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各部队依次有秩序地进行撤退。撤退时,均留有一至两个团在后面进行警戒掩护。
在3月2日拂晓前,几乎所有部队都已撤至第二道防线。
金泽师团打了一天,累得要死,晚上时觉睡的是真好,根本想不到中队会进行转移。
第二天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感觉不对。要在平时这个时间段,大家就得做做广播体操,用枪声彼此问候几句了,怎么今天的黎明这么安静?
派人一瞧,都跑了,一个人也没有。
白川和植田都差点气懵了。早知道支那军队已成强弩之末,还睡什么觉,昨晚上就把他们给全搂搂了。这下好,又得重新去找他们。
关键是这时间耽误不起啊。
今天是3月2日,后天就是3月4日!
但是,直到3月2日,中队并没有能够全部从第一道防线撤出,吴淞要塞还有守军。
属于义勇军的传奇
吴淞现在成了前线凸出部,随时有被日军一口吞掉的危险。
指挥官们的心都揪紧了。
自从来到吴淞后,天天挨飞机炸、舰炮轰,但守将翁照垣始终坚守不退,让日本人从中找不到一点空子。
于是,吴淞要塞一度成为日军最为头疼的地方之一:犹如刺猬,看着不起眼,猛不丁还能扎你一下,想把它一口吞下吧,却又下不了嘴。
如此,奈何?
现在中队在吴淞主要使用步兵来防守阵地,运用残存的火炮来突袭敌舰,这套打法运用多次,日军已经熟悉了。
熟悉后就没有秘密可言,也就意味着防守的难度成倍增加。
翁照垣越来越感到兵不够用了。
他知道总指挥部已不可能再给他派什么援兵了,主阵地一日数战,硝烟几乎没有断过,他们自己还缺人手呢。
但是援兵说来就来了。
这支援兵的身份很特殊,和冯庸义勇军其实是一个性质的,区别在于他们是当地产的上海产品,全称叫做上海市民义勇军。
上海的民众义勇军,不管本地的,还是外地的,主要担负的是后方支前和群众宣传鼓动工作,即使是像冯庸义勇军这样奋不顾身上前线的,能做的也大多只是战地勤务或瞭望侦察工作。
毕竟,硝烟弥漫的战场与平时的想象是两码事,批判的武器终究还是不能完全代替武器的批判。古时所谓的写一篇文章、喊一句口号,就能使敌兵仓皇鼠窜的“光荣事迹”,大都不是文人的杜撰,就是类似于意淫般的一相情愿。
那种认为没练过几天射击的老百姓,一上阵就能杀敌御侮的说法,更是经不起推敲。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就是缺乏基本的军事常识。
仗要这么好打的话,那要职业军人干什么?
须知,打仗,除了不怕死以外,多少也得有点基本功的。
不过整个“一?二八”会战中,还是有两支民众义勇军真枪实弹地上去打过两场。
一支是退职军人义勇军。这帮兄弟都是上海本地的退伍兵,有作战经验。“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便聚在一起,并想办法弄到了60多支枪,原来准备到东北去打鬼子,还没出发,淞沪抗战就开始了,正好参加进来。
闸北之战的当天,他们这200个人就分成10个组,跑到天通庵附近,帮着19路军迎击日军。在战斗中,他们以伤亡4人的代价,硬是干掉了20多个日本兵,并缴获枪支40余支,大大地为义勇军长了一把脸。之后,其他退伍兵听到风声也跑了过来,队伍越拉越长,人越聚越多,最后由200人扩充到了1000余人,使闸北坚守的19路军如虎添翼。
另一支就是上海市民义勇军。
在作为“一?二八”会战诱因之一的马玉山路事件中,不是有一个浙江人开的三友社吗,里面的工人除了生产毛巾外,主要业余文化活动不是上迪厅,或者唱卡拉OK,而是进行抗日军训。在上海市民义勇军中,有好多人都是参加过类似军训的,也就是枪都摸过,也知道三点成一线,就这样上来了。
大家都想到了,普通人就算参加过两天军训,毕竟也不能真正跟上过战场的人相比。退职军人义勇军之所以能在闸北建功,那是因为他们本来曾经就是职业军人。
退伍兵会打仗不稀奇,市民会打仗才真了不起。
上海市民义勇军实在是创造了民众义勇军的一大奇迹。
这支队伍共有200多人,大家找到19路军嚷嚷着要到前线直接参战。当时翁照垣还在闸北,并担任义勇军副总指挥,具体负责给各义勇军分配工作。
