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言简意赅禀报:“白院使带王妃乘马车由东门出城,意图甩开跟踪护卫,我等将计就计远离,片刻又跟上,发现白院使目的是漕运码头。”姬恂捏着六枚小金币盘着,闻言动作一顿。暗卫道:“属下已去查清,前段时日大公主曾包下一艘前往江南的船,今日午时便要出发。”姬恂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冰冷。赵伯吓了一跳,赶忙道:“世子说王妃坐个画舫都晕,这走水路去江南得行个十天半个月,怎能坐船?得坐马车啊!”凌暗卫:“?”重点是这个?!赵伯急急道:“王爷,要赶紧拦下啊,王妃身子虚弱经不得折腾。”姬恂右手握得死紧,几乎痊愈的掌心又被指尖此处丝丝缕缕的血痕,他冷冷道:“楚召淮呢,他也想走吗?”凌暗卫察觉王爷的怒火,讷讷道:“马车紧闭,并未瞧见王妃的反应,许是……睡熟了,并不知晓白院使的打算。”姬恂冷笑。凌暗卫左等右等没等到命令,试探着道:“王爷,我们的人已在码头,这拦……还是不拦?”“拦。”姬恂眸瞳几乎充血,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和杀意,好似又回到没遇到楚召淮之前那种阴晴不定的“煞神”模样。他阴冷道:“不计代价,将人给我抓回来。”凌暗卫听得心惊肉跳,颔首称是。姬恂又冷冷道:“还有白鹤知。”凌暗卫一惊。姬恂头痛欲裂,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涌上心间:“杀了他。”赵伯吓住了:“王爷……”“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全杀了。”姬恂目不转睛看向西洋钟,冷冷道,“申时前,本王要见到楚召淮在这儿。”暗卫忙不迭领命而去。这一遭许是要将王爷被逼得发病,还是得让周患先上锁链再将王妃迎回府,否则八成要出人命。***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马车已停了。白鹤知将他扶起来,为他理了理凌乱的长发,温和道:“昨日没睡好?”“在被窝偷偷看医书。”楚召淮打了个哈欠,又像是记起什么,“舅舅前几年说要寻的孤本,王府中正有,我已誊写好了一份,等晚上回去就拿给舅舅……唔,什么味道?”他鼻子动了动,嗅着周围的气息,好像是泥土河水混合的气息。让他情不自禁回想起来京城时的船舶码头。“有机会再说。”白鹤知道,“舅舅知道你在京城一直受苦……”楚召淮疑惑地掀开帘子往外一看,突然愣住了。太阳已升至当空,冬日的阳光也暖洋洋的,马车之外,人声鼎沸,车行不断,远处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江河。白鹤知道:“……我已为你重新做了户籍和路引,午时船一旦开走,就算姬恂有通天手段也寻不到你在何处。”楚召淮彻底懵了:“舅舅在说什么?我……”白鹤知见他还呆呆的,伸手捧住他的脸:“召淮,听舅舅的话,姬恂性格阴晴不定,你又有心疾,不该时常提心吊胆。在王府太过危险,舅舅送你离开。”楚召淮终于有些真实感,下意识否定:“不是的舅舅,姬恂……他很好,并没想杀我。”白鹤知蹙眉:“他惯回用手段欺骗人,你还小……”楚召淮往后撤,赶紧摇头:“他真没有,舅舅,我现在还不能回临安。”“就算他没骗你!”白鹤知猛地提高声音。楚召淮吓了一跳,茫然看他。白鹤知看他脸都白了,顿时后悔不已,努力稳住疾跳的心脏,放轻声音怕再吓着他,柔声道:“就算他没骗你,就算他待你极好……可哪怕他对你情根深种,璟王府也不能再待下去了。”楚召淮讷讷道:“为什么?”白鹤知飞快道:“因为前去晋凌查账的布政使已向朝中送来密信,晋凌的账目有问题,先不管这是不是璟王在设局,可最早这个月底最迟下个月春猎前,布政使便要归京。万一……万一这个造反的罪名一下来,你担着个璟王妃的身份,终归也难逃一死。”楚召淮不太懂京城的弯弯绕绕,被白鹤知这紧张的语气说得也跟着害怕起来:“下、下个月?”“最近京中不太平。”白鹤知见他听进去,轻轻吐了口气,温声道,“陛下身体每况愈下,望仙楼的金丹将他身躯掏空,已经没多少日子了,璟王一死,江山易主,更无人追究你的去留。”“璟王”“死”这三个字像是惊雷似的轰然炸开在脑海,楚召淮瞬间清醒了。