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上达天听

朱棡道:“哎,可是本王实在没想到,千秋既有这样的高才,又有这样的品行,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罢,他又苦恼起来:“方才父皇让我与二哥自谋生路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自谋生路。”

“我知道自谋生路,只是……”朱棡道:“莫非是真教本王去耕地谋生?父皇有什么用意?”

邓千秋道:“想来应该是继续考验殿下吧。”

朱棡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你说的对,这是父皇要考验我,只是……只是,难道本王当真去耕地?”

“这个嘛。”邓千秋拧了拧眉道:“我不知道。”

朱棡垂头丧气:“你得想个办法,本王该怎样才能谋生。”

邓千秋道:“这个不好说。”

人家爹教儿子呢,邓千秋还能说个啥,他能表示默哀。

朱棡却是突的笑了:“有办法了。”

“殿下真是聪明伶俐,却不知有什么办法?”

朱棡眼睛发亮,道:“我这便上书父皇,教他赐我一个一起自谋生路的亲卫,自谋生路嘛,总要有个帮手,千秋,就你啦,我们有难同当。”

“啊……”邓千秋的眼眸微微瞪大!

朱棡喜滋滋地道:“有苦一起吃嘛,你等几日,我让人用快马去恳请父皇,这快马两三日便可来回,父皇爱我,定然欣允。到时你我一道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同窗学艺,也不枉兄弟一场。”

邓千秋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开始沉重起来。

可是看着朱棡乐呵呵的神色,邓千秋一时找不到拒绝的说辞。

管他的吧,走一步看一步。

…………

承业殿里灯火冉冉,朱元璋依旧还头顶着朝会时的通天冠,此时他穿着一身便衣,在冉冉的灯火之下,他捡起一份份奏疏低头看着。

每日要处理的军政大事实在太多,令朱元璋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即便此时已是夜深,他的眸子却依旧被灯火映射着,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也如摇曳的烛火一般,忽明忽暗,令人觉得深不可测。

此时,一个穿着布裙的妇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来。

朱元璋恍然不觉。

这妇人笑了笑,却蹑手蹑脚要离开。

朱元璋却慢慢开口,道:“秀英,这么晚了,还张罗什么,让奴婢们去做就好了。”

这妇人正是马皇后,这世上也只有她在朱元璋的面前,丝毫感觉不到恐惧,她脸色恬然,微微一笑道:“陛下也知道夜深了,却还不是不肯就寝?这米粥,趁热吃了吧。”

朱元璋抬头,报之以一笑,他的眼睛似乎也温和了许多,随即又低头下去,随手捡起一份奏疏,道:“再看完这一份,朕就吃。”

说着,他目光在奏疏之中凝视,随即,朱元璋突然道:“朱棡这个小子,竟还知道讨价还价了。”

马皇后听到朱棡二子,面色也有了波动,毕竟是她的亲骨肉,不免格外关注,于是道:“怎么,他又不老实了?”

“倒也不是,近来他倒是长进了不少,俺对他都刮目相看了。不过……”朱元璋顿了顿,道:“正因为他的真知灼见,才让俺觉得这些个皇子,更要好生教导,如若不然,不知要害苦多少百姓。”

马皇后道:“陛下所言甚是,臣妾对此深以为然。”

朱元璋笑道:“你平日倒是心疼儿子,今日却不心疼了?”

马皇后道:“心疼也得看时候,磕着碰了,亦或者是饿了、乏了,自然做母亲的都心疼。可心疼太过,就成骄纵了。”

朱元璋含笑点头,身子挪了挪,示意马皇后在自己的御椅边坐下,又道:“是啊,朕就是想让他们自己谋生,总也好过成日荒唐胡闹的好。”

“噢,对啦,有一个学士,叫做周昌,俺真是选对了人,此人自担任老三的长史之后,朱棡这小子,实是一日千里。这样的人物,俺当初竟没有察觉,俺看,这个人有大才。”

马皇后倒也来了兴趣:“是吗?既有大才,若只是教授棡儿,只怕大材小用,陛下为什么不将其征入中书省,承担大任。”

朱元璋笑道:“不急,不急,再看一看,他提出来的许多方略,都很得俺心,可俺就担心,此人毕竟也是读书人,虽有大才,却没有历练,暂将他留在凤阳也有好处,磨一磨性子,将来再做打算。还有朱棡这个小子,俺让他自谋生路,他倒好,非说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那也是一家子人谋取生路,非要让俺容许他挑选一个亲卫,从旁协助,一道谋生,这亲卫……”

说到这里,朱元璋细细地看着奏疏,猛地,脸沉下来。

他的眼眸倒影着奏疏中的三个字:“邓千秋!”

马皇后本是面带微笑,可听到这三个字,一双眸子,却似也有了几分波动。

朱元璋抿了抿唇,才慢悠悠地道:“朕若是没记错,那个人的儿子,也叫邓千秋吧?”

他这话,似在自问自答,又道:“又是在凤阳,还是……在凤阳皇城之中当值,看来……没有错了。”

马皇后叹息一声,道:“陛下,看来……真是这故人之子。”

朱元璋脸上的肌肉似抽动了一下,他眼帘微微地垂下,似有所动,似饱含深意的样子。

“陛下啊。”马皇后微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陛下……”

“哈哈……”朱元璋突然大笑,道:“你这是说朕小肚鸡肠吧?别人不知朕的性子,你会不知吗,朕会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

马皇后抿着朱唇,道:“若是臣妾当初没有记错的话,这邓千秋还真与棡儿同岁呢,真没想到,棡儿竟与他相交,这世上的造化,真是无常。”

听到此处,朱元璋的脸色又微微有了变化,他突的正襟危坐,对着虚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大喝道:“也该先。”

紧接着,在远处的耳殿里,有宦官悄无声息地碎步而来,拜倒在地,叩首道:“奴婢在!”

朱元璋风轻云淡地道:“查一查凤阳皇城拱卫司邓千秋的底细。”

这叫也该先的宦官道:“遵旨。”

这宦官回应之后,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隐入侧殿。

马皇后含笑道:“陛下,事关国家大事,自要较真。可若只是私事,何须这样大张旗鼓?”

朱元璋似有所触动,他站起来,踱了几步,接着抬头看着殿中一侧窗外的月色,突然道:“秀英,天家无私情。”

“那么……棡儿的启奏?”

朱元璋道:“这奏疏若是朱樉那个小子说的,俺非要打他一顿不可,那小子装了大半个月的死,实在可憎。不过既是朱棡,那就从了他吧,棡儿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邓千秋这个人……”

朱元璋顿了顿,才又道:“让他跟老三,也不是坏事。你放心,俺不会为难,俺没有这样小气。”

马皇后心领神会,笑着道:“陛下又要忧心这个,又要担心那个,可眼下啊,夜深了,陛下只怕也已饿了,还是先顾着自己,将米粥吃了。”

朱元璋脸上的凝重也渐渐消散,平日里他是寡言少语,可在马皇后面前,却似乎有些话痨。

“俺想说点啥,你便要拿东西来堵俺的嘴。”

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端起了粥水,拿着银勺,先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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