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何劲早早便醒了过来。
他嘱咐静淑不用出门,反正最近没有生意,还不如好好休息两天,说完之后便出门走了。
自从出事之后何劲便很少清早出门,今天这一次到让他想起以前赶早上差的日子。想起上差,何劲不由加快了脚步,等他赶到县衙时也才卯时刚过。
此时衙门还没上差,他又足足等了两刻才见衙门的侧门缓缓打开,何劲赶忙说明来意,请小吏往里代为通传。小吏显然才刚睡醒,眼角还挂着半颗泪珠,听说何劲是来找崔李的,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崔大人不在,您请回吧。”
听说崔李不在,此时的何劲不由心急,深深后悔昨天应该答应崔李,虽然他说等自己道今天中午,可破案这种事儿谁也说不好的,万一碰巧捉到了凶手,只怕这案子一天就破了,若是如此,那他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回县衙。
“请问他去哪儿了?啊,我是他朋友,有要事找他!”
何劲说着便向小吏拱手施礼,小吏见他说话客气又是崔刑房的朋友,便悄声说道:“刚才抓到了刺客的同伙,崔大人随县令一起到府衙去了,您要是着急不如去府衙看看。”
听说抓到了此刻的同伙,何劲直觉胸前一闷,同伙既已抓到,那破案已是指日可待,此时再去怕是得不到重用。
正在何劲懊悔不已的时候,角门里又悄悄探出来个脑袋,瞧见何劲便是一喜:“何头儿,真的是你!”
何劲回头见是小捕快杨喜,正欲开口便听杨喜说道:“崔大人让我在这儿等您,说要是看见您来找他,就让您赶快到府衙去找他呢。”
何劲大喜,谢过杨喜之后便往府衙去了。
府衙门前站了一队军士,看装备应该是指挥使卫世超手下的亲军。何劲的心里又是一沉,刺客的同伙大约是真的,不然也不会惊动卫世超亲自前来。本以为自己是雪中送炭,现在怕是连锦上添花也算不上了,这时候再找崔李帮忙,即变成了大约也只能做个捕快……
捕快就捕快,总好过在家混吃等死!
正要上前找人通传,却见崔李正和一名军官走了出来,两人在门前说了几句,军官便带着军士一同走了。
送走军官,崔李看见何劲正一脸尴尬的看着自己,不由急道:“你怎么才来!快随我来!”
何劲再也不敢多言,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崔李来到了牢房,才走不远便听见里面顾城的喝骂声,心下不由又是一沉,当年何劲在洛阳县当捕头的时候,顾城便是河南县的捕头,两人为了一个总捕头的职位斗了多年,明里暗里早就成了水火不容。
明面上的何劲从不承认顾城厉害,可心里却明白,顾家三代都是做捕快的,尤其精擅追踪寻人,有顾城在场只怕自己难有施展的余地。
崔李看出他的心思,便安慰他道:“你来的正好,曹大人还在指挥使衙门没有过来,咱们先去牢房瞧瞧,你也别太担心,我总觉得这同伙捉的太容易了,这里怕是另有隐情呢。”
何劲闷闷的应了一声,便随着崔李进了牢房。
牢房的墙上绑着个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华丽衣袍,被绑在墙上还是一副悠然的神情。头上的发髻已经松散,乱糟糟的还混着两根枯草叶子,若不是他的胡须修剪得体,何劲几乎会怀疑他身上的衣袍是路边捡的。
顾城的鞭子随手一挥,啪的一声打了个响鞭:“人赃并获,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早点儿招出你的同伙,也好让自己少受些皮肉之苦!”
被绑的人正是温衡,他虽然猜到捕快口中所说的同伙大约便是昨晚遇到的那个死鬼,只是想不明白,那块令牌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的鞍袋里的。
顾城见温衡没搭理自己不由大怒,长鞭一挥,鞭稍便向温衡脸颊扫了过去。温衡下意识侧头闪过,鞭稍便在墙上留下一道印子。
墙上的鞭痕触目惊心,温衡一见不由大怒:“我都说了我不认识刺客,你有话不能好好问吗,凭什么打人!”
这话问的当真有趣,进了衙门便是上了砧板,要打要罚还不全看差役的脸色,这人竟以为自己是来串门的吗?
顾城显然也很生气,他对着温衡破口大骂,三言两语,两人竟打起了嘴架,看的何劲不由皱眉:“顾城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放在以前太早把那酸丁给抽烂了。”
“他的脾气一点儿没变。”
崔李说着冲温衡努了努嘴:“那个叫温衡的说自己是曹知府的朋友,昨天还在一起喝酒来着,顾城又不是傻子,当然不敢随便动手。”
何劲轻轻动了动眉头,心中暗喜这案子果然没这么简单。
温衡跟顾城骂了一阵便不再开口,不管顾城再问什么他都只说要等曹斌过来再说,打不得骂不过,气的顾城摔了鞭子。抬头看见何劲正站在门外,一腔怒火立时有了宣泄的对象。
“我说今天怎么这么晦气,原来是丧门星来了,怎么,你是看我过得好了,专门跑来府衙剋我来了?”
顾城的话字字诛心,何劲却不敢跟他发生冲突,只把一双拳头捏得暴响。
顾城见他没有上当,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别费心了,我可不像老傅是个短命鬼,算卦的说我福大命大,你是剋不死我的。”
忍无可忍的何劲想要出手,却听身后有人说话:“聒噪什么!犯人招供了吗?”