白鹤知已不想在和楚召淮争辩,直接拽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楚召淮睡觉时白鹤知已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如今换上崭新斗篷,又将一顶帷帽戴在他遮掩过分出色的容颜。码头边靠着一艘船,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白鹤知立刻朝他一推,将小包袱塞他怀里:“这里有盘缠和户籍,快走,莫要再回来。”楚召淮被寒风吹得一哆嗦,一边害怕一边抓住白鹤知的手腕,眼圈通红:“舅舅,我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姬恂的疯症还未彻底医治好,一旦他离开无论造不造反,也活不了多久;更何况自己一逃,姬恂必定若是迁怒白鹤知,恐怕会让他生不如死。楚召淮从江南被人追杀仓皇得逃来京城,不想离开时也是慌慌张张地逃命。他受够了。于情他无法让白鹤知陷入危险中,于理他已答应姬恂为他拔毒治病,不能半途就逃走,这并非医者所行之事。白鹤知握住楚召淮发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腕内侧的伤疤,突然道:“幼时你被诬陷盗窃白家的银刀……”楚召淮茫然看他。“人人都说你是偷银刀想换钱当银子使,可舅舅知道不是。”白鹤知轻声说,“我那时问你为何没割断手腕,你说你怕死。”楚召淮浑身一僵。白鹤知抬手将他脸上的泪水拂去,笑了起来:“……如今怎么就瞻前顾后不知道逃了呢?”楚召淮呜咽道:“我……我长大了,不害怕了。”“那就走吧。”白鹤知柔声说,“胆子大的人就该不顾一切,你要走得越远越好,不用顾忌旁人再委屈自己。”船即将开走,白鹤知让两个相识的人带着楚召淮上船。楚召淮手足无措,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姬恂白鹤知的留念相互撕扯,让他脑海混沌,根本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被人拽着走。他满脸是泪地回头看:“舅舅……”白鹤知笑起来,朝他一摆手,寒风将他的长发衣袍拂起,低声喃喃道:“走吧。”离开京城,离开白家。再不要回来了。***璟王府后院。姬恂头痛欲裂地坐在连榻上,视线一直看向桌案上的西洋钟。即将午时了。暗卫行事极其迅速,应该很快就将车拦下,带着楚召淮回来。这样很好。姬恂眸瞳赤红,脖颈和手臂的青筋暴起,近乎狰狞地低低笑起来。暖阁中传来锁链的声响,似乎是周患在床榻上布置锁链。周患此举深得他心。早早布置好,等楚召淮被抓回来,即刻打断他的腿将人锁在榻上,哪怕哭着求饶也绝不心软,让他再也不想着逃离自己。听到王爷在外面疯癫地笑,周患被打过的胸口隐隐作痛,布置得更快了。姬恂还在想。这段时日的试探也没让此人开窍,或许等到在床榻上将人做得哭也哭不出来,他才能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自己对他抱有什么龌龊的心思。就不该和他委婉。早在半个月前服用皇帝金丹时,他就该趁着药劲儿强迫楚召淮圆房。这样早就没有如今这档子事了。姬恂越想越觉得头痛,那些龌龊扭曲的心思在脑海中不断盘桓,叫嚣着让他屈服欲望,沉沦其中。殷重山回来禀报:“王爷,暗卫已寻到王妃,马上就能将他抓回来。”姬恂耳畔嗡鸣,浑浑噩噩许久,忽然冷冷道:“‘抓’ 什么?别吓到他。”殷重山:“……”见姬恂似乎有些神智了,殷重山又试探着问:“那船到底拦不拦?”姬恂意识好像在相互撕扯厮杀,痛苦得他恨不得将心脏挖出来,这样就不必受楚召淮的影响。手刚动,一直握在掌心的六枚小金币丁零当啷地掉落地上。清脆的声响好像短暂唤回姬恂的神智。姬恂怔然注视地面的小金币许久,忽然自言自语道:“六枚同花,就放他走。”殷重山一愣,赶忙上前将金币捡起来递回去。“六枚。”姬恂魔怔似的又重复一遍,像是在为自己找到一个极好的理由。他不像楚召淮那般精通关扑,就算让他掷一晚上也不一定能有一次六枚同花。姬恂眸瞳闪着寒意,随意将六枚金币往地上一扔。叮铃当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