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坐在房梁之上,素衣素裳,杵着脑袋看贺成,见贺成呆在原地,她又问了一次:“你在干嘛?”贺成倒吸一口气,慢慢低下头来,缓缓将手中的葫芦收起来,谁知那女子直接从梁上跃下,轻盈如燕,一只手握住贺成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夺走了葫芦。
完了,贺成心头叫苦,但凡是个人,只要一闻到那气味,看见那颜色,动动脑袋都能知道自己在干嘛。可是女孩拿过葫芦看了半晌,啧啧称奇:“真是奇怪,你这是什么葫芦,方才我看见这葫芦里倒出来的,明明是黑色的东西,怎么现在变得这般晶莹剔透了?”
贺成原本还在盘算怎么跑,闻言又从女孩手中拿过葫芦,再也闻不到那恶臭的味道,葫芦中残存的液体虽说依旧有些粘稠,却是干净透亮。女孩又凑到那口被下药的大锅边,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对啊,我不应该看错啊。”
贺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将小葫芦放入怀中开始重新打量起女孩,女孩迎着他的目光,也打量着他,贺成笑道:“其实我是这的厨子,这不马上……”
“别骗人了,你这是下毒吧,还是个新手啊,直接就往菜里面倒。”女孩手上还有一滴葫芦中的药液,深深吸了一口,却更加迷惑了:“不对啊,你这里面没有毒的成分。”
贺成心中越发有把握:“我真的是厨子,这可不是毒,这是药,天玺城的护卫们日常困乏,需要在饭菜之中加入适量的药,之前我忘加了,这才回来加一点。”
女孩白了他一眼,伸手按在了贺成的胸口,贺成不明所以,可女孩的手却一直放在上面,贺成面庞红了起来,这后厨开始滋生某种奇妙的情愫,女孩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拍了拍他胸口:“你这衣服不对,不说这罗家的仆人都穿着统一的衣服,你这胸口上还缝着太元家的标志呢,没撒过谎吧?你是假扮太元家的人混进来的?为什么来投毒?”
贺成低头,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他抬头,迅速打定主意,又将怀中葫芦拿了出来:“姑娘你也说了,这里面没有丝毫有毒的成分,你可以说我往这口锅里面里面倒了东西,但也不能说是投毒啊。”
女孩在贺成说话的间隙,转身从一个精致的碟子上拿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丢进嘴里吃了起来:“你是第一次来投毒的吧,是谁派你来的?还是说,你所在的组织的人都已经死没了,迫不得已,才让你这种人来投毒?”
贺成心头郁闷至极:“姑娘何出此言,为何非要说我是在投毒?”
女孩转身,从第二个碟子里面拿出一颗葡萄丢给贺成:“不说你鬼鬼祟祟在外面摸了许久,绕了两圈才找到门进来,单你说的话就不对,往护卫的菜里面加药?一听就是假的。”说话间她已经摸向第三个碟子了。
贺成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一点:“姑娘此言差矣,护卫们为了守护天玺城的安全,日日夜夜不间断的巡逻,加一点药,让他们身强体壮些,能持续为天玺城做出贡献,不是更好?”
女孩笑起来,转过身来看着贺成,贺成不由自主有些局促,他想低下头,女孩却又丢过来一颗葡萄,是从第四个碟子中拿到的,贺成连忙伸手接住,看着女孩干净的面庞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同龄女子这么近距离接触,这般交谈。
“喂,想什么呢,问你呢。”女孩晃晃手,把贺成的思绪拉扯回来:“问你呢,是不是从没见过降临者统治的地方?”
贺成不语,他感觉自己每说一句话,每有一个动作,对方都能够看出一些新的问题。
女孩往后靠在摆满碟子的台面边,摇摇头,故作语重心长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啊,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你以为这些护卫的生命,需要罗家想办法去保护吗?在降临者统治的所有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母星人族的性命,除非有特别的能力获得了上位者赏识的,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女孩转过身去数着数走向下一个碟子,她又补充道:“对了,说没关系有点不对,多少是有点关系的,若是这些护卫身体不行了,那正好空出多余的位置,天玺城护卫的身份,还是够让许多人挤破脑袋的,啧啧啧,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突然,女孩停下,转身直奔贺成而来,捂住了他的嘴,单手抱着他跃上了房梁,贺成被压下下面,脸贴着作为房梁的钢木,女孩跪在他腰上,低声说道:“别出声。”
贺成没有出声,只是女孩的腿跪地他有些疼,女孩压低了身子,几乎趴在了贺成的背上,贺成感受到那股贴过来的温暖,心跳越发快了起来,虽说现在算是真正的炼气师了,但也就仅限于能够在体外构造出一层气,以隔绝自己的身体与外人的直接接触,要控制心跳,他还做不到。
片刻后,有人从外面进来,这次是一批罗家的护卫,四个人抬起那口被下了药的锅就往外面走,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后厨之中有其他人的存在。女孩这才松开手,直起上半身,拎着贺成跳了下来:“没多少时间了,快点,你帮我在后面每个盘子中都拿走一颗葡萄。”
“为什么?姑娘若是要吃,直接拿走一盘不就行了?”贺成虽说不解,还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反正白天师交给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做好了,看样子这女孩也没有多少恶意,或许事情能够就这么过去。
女孩也忙着一个碟子一个碟子拿葡萄:“罗家这宴席上,每一桌都有两盘果碟,上桌前会有人查验两盘果碟中水果的数目是否一致,发现不一致的话,肯定会查的。”
贺成闻言,连忙哦了两声,又拿了十来颗葡萄,他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不对,你不是罗家的人。”
女孩手中动作丝毫没有变慢,拿葡萄,丢嘴里,拿葡萄,丢嘴里,她似乎没有听到贺成的话。
贺成站定:“你究竟是谁?”他越想越不对劲,这女子避着罗家的人,还不愿罗家的人发现有人进了后厨。贺成眯眼,看着女孩低声问道:“你也是来投毒的?”
