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后窑大队合作医疗不该绝,万人寿倒下了,正好涂三江下放了。加上我进修学医也学出来了,合作医疗的力量反而加强了一点。涂医生说,这一次公社卫生院下放走了一大批医生,但他们的下放待遇不一样,有的带薪有的不带薪,根据每个人的问题性质而定。涂三江性质严重,这一次不给他带薪了,所以他这次下来,跟前次的下来,本质上是不一样的。他现在真正是赤脚医生,和另一个赤脚医生万泉和一样,看病记工分,看一天,记十分人工。
涂三江一肚子的怨言,老是说,我不合算的,我不合算的,你们记工分,还有自留地。后来大队烦他不过,给他划了一块自留地,但他也种不起来,丢给裘金才去种了。
现在我们院子的那张图要做一点小小的修正了,本来左边第一间是我和我爹的屋子,左边第二间是合作医疗站,现在涂医生来了,把医疗站那一间的后半部分隔出一块,涂医生就住里边。我前面已经说过,富农裘金才家的房子开间很大,要比一般农民家的房子大得多,即使把合作医疗站隔掉一点,医疗站也还是宽敞的,医生的桌子、大药柜、放医疗器具的条桌、两张病床,凡是原来的所有东西,还仍然放得下。病人进来了,也没觉得地方狭窄多少,只是到涂医生的房门口朝里探探头,说,涂医生干净得来。
这是农民瞎说的,他们没话找话,恭维一下医生。其实涂医生是最不爱干净的,他虽然医大毕业,在公社卫生院工作多年,却没有养成讲卫生的习惯,而且很懒,还很抠门,这跟他带不带薪没有关系。他从前带薪的时候,就很小气,有一回货郎担来了,他嘴巴馋,买了一些糖,又怕别人看到了要分他的糖吃,就等到合作医疗站关了门才拿出来吃。但是有个病人正好这时候撞上门来,涂医生来不及将糖吐出来藏好,就将糖鼓在嘴里给他看病。病人说:“涂医生你的嘴巴子怎么了?”涂医生含着糖块含含糊糊地说:“我牙疼,牙床肿了。”但是他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糖块从嘴里掉了出来,涂医生赶紧用脚把糖块踢开,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我没有料到的是,我刚刚修正了那张图,却很快又不符合实际情况了,因为在短短的时间里,除了涂医生之外,我们院子里又增添了好些人口。先是曲文金生了二胎,是一个女孩,叫裘奋英。接着知识青年屠海平和莫知来了,队里把他们安排在门房间,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图上紧挨着院门的那一间,原来是队里的仓库。说是仓库,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更没有什么贵重东西,放了几只写着队名的栲栳而已。来了知青,就让他们住。再接着,又来了一户下放干部,男的叫马同志,女的叫黎同志,两个小孩,一个男的叫马开,一个女的叫马莉,还有一个老太太,开始大家以为是他们的奶奶,后来才知道是外婆。村里人奇怪,说,哪有娘跟女儿过的?她没有儿子吗?再后来知道老太太有三个儿子,村里人更是称奇,说,到底是城里人啊。马同志一家五口,也放到我们的院子里。这样就不对头了,本来还显宽敞和安静的院子,现在变得拥挤而杂乱。
但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一个多月,又改变了。因为马同志和黎同志提出来,让他们一家五口挤住东厢房,简直就是受虐待。尤其是夏天到了,东厢房朝西,他们一家就像生活在一只狭小的火炉里,不是闷死也是烤死。马同志生气地说,他们不是自己要求下放的,是毛主席叫他们下放的,队里如果不对他们好一点,他们要去报告毛主席。万继忠死后复职重新当上队革会主任而后又当了大队书记的裘二海最怕有什么事情惊动毛主席他老人家,赶紧做了调整。调整以后,也就是现在了,我们的院子是这样的情况:
这样的改变结果是出人意料的。你们从图上就能看出来,富农倒不吃亏,无非就是院子里人多一点。本来富农也不怎么在院子里活动,除了曲文金,因为她是外嫁来的,没有这个习惯,其他富农家的所有人员,从小就习惯像老鼠一样窝在房子里,不出来见太阳,进进出出走的也都是后门。所以对他们来说,院子里挤进再多的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下放干部和知识青年也还说得过去,受影响最大的是大队合作医疗站以及医疗站的赤脚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