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于丹青和唐若男按约定时间来到唐记首饰铺。
吴掌柜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于丹青无意分辨他的意思,含笑道,“吴掌柜的,我就要去往北境了,无暇打理铺子。为了这铺子和诸位伙计着想,我把铺子全部转到表姐名下,今后,表姐便是你们的东家。”
吴掌柜的颔首,恭敬道,“是,小的知道了。”又对旁边的唐若男拱手作揖,道,“小的吴平,见过小姐。”
唐若男淡笑,略一点头,“以后,唐记还请吴掌柜的多费心了。”
吴掌柜的想爽朗的笑笑,但是试了几次,都没能笑出来,只好微笑道,“小姐言重了,这是小的的本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吴掌柜的便将账房先生赵海、以及铺子里所有伙计都叫到唐若男跟前,认了主。
唐若男交代了几句,便和于丹青出了唐记,乘车前往其他四家铺子。
铺子里的伙计都知道,这些铺子原本就是唐府给唐婉婉的陪嫁,眼下,三皇子妃要去北境,把铺子交给唐府小姐,众人倒是觉得极为正常,认起主来毫不费劲儿。当日下午,五间铺子已经全部办完交接。
回程时,唐若男坐在于丹青马车里,让两个丫头坐她的马车。她吁了口气,似真似假的说道,“表妹,你将铺子打理得这么好,我好有压力。”
于丹青失笑,“这有什么压力,我又没做什么事。平日,主要是何掌柜的和郑账房在管,我就每月看看总账,听听他俩汇报就行。”
唐若男点头,“嗯。”
于丹青道,“铺子的相关章程,我已经全部整理好,就在地契盒里,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翻翻,以后做调整时,也好心里有个谱。”
唐若男道,“好。”
于丹青打了个呵欠,“睡会儿吧,好困。”
今日奔波一天,唐若男也累了,“嗯”了一声,便挽着她手臂靠在座椅背上,闭上了眼。
半个时辰后,于丹青回到昭文殿,已是傍晚,楚云逸仍未回来。
她忽然好笑,以前他是多么清闲的人,至少在她看来,他是如此清闲。如今,要离京了,竟然忙得团团转,天不黑不回家,他俩倒有些像平常的上班族了。
此刻的楚云逸,正端坐在红袖院后院主屋里,清冷凤目扫视下面四名身着黑色袍服的年轻男子,道,“影一,你负责留意四皇子动向,影二,负责二皇子。影三,密切关注于相,影四,负责搜集父皇动态。如有异动,立即传信。”
“是!属下遵命!”四人齐齐领命。
楚云逸点头,对另一位身着艳红袍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邪魅男子道,“风影,率十名心思沉稳者,三日后,一早动身,前往北境,沿途留下暗记。”
风影多情的桃花眼一挑,颔首领命,笑问,“主子打算何时动身?”
楚云逸道,“同一日,午后。”说罢,起身道,“各自下去准备,本王先走一步。”
风影等人颔首,抱拳恭送。
翌日早朝后,国舅爷陈栋被永显帝叫到勤政殿。
永显帝淡声问,“陈爱卿,老三的账,查得如何了?”
陈栋眼里闪过一抹暗色,躬身回道,“回禀皇上,昨日账房说,再有小半日便能查完。下午,微臣便可向皇上复命。”
永显帝略一点头,“退下吧。”
陈栋颔首,告退离去,往正阳宫而去。
正阳宫一间厢房内,四名账房先生正在埋头苦干,见到陈栋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见礼,旁边伺候着的五名小太监也躬身见礼。
陈栋点点头,扫过四名账房脸色,道,“何时能够查完?”
四人对视一番,年龄最大的老李开口说道,“已经查完了。只是,有些疑惑,想向老爷请教。”
“嗯。”陈栋应了一声,对那五名太监笑道,“各位公公辛苦了,先去别处歇会儿吧。”
五太监颔首,谢过之后,出了房门。
房门关上后,陈栋立马沉了脸,道,“说。”
老李走近他身边,低声道,“老爷,账上没有问题。昨夜小的查到一笔沙石交易,供货商是陈记石行。”
“陈记石行?”陈栋目露精光。
老李低垂着眉眼,点头,“正是。”
陈栋舔了舔嘴唇,沉吟良久,道,“你把所有的供货商列出来。”
“是。”老李应声,回到桌案前,从一摞账册底下抽出两张纸,双手递给陈栋,“小的已经整理好了,请老爷过目。”
陈栋接过来,粗扫一眼,登时拧紧了眉,忙拖了把椅子坐下,仔细翻看。
“晟粮局”,他知道,这是二皇子的米粮铺子,三年前粮价突涨,晟粮局首当其冲,民怨载道。
“华粮局”,这是四皇子的米粮铺子,当年可谓二把手。
“容粮局”,这是齐王爷的米粮铺子,那场涨价风波的第三位。
“玉液坊”,这是威远侯府的产业,两年前太妃最后一次寿宴,宴席上出现的问题酒,就是出自这玉液坊。
“云丝”,这是于相府的丝绸铺子,去年送进宫的一批长虫的丝绸料子,便是出自这间铺子。
“……”
“陈记石行”,这是他陈栋的产业,三年前修建护城河堤坝,沙石质量不过关,堤坝坍塌多段,造成下游百姓受损严重,他爹和皇后娘娘极力压下此事,圣上并不知晓实情,只当水位突涨,堤坝不堪重负而塌。
“……”
小小两张纸,八九十个商户名称,陈栋花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完。看到“陈记石行”时,他的背心早已湿透,感觉咽喉被人紧紧握住,呼吸有些艰难。
这不像寻常的账本,更像一本权门秘辛,几乎最近几年出了纰漏的京城高门权贵全都涉入其中,还有些商户名称,他没听说有何纰漏,但极有可能与陈记石行类似,仅仅是因为没被曝出而已。
陈栋握住这薄薄的两张纸,沉默许久,将名单叠好,放入怀中,僵着声音问道,“客户呢?可有整理出来?”
