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陈玄礼伐树一下子忙了十来天,突然闲下来,窦乂顿时感觉到手脚都不知道向哪放,很是无聊。第二天,他偷偷溜到国子监后院,围着榆树转圈,时不时地摸摸树身,他哀叹一声:“再卖柴禾,最快也要明年秋天了。”
老金头悄无声息地从墙角露出身来:“都扒光了,该消停了吧?”
窦乂卖了三次柴禾,给老金头买了三坛酒三只羊腿,这老金头也吃油了嘴,设身处地地站在窦乂的位置考虑事情了:“窦郞,树枝卖完了,你摸着树不放,莫不是想伐树?”
“金大叔,您真钻我心里去了。”
“伐树可不是个小动静,虽说这树是你栽的,可地是官府的,一旦被人知道了,麻烦是少不了的。”
窦乂知道老金头不喜欢绕圈子,便直截了当地说:“大叔,您可能也知道了,我这学快上不成了,已经留了两次级,到了年底就要卷铺盖卷走人了。我已经成年了,不能老靠舅舅养活,本来想卖木柴攒些钱,出去做个小生意。现在也没木柴可卖了。年底被学堂除了名,我都没脸再进舅舅家的门。”说着,不由得更咽起来。
老金头愣了半天,缓缓地说:“照你这说法,这树还真得伐。趁着现在放授衣假,家在外地的监生大都回家了,监里人少,瞅一天晚上,我把通向后院的门锁上,应该问题不大。你把锯子多擦些油,二十来棵三、四年的小树,挨着地面锯,我们两个人,一个多时辰就能干完。”
窦乂没想到老金头胆比自己还大,想得还周到,可转念一想,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说:“大叔,这万一要出了事,岂不连你也连累了,弄不好,连你这看门的活计也得丢了。”
“这儿看不成门,我不能到别处去?离了他们的几百文钱,我还不活了?最不济金呼沱我还有半亩地呢,饿不死人。就这样定了,明天晚上干。”
回到家,杜景还在呼呼酣睡,窦乂推了推杜景:“表兄,起来吧,今儿我请你喝酒。”以前在外面吃饭,都是杜景作东,窦乂决定主动请一次客,还还人情。“给陈家伐树,这本是我应承的事,劳你和欧合玛帮忙,今儿,我请你们两个吃顿饭。”
杜景不以为然地说:“哟,发财了?”一听说有酒喝,杜景马上蹬上裤子,下了床。
窦乂不好意思地说:“我能发什么财,上次张世叔来送了一只丝鞋,我到西市给卖了,在兜里捂了两三年,没舍得花。成天跟着你白吃混喝,也算还你个人情嘛。”
“行,八叉,不错,有良心,还记得表兄的好。”杜景向窦乂肩膀上一拍,窦乂一个趔趄,“咱要吃就下最好的馆子。”
窦乂还有话说,不过欲言又止。
杜景一看窦乂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又说:“咋了,钱不够会帐?放心,有我做你的后盾,怕什么。”
窦乂急忙说:“不是、不是。”他吭哧了半天,结结巴巴地说,“表兄,你看能不能把公孙红也叫上?”
杜景张口就来:“你请客,叫不叫谁你作主啊。”说完又感觉不对劲,他转过脸来,用手指着窦乂,“说,你是不是看上公孙红了?”
窦乂讪笑着否认:“不,不是,就是小时候经常一块玩,好久没见了嘛。”
杜景哼了一声:“这不是理由,那咱妹子春雪不是和你从小一起玩的,你咋不叫上她?”
窦乂这下理直气壮了:“表兄,你糊涂了,如果叫上春雪,那叫不叫舅舅、舅母?舅舅那一脸严肃,咱们还吃得下、喝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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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杜景把额头一拍:“瞧我这猪脑子。”
两人说话间到了杂耍班门前,杜景翘了翘下巴:“嗯,到了,去叫吧。”
窦乂向门前走了两步,又缩着脖子回来了:“表兄,还是你去叫吧。我害怕,心里像打鼓一样,七上八下的。”
杜景撇了撇嘴:“心里有鬼了吧,心里要是没鬼你怕个鬼啊?”
窦乂自知理屈,只好向杜景拱拱手。
杜景昂着头,颠着肚子,走到门前,高声喊道:“师傅在吗?”
一个小伙子伸出头来,打量一下杜景,问道:“你是谁?谁是你师傅?”
杜景把手一拱:“在下姓杜名景,前来拜见师傅公孙红!”
公孙红是杂耍班年经最小的,什么时候收了徒弟,那小伙子心里很是纳闷,便向屋里喊道:“红儿,你徒弟找你。”
公孙红一阵风地走出门来,一看是杜景:“哟,杜公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杜景腆着脸凑上去:“好久不见了,徒弟想请师傅到外面聚一聚,聊聊天。”
公孙红有些为难:“我这还忙着呢,一个班子十几口子人的饭都得我来做。”
杜景朝自己脸上虚扇了一巴掌:“瞧我这嘴,真不会说话,不是我要请,是他……”转身指向路边树下站着的窦乂。
公孙红一看是窦乂,嘴角马上漾出笑意,改口说:“好吧,我去安排一下就来。”
片刻,公孙红换了一身红衣、红裙走了出来,窦乂的眼睛马上直了。杜景大咧咧地说:“师傅,你看窦乂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说他看上了你,他还不承认!虚伪,伪君子!”
