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姬恂又慢条斯理喝了口冷酒,“锁着呢,叫他回来也无用。”***楚召淮怒气冲冲地熬完药后,懒得再回去,让殷重山送去后,直接去找姬翊玩去了。今日国子监放了一日假,梁枋也在。见楚召淮一过来,两人忙招呼他来吃点心。多日不见,梁枋像是要入土似的,面色苍白如纸,极其渗人。楚召淮吓了一跳,也没心情吃点心,赶紧就要给他探脉。梁枋失笑,手指在脸上一蹭,将厚厚的水粉给他看:“无碍,只是上了些粉罢了。”楚召淮松了口气:“为何要涂粉?”梁枋像是在讨论天气般,慢悠悠地捏着一块糕点塞楚召淮口中,淡淡道:“我要准备死了。”楚召淮咬糕点的动作一顿。姬翊给楚召淮倒了杯热奶茶,补充道:“梁枋已经准备回沅川,寻常理由怕是骗不过宫里那边,只能顺势重病濒死,留着一口气回沅川见父亲。”楚召淮“哦”了声,这才放下心来啃糕点。三人你一块我一块分完,姬翊看楚召淮爱吃,又跑出去亲自去拿。等到四周无人,梁枋轻声道:“召淮,你想随我一起离开京城吗?”楚召淮吃着最后一块糕点,沉思许久,还是摇头:“不了。”离开波云诡谲的京城,远离纷争不必时刻担忧小命,对楚召淮来说的确是件极具诱惑的事。前几日被白鹤知的人拽着上船时,楚召淮也曾胆怯过。只是一股冲动涌上脑海,他就想像白鹤知说的,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大着胆子不顾一切离开京城。水路不像马车,一旦离开码头便再难寻到,姬恂就算手眼通天,也不会再寻到自己。只要待在船上,等到午时开船,那他便彻底自由了。留在京城,什么好处都没有,还有可能受姬恂牵连而死。无论什么理由,他都不该留下才对。可在发船的前一瞬,楚召淮却像是违背本能,明明害怕得手指都在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从船上跑下来。他从未跑这么快过,双足刚落至地面,身后的船便传来铃铛声响,幽幽地离开码头。后路断了。楚召淮大口大口喘息着,瞳孔微晃,心中不住地想:“我疯了吗我疯了吗?”白鹤知已告诉他姬恂恐怕活不过开春,为什么还要下船?寒风拂来,楚召淮满脸冰凉的泪痕,急促喘息着许久,缓缓抬步往前去。从始至终,没回头看过。那时他如此痛苦纠结都没走,如今更不会再去主动寻其他退路。梁枋也知晓他的回答,无声叹了口气:“若日后你有危险,传信去沅川,我必竭尽所能相助。”楚召淮仰头看他。梁枋何其聪明,只是一个细微表情便知晓楚召淮似乎有所顾忌,他温声道:“梁枋所言一言九鼎,哪怕要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楚召淮摇摇头,欲言又止:“不是。”梁枋看他,也不催促。许久,楚召淮才轻声道:“听说晋凌和沅川封地接壤,若……咳,若有朝一日姬恂有难……”梁枋瞳孔倏地缩了缩,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起璟王。楚召淮有些难为情,一句话顿了半天才赧然地小声道:“……还望世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上一二。”梁枋一愣。楚召淮说完也觉得太过厚脸皮,赶忙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世子不要……”“好。”梁枋点头。楚召淮话音一顿,愕然抬头。若姬恂有难,必定是造反的罪名,梁枋不可能不知道,就这么轻易答应了?梁枋轻笑道:“我答应你。”第56章 日上三竿。赵伯匆匆从前院而来, 走到寝房颔首禀报:“王爷,白院使来了。”姬恂正在看从晋凌而来的信,头也不抬:“让他见王妃。”