女孩终于停了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呐,我给你保密你投毒的事情,你也要给我保密,要是我师父知道有人发现这件事了,肯定会查到你的,最后杀你灭口,所以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老老实实的。”
贺成冷静了下来,在这个夜晚,竟然还有人要对罗家下手?随即,贺成发觉自己想错了,今夜在罗家的可不止是罗家,受到邀请的家族少说也有一百来个,女孩还在继续拿葡萄,吃葡萄,在贺成发呆的这点时间里,女孩很快就走到了台面的另一边,拿下最后一个碟子里的葡萄:“想什么呢。”她抬手将普通抛起,张口接住,两下就吞了下去。
贺成看着她,怀疑地问道:“你已经下过毒了?”
女孩拿出一个瓶子,莫名有些得意:“是啊,你要试试?”
贺成走过去,接过瓶子打开,无色无味,更看不出异常:“你这毒药是干什么的?”
“控制情绪,在一定的时间内,给予某种刺激就能够达到控制情绪的作用。”女孩没有隐瞒,又问贺成:“你的那瓶呢?用来做什么的?”
贺成掏出葫芦:“额,这个,我这一瓶是,应该是用来,嗯,我想想……”他并不知晓手中的东西到底拿来做什么的,只知道对白天师之后要做的事情非常重要。
女孩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摇摇头,换了个问题:“让你做这件事的人是谁?你这一瓶毒药完全闻不出有毒的成分,我从未见过如此施毒的,听说修丹师一路的人,就能以药入毒,莫非教唆你来这里的是个丹师?”
贺成缄口不言,白天师身份神秘,他就算是想说,也顶多说出个名字,描绘一下那邋遢的形象。
女孩没有追问:“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以后就算遇见了,也别说见过我,对了,太元家虽说低调,但是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人混在里面,很快就会暴露的,要我说,赶紧溜吧。”
女孩从贺成身边走过,等贺成回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贺成揉捏眉心,这第一次投毒,真是失败啊。
罗家广阔的院子中人声鼎沸,不少天骄都已经交过手了,一场宴席,居然还准备了擂台,贺成想起女孩的话,笑了起来,外来者,当真是居心叵测。场面已经有些混乱,年轻一辈大都红了眼,倒是太元司彻底安稳下来了,贺成环视一圈没有看见那个女孩,自己坐了下来。
“哥,你去得可有点久啊。”太元司嗑着瓜子,像是看戏一样看着最热闹的地方,他看了看贺成,贺成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哥,你去干啥了,肯定不能只是上厕所吧。”
贺成坐在椅子上,凑近太元司,低声神秘说道:“我刚刚去投毒了。”
“嘿嘿嘿,”太元司笑了起来:“哥,感觉你这几天变了,拉肚子就拉肚子呗,还投毒呢。”他示意太元司看向另一边:“看见没,那褐色卷发,灰绿瞳孔的人,听说是个炼气师,似乎都要从七层突破到第八层了,真是天之骄子,虽然狂傲,但是没人敢接受他的挑战。”
贺成看过去,七层气,即将八层,在这个年纪的确也算得上是天才了,问题是来了这么多家族,绝对境界有与之相当的,可没人动手就有些奇怪了。
那青年也察觉到了贺成的目光,看了过来,他看见了桌上放置的牌子,认出来是华夏的家族,与旁边的老者交流一番,就冲着这边呐喊:“那边的华夏土包子,看什么看?”
太元司嗑瓜子的动作僵住,贺成笑笑,把目光挪开,对太元司低语:“不必放心上,以太元家为重。”
可那人依旧不依不饶:“没胆的杂种!”
太元丕猛地站起来:“谁家的孩子?”
场上安静了下来,年轻一辈闹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长辈掺和进来。
“是我戎州阿莫家的,”那青年身后的老人有气无力答道:“阁下是太元家的吧,小辈打闹,怎么你这个长辈出声了?我这后辈也没有说错啊,这小子不就是杂种吗?当年还是你太元家自己流出来的消息,说你家女儿与别人私奔了,这小子又不姓太元,可不就是,杂种么?”
太元丕气得胡须都扬了起来,消息的确是他放出去的,但那是为了保护贺成,鹤家的人在当年被杀得干干净净,他宁肯自毁太元家的声誉,也要保全外孙的安全。所以说是女儿私奔,跟一个姓贺的小卒。
戎州褐色卷发的炼气师见太元丕没动静,更加猖狂,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野杂种!”
“他妈的你再说一遍!”有人拍桌而起,冲着那个青年奔去:“敢骂我哥,你找死!”
太元司抬手就是一个灵阵,他只感觉怒气磅礴,哪里还等得到上擂台,他就要在席间将对方打倒满地找牙。
一圈光芒在太元司后脑勺扩散开,随后是两圈,三圈,数目飞升,直接到了七圈。
“七层的灵召!”有人惊呼,他们原本以为太元家低调是因为没有能拿出手的天骄,可谁知出手就是个七层灵召。
只有贺成一直冷静,他看着那个戎州的青年,那青年还在笑,他依旧有把握,他联想到之前的困惑,为何席间无人出手,除非,贺成心头咯噔一声,除非此人不是一脉的炼气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