相识的那一天,将盘踞在当地酒吧的小型团体成员打得头破血流。

之后,他带她在警察赶到之前离开了现场。

但被记住脸不是好事,他讨厌麻烦。于是他通过圣堂教会的关系处理了后续,对圣堂教会来说,这些只是一些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小事。

于是一直在当地为威作福多年,警察从来视而不见的那些混混,突然入了什么上边大人物的眼,被警方出动大量人手围剿抓捕,大部分都进了局子。哪怕是他们之中最迟钝的,也明白了他们这回真的踢到了不该碰的铁榔头。

被他带回去的女人睡着了,言峰绮礼却交握着双手,陷入思考。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女人竟然没有说错,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在愤怒。

愤怒跟愤怒不一样,也有这样安静又无声无息的愤怒。

他习惯于听从他人,被他人安排,无论是听从圣堂教会,还是听从远坂时臣,对他来说并无不同,按道理讲,他不该感到愤怒,他的人生难道不是一向如此?

但是这一次,唯有这一次,被他们安排得妥帖得当,甚至应该感谢对方的自己的的确确感到了沉闷与不快。

他推测,这源于双方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他的个人意志。哪怕,他自身没有什么‘自我’存在一般,这种行为还是让他感到了冒犯。

……不,一个拒绝继承家业,不远万里跑到另一个国家成为学者的天生格斗家,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自我意志。他讨厌不曾改变也毫无挑战,一帆风顺的平淡枯燥的人生,他渴望‘变化’。

新奇的感觉。他有些好奇与激动,为这与众不同的变化。

这个女人为他带来了一个谜,现在,他想解开这个谜。

他想,那一定会相当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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