若白鹤知还想着带走楚召淮, 可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了。赵伯犹豫道:“白院使……想见的是王爷。”姬恂拆信的动作微顿, 抬眸看去,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低笑一声:“好啊, 请白院使进来。”短短几日, 白鹤知瘦了一圈, 本觉得要去书房见璟王, 可见管家越引越像去寝房, 眉头轻轻蹙起。今日他并非来请脉,哪有见外臣要去后宅的?璟王行事捉摸不定,白鹤知懒得多言, 面无表情跟着进了寝房。正想行礼,视线无意中一扫, 就见姬恂盘膝坐在宽敞榻上, 四肢锁链蔓延至床头——俨然一副被“囚禁”的架势。白鹤知一怔。“舅舅来了。”姬恂笑起来, 丝毫没有前几日要杀白鹤知的戾气,“舅舅坐,上茶。”赵伯将热茶奉上。白鹤知眉头紧皱。这架势,看来他是赶上煞神犯病了。见白鹤知站在那面无表情不做声,姬恂也不嫌冷场, 淡淡道:“舅舅今日来, 是有要事同本王说吗?”白鹤知和他对视许久, 忽然敛袍屈膝跪了下来。姬恂眼眸一眯。“白院使这是何意?”白鹤知医术高明,私下和大公主也有交情, 虽然品阶不高却高傲得很,前几次见了姬恂也从未行过如此大礼。“召淮自幼失恃,身患心疾,楚家白家皆视他为累赘,也因天煞孤星的批文不愿接近善待。”白鹤知垂着首,低声道,“从小到大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还望璟王殿下高抬贵手。”姬恂低眉看他,眸中一片冰冷。他自然知道楚召淮自幼过的苦,若非怕吓到他,苛待过他的楚家白家一个人都别想活。姬恂胸口戾气横生,眸瞳冰冷:“白院使的意思,是想本王放召淮走?”出乎意料的是,白鹤知摇头:“不是。”姬恂怔了怔。在上次将楚召淮送到船上,却眼睁睁看着他疯跑下来后,白鹤知已不想再违背楚召淮的意愿强行将他送走。白鹤知虽然跪着,语调却不卑不亢,淡淡道:“璟王殿下将来只有两条路,要么登大寳,要么死无全尸,此事京城人人心照不宣,召淮跟着您想必也没多少活路。”姬恂没忍住笑了出来:“白院使胆子倒是大。”这事虽然人人心照不宣,却从没有人敢像白鹤知这样直接说出口。“事实如此。”白鹤知并不畏惧,“若王爷对召淮真有那么一丝真心,下官恳请莫要将他牵扯进朝廷纷争中。”姬恂沉默良久:“你所求,便是这个?”“是。召淮心疾愈来愈重,最忌忧心思虑、担惊受怕,若再发作恐怕会更加凶险。”白鹤知深深俯首,额头抵在冰凉地上,“求殿下无论如何保全召淮,下官愿以命报答。”姬恂垂眼看着跪地之人许久,突然失笑了声,随意道:“舅舅起身吧,这般大礼,本王怕是要折寿。”白鹤知:“……”但愿如此。见白鹤知还跪着,似乎想得到姬恂准确的答案。姬恂从一旁翻出一本书,道:“白夫人曾留下过一本手稿,许是对召淮心疾有些帮助,舅舅瞧瞧?”白鹤知是聪明人,听出姬恂这话便是应了。他无声吐了口气,干脆利落敛袍起身,走上前将手稿接过。楚召淮拿过手稿后就看了一遍便扔在小矮柜中再没拿出来过,这本是姬恂让人照着誊出来的。白鹤知飞快扫了一圈。姬恂问:“可有用?”“有用。”姬恂一怔。楚召淮于医术一道极其有天赋,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手稿能治他的心疾,可为何却从来不看?白鹤知忍着激动道:“下官能将这本笔记带走吗?”“自然。”姬恂装得和个人似的,温和道,“辛苦舅舅了。”白鹤知一听他叫“舅舅”就恨不得把手伸到耳朵里把脑子拽出来在地上东摔西摔,死了得了,强忍着膈应颔首道:“下官告退。”“舅舅慢走。”舅舅绿着脸走了。姬恂坐在榻上注视着白鹤知远去的背影,神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