陈栋看名单的时候,老李已经坐下做着收尾工作。闻言,忙起身应答,“三皇子的客户,很奇怪,全是个人,并无商铺。”
“全是个人?”陈栋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哈笑一声,“你莫不是老眼昏花!”
老李颔首,“小的四人已经整合完毕,的确全是个人,个体消费。”说着,从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他,道,“这是三皇子的六家商户,全是零售行业,以及消遣行当。”
陈栋接过来,一个一个往下看。
“悠然居”,京城最顶级的茶楼,他经常去喝茶。
“红袖院”,京城第二大青楼,他偶尔会去消遣。
“杏园”,美食街,也是京城的地标建筑之一,他那好吃的儿子最爱去的地方。
“康济堂”,全国连锁的药铺,规模之大,几乎无人不知。
“羽衣局”,绸缎庄及高端定制坊,京城贵人热衷于此,他国舅府也不例外。
“聚宝堂”,京城最大的古玩名具城,他时常去淘宝。
“啪!”陈栋手臂青筋暴露,将纸张一掌拍到桌案上,桌上码好的凭证薄被震得哗啦啦倾散开来,不少滚到了地上,登时厢房里一片狼藉。
这六家商户,他全都知道,并且耳熟能详,的确不需要向其他铺子销售货物。
“不可能!”陈栋把纸张摔到桌上,冷声道,“他不可能只有这么些产业!”
老李垂目,他也觉得凭三皇子的作势,不该只有这些产业。虽然,这六家商户都是盈利极高的行当,堪称暴利,账上的收益也的确不菲,但他仍然不信,三皇子的产业会如此单调。
不过,这些就不该他一个小账房先生操心了。老爷让他查账,他便尽力干好查账一事。
四个账房先生都沉默不语。
好半天后,陈栋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肯定的说道,“这账,肯定不全,或者说,是套假账。”
老李恭声答道,“老爷所言极是。不过,这套假账,做得并无漏洞,一进一出,进销结转,清晰明了,时间上也吻合,净利之高,也与这些商户的实力相匹。”
陈栋道,“你的意思是,他早已做了这套备账?”
老李颔首。
陈栋突然嗤笑一声,发现皇后和自己先前的想法简直单纯得可笑。
查他往来,逮他把柄,治他欺君?
这想法,真正可笑至极。
这些东西给皇帝呈上去,楚云逸没有任何过错,反倒是,皇帝会被那些供货商的名字刺激得震怒连连。
那样一来,他会落得一个不懂君心的负面印象,同时,也会与整个京城的权贵为敌。
关键是,他陈栋费尽心机隐瞒的事实,会因为陈记石行与这些商铺混在一起,而被皇帝惦记、怀疑、查证……河堤工程,非同儿戏,他绝对讨不了好。
他终于明白,楚云逸一个皇子,为何敢如此盛大的迎亲娶妻。因为他早已作了布局,根本不怕惹皇帝忌惮,他的财富也不怕人查,谁查谁惹一身腥。他的心思,远比他想的深。
陈栋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停下脚步,道,“收拾一番,随我去勤政殿复命。”
“是。”老李四人恭声应答。
陈栋领着四位账房先生,以及先前随同来此的六名小太监,带着账册回到勤政殿。
临近午时,永显帝处理完半天政事,闭着眼靠在宝座上放松身体,听到福万全禀报,“皇上,国舅爷回来复命了。”
永显帝身体一顿,睁开眼,道,“宣他进来。”
“是。”福万全颔首,退到殿门外,把陈栋请了进来。
陈栋行礼后,永显帝笑着开口,“陈爱卿不是说午后复命?这么快就来了?”
陈栋微笑道,“皇上交代的差事,微臣自是尽心尽力,办完就来复命,省得皇上挂心。”
永显帝满意的点头,“陈爱卿果真是国之栋梁,深得朕心呐。说罢,结果如何?”
陈栋朝他一拱手,恭声道,“账房先生皆言,账册清晰明了,金额准确,凭证里,笔笔业务记录的清楚明白,他们逐笔比对,账证完全相符,账务没有任何问题。”
永显帝闻言,朗声大笑,“朕这老三,行事一向严谨,账务上自然也是严格要求。”
陈栋笑道,“皇上教导有方,诸位皇子公主皆是严于律己,是我等臣民竞相学习的榜样。”
永显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指着他点了点手指,“陈爱卿这嘴,快赶上于相了。”说罢,又是两声大笑。
陈栋殷勤的笑着,“皇上过奖,微臣只是说了心里话而已。”
永显帝点头,笑道,“退下吧。记得跟皇后说一声,好让她心安。”
陈栋颔首,告退离开。
永显帝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冷笑。
少顷,一甩龙袍窄袖,起身,吩咐福万全,“把账册,给老三送回去,传达一声查账结果。”
福万全应是,领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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