公孙红一看窦乂的窘态,便故意逗他:“八叉,是不是看上姐了?”
窦乂想说是,不好意思,说不是,又不甘心,便死死地咬着牙,憋着气,一声不吭,差一点憋得倒不过气来。
公孙红不饶他:“杜景,看看,他不说话吧。我就说嘛,人家八叉怎么会看上我呢!”
窦乂的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就饶了我吧。”
公孙红剜了他一眼:“那你叫我一声姐,我就饶了你。”
窦乂不好意思地轻轻地叫了一声:“公孙姐。”
公孙红一摆手:“不行,这个不亲。”
杜景朝窦乂屁股上踢了一脚:“笨蛋,叫红姐。”
“哦,对,红姐。”叫了这一声,窦乂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进了欧合玛的小屋,他一个人正忙得手舞足蹈。锅里的水滚开着,他手里拿着一只大碗,碗里是大半碗面糊糊,一边照看着灶里的火,一边向锅里搅面疙瘩。这里他唯一会做的饭食。
杜景走向前去,一把把碗夺下来:“行了,别做了,到外面吃。”说着,寻了只瓢,舀了半瓢水,向灶里一泼,熄灭了灶火。
欧合玛看了看三人:“今天谁请客?”
杜景大拇指一翘,朝身后一指:“八叉呗。”
欧合玛说:“那走啊,他早就该请客了。”
杜景狐疑地问道:“为什么说早就该请?”
欧合玛刚要张口说他腰缠万贯,看到窦乂的眼色,便改了口:“没什么,看他不顺眼呗。”
公孙红说:“欧合玛,你有要洗的衣服没,收拾一下,我带回去帮你洗。”
欧合玛急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自己能洗。”
西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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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北口,有一家地地道道的龟兹人开的餐馆,却叫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唐人名字:“西来顺。”
【终南山人评曰:你直接叫“东来顺”不就得了,改一个字多麻烦。】
杜景指着招牌说:“就这家吧。”转脸又对窦乂说,“钱可带足了,不够会账的,就把你押这儿。”
这家经营的是清一色的西域菜品,非常受人欢迎,经常要提前订座。好在今天还不到饭时,人不是很多,进去后就被小二领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
杜景大马金刀地向主座一坐,指着墙上的水牌对小二说:“红焖羊肉,红烧羊尾。我就点这两样,你们爱吃什么自己点。”
公孙红、欧合玛各点了几样,窦乂一看菜差不多了,就说:“我跟着大家吃就行了,不点了。”
杜景说:“好不容易请次客,别亏待自己,我替你点了,清蒸黄河鲤,这是金城最有名的。”
点好菜,欧合玛说:“一桌子好菜,不喝点,说不过去。”
杜景伸着头,小声地说:“那就喝点?”
窦乂说:“我不会。”
公孙红说:“我不喝。”
杜景不由分说:“不行,都得喝点,不喝的不许吃菜。”转脸对小二喊道,“一坛柳林春。”
【终南山人评曰:这柳林春后世的名字叫“西凤”,是整个陕西唯一拿得出手的白酒。】
菜一上来,杜景筷子就没停,一气吃了个半饱,然后开始吆喝大家喝酒。杜景这几年没少偷着喝酒,但酒量不大。窦乂只喝了一口,便满脸通红,杜景不敢让他多喝,万一喝多了回家不好交代。欧合玛出生在草原上,在娘胎里就学会了喝酒,他吃菜很少,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好像那不是酒,是凉水。杜景自然不敢招惹欧合玛,选来选去,只能找自己的师傅了,他把矛头对准了公孙红。
杜景端起酒碗:“师傅,徒弟敬你一碗。”
公孙红从两三岁起,杂耍班的师傅们便用筷子头蘸酒让她尝,这些年,早就练下了酒量。公孙红也不多言语,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嘣出一个字:“干!”悄无声息地一碗酒没了。杜景一看,只得直着脖子灌了下去。
明眼人早看出来了,公孙红这种喝法,肯定酒量不小。有的人一沾酒就糊涂,杜景就是这样,他看公孙一气干了,很不服气,竟然两眼一黑,又端起酒碗:“师傅,好事成双,再走一碗。”公孙红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地饮完了。
杜景梗着脖子,打了个酒嗝,舌头不拐弯了。酒桌上的人,但凡不想喝、或者不能喝酒的时候,就得转移话题。杜景那双熊掌般的肥手拍到窦乂肩膀上,窦乂咧了咧嘴:“八叉,你说,这几年表兄对你咋样?”
窦乂能说什么?只有顺着他的话来接:“挺好啊,亲兄弟一般。”窦乂停了停,又说,“不过,以后你和我说话前,能不能别拍我的肩膀,或者轻点拍,我受不了啊。”
“你别转移话题!”杜景手指着窦乂的鼻尖,“可是这两年,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成天连你的人影都看不着。”
窦乂说:“我不是留级了嘛,我们不在一个学堂了,见面自然就少了。”
杜景说:“最近,你神出鬼没的,肯定在干什么秘密事,都不让我知道。”
窦乂恍然大悟,自己种树卖柴的事都瞒着杜景,看来他有所察觉:“表兄,咱们先喝酒,回家后我再告诉你。”
杜景眨巴眨眼,掉出几滴眼泪:“你和我不亲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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