循声回头,见是河南县令胡成走了过来,何劲跟崔李赶忙闪开门口请他进去,顾城见是自家县令来了,赶忙上来汇报情况:“禀报大人得知,犯人刁滑,只说他是曹大人的朋友,除此之后再不肯开口,依属下看来此人的行迹甚是可疑,不如大刑伺候,不怕他不招!”
胡成此人生得瘦小,常年伏案以至于眼神也不太好,眯着眼在牢房里看了一圈愣是没瞧见犯人在哪儿,最后他指着一根桩子皱眉说道:“人犯刁滑当用大刑!”
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顾城正要领命下手,便听温衡忽然开口:“不过是打牌赢了你几两银子,舒帷兄怎么这么小气,竟要对小弟动用大刑?”
胡成一怔,顾城、何劲跟催李也都是一怔——这倒霉相公莫非是胡县令的朋友?
胡成似是不敢相信,转身对着窗户的方向轻声询问:“听声音……可是温先生吗?”
温衡点头:“正是小弟,诶……小弟在这儿边儿,你往左转,对了,我就在你前边。”
胡成一听不由大怒,反手便给了顾城一记耳光:“大胆狗才,还不快给温先生松绑!”
巴掌打的又脆又响,看的何劲一阵牙酸,心中腹诽这老头到底是不是真瞎。
虽然挨了一记巴掌,可顾城却没有听令松绑:“大人明鉴,指挥使衙门的人从他身上找到了失窃的令牌,此人必定与此案脱不得干系,即便真是您的朋友也放不得啊!”
胡成的眉毛拧成了疙瘩,转向刚才的木桩没好气道:“指挥使家里失窃的时候温先生正跟我等打牌,他若是同伙,那我与曹大人便也都是同伙了,你不如把我们也抓起来算了!”
何劲闻声不禁蹙眉,进到衙门总免不得三推六问,实在想不通胡成干嘛如此护他,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胡成定然难逃一个徇私的罪名。
想到这里他悄声询问崔李:“知不知道这个姓温的是什么来头,胡大人干嘛这么护他?”
崔李点头:“听说有个开茶楼的是胡成的救命恩人,我看八成就是他了。我只知道他是曹知府的朋友,想不到跟胡大人也有关系。”
何劲听了默默点头。一旁的顾城却仍是一脸不忿,虽然捂着脸颊没再说话,可是人都看得出他并不服气。
崔李觉得时机正好,跨前一步朗声说道:“令牌毕竟是从温先生的身上搜出来的,于公于私都该说清才好,不然指挥使大人怪罪下来,就算是曹大人怕是也担当不起。”
胡成闻声转向顾城:“说话的是崔李吗?”
顾城默默移开两步,空出位子刘给崔李,崔李便上前应道:“正是下官,赵大人已经去找曹大人了,左右无事,不如先听温先生说说?”
胡成一听便啧了一声:“温贤弟名满洛阳,谁不知他品行高洁,依我看,怕是有人栽赃给他也说不定。”
胡成的袒护实在过分,就连温衡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赶忙出言,把昨晚夜宿荒庙遇到黑衣人的事情简略说了。
“尸体还在破庙里放着,你们不信可以去查。”
温衡说话时已经有人过来给他松绑。
崔李则在一旁继续询问:“所以……你跟那人只是偶遇?”
温衡点头:“昨天我本是佳人有约,要不是爱马胆子太小,鬼才会愿意在大雨天住在庙里。”
崔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后继续问道:“你就不好奇这人的来路?”
温衡耸肩:“我看他身上挂着环首长刀,还以为他是军中的密探呢,哪敢多问。”
崔李闻言不禁撇嘴:“先生倒是活的谨慎。”
温衡点头:“我师祖今年快一百岁了。”
崔李蹙眉:“那又如何。”
温衡随手捋了捋胡子,笑着说道:“他说他长寿的秘诀就是少管闲事儿,让我少跟我师傅学,不到五十头发就全白了,看着比我师祖还老。”
两人正说话时,一旁的何劲忽然开口:“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崔李闻言猛然转头,一脸不解的看着何劲。
何劲便继续说道:“他说的荒庙应该在洛水南岸,离建春门不到三里。”
温衡一听来了兴致:“我都没说,你怎么知道?”
何劲上下打量着温衡:“洛水两岸共有破庙四座,北岸一座南岸三座,彻底荒废的只有南岸的两座,一座是城外的土地庙,另一座则离建春门不远,以前是座城隍庙,十年前的一场大水冲塌了法相,庙祝认为此地不祥就没再重修,你鞋上的黑泥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河泥。”
温衡闻言挑起大指表示钦佩,顾城见温衡确认了位置,便赶忙带着手下去寻尸体去了。
胡成拍了拍崔李的肩膀赞许道:“这洛阳城怕是全在你肚子里了吧?怎么样,想不想回来接着做捕头啊?”
何劲跟崔李换了位置,向着胡成拱手说道:“这次回来正有此意,只是不知赵大人是否愿意重新接纳。”
崔李一听当时就急了,狠狠踩了何劲的脚面,压低声音恨声道:“赵思维是你爹啊!?跟着胡大人不是一样的吗!”
何劲只如晴天霹雳,很难理解自己为何会如此愚蠢,竟然决绝了胡成的好意。
“额……其实……”
胡成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抬手在何劲肩上拍了两下:“人各有志,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