他正是考虑市民义勇军虽经军训,但没有经历过实战,于是决定让他们先集中到大场参加实地训练。
大场当时虽非前线,但离前线已经很近,不但能听到激烈的枪炮声,而且日机也常来此轰炸。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往大场集结的过程中,松散型群众团队常犯的毛病暴露无遗。还没等到达目的地,好些人就打了退堂鼓,半路溜掉了。
如果是一般的义勇军,这种情况下队伍也就散掉了,自然也就无所谓传奇。但这支义勇军里面有一个牛人,此人叫王屏南,是个自学成才的律师。他不但平时急公好义,爱为人打抱不平,而且使得一手好拳脚,什么武当拳、五龙手(武术之一种),打起来呼呼生风。对这样的人,民间通常有个俗称,叫做好汉。
王好汉能讲又能打,便被大家公推出来做了头。也正是由于他的存在,市民义勇军才未沦为一盘散沙,并成为后来唯一一支上过前线并打过仗的民众义勇军。
到了大场以后,大家才发现现实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艰险百倍……
是的,从坐而论道的愤青到战场杀敌的军人,决不是光有热情就行了。
要想取得真经,就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都得掉河沟里去。
坚持,只有坚持,才能最终使我们脱胎换骨,肩负大任。
第一难:缺乏给养。
这也不奇怪,那时候连正规部队的给养都接济不上,更别说这些连业余部队都算不上的义勇军了。所谓给养者,无外乎两部分,一曰军饷(也就是工资),二曰粮食。兄弟们抛妻别子出来,为的是保家卫国,没人是看着钱来的,所以军饷可以忽略不计。但粮食是活命的本钱,没有可不行。幸好他们身后有强大的群众后援团,你捐一点,我捐一点,作为大队长的王屏南,更是把自己的家底都掏了出来,这才勉强解决了队伍的温饱问题。
这一难,过了。
第二难:生活艰苦。
虽然群众捐助了粮食,但也就刚够大家吃饱饭的,要想吃好那就万万不能了,而且既到大场集训,一切就必须按军人的标准来。用王屏南的话说,那是“言衣,则军装薄絮;言食,则一日两餐;言卧,则单毡稻草;言起,则东方未白,每日三操两讲,风雪无间”。这些人都是从上海大城市里出来的,受不了苦的大有人在。于是没过几天,请假的也有了,装病的也有了,既请不得假也装不得病,偷偷溜回家的也有了。
跑,那就得抓啊。要不然连最初不想跑的也会动摇。已经跑回城市的鞭长莫及,那就没办法了,单说说半路上又被抓回来的。
如按军纪,这些溜号的人就得押送指挥部法办。王屏南想想,要是照此办理的话,一则给义勇军丢脸,二则大家乡里乡情,彼此都得照顾点脸面。那就不押送吧。
但罚还是要罚的,而且要借此立威。在这方面,王队长堪称一无师自通的思想政治工作者,他采取的办法是队务公开,让逃跑的人公开念检讨书,当众悔过自新,打一顿屁股后使之归队。
仅此一点当然还不够。为了提高队伍凝聚力,王屏南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边加强军纪,约束队伍,一边注意摆事实,讲道理(“引用古人救国之大义”),并且在紧张的军训过程中,插入了捉迷藏、讲笑话等游戏节目,尽量使队员们以放松的心情来投入训练(有些类似于现在的拓展训练)。
经过他这么两抓三抓,效果是明显的,成绩是显著的。因为从此以后,借故请假的、偷偷溜号的,基本绝迹了。
这一难,由于带头人有办法,也通过了。
第三难:军事技能。
上淞沪战场,需要掌握的最大技能其实还不是射击或拼刺,而是如何筑壕和躲飞机。否则,极有可能还没看见鬼子长啥样,自己就先挂了。
大场作为二线阵地,工事战壕都是现成的,只是因前方战事紧张,并没有全部挖好。义勇军便接茬干,把掘壕筑垒作为一项基本功加以训练。日机发现有人在开挖工事后,天天没事就跑过来下“鸡蛋”,久而久之,倒帮助义勇军完成了一项新的防空课程训练。
会挖战壕,还知道怎么防空,加上离主战场近,又体验了一把真实战场的氛围,这样上战场才有了七八分模样。
此难pass。
这第四难,却把大队长王屏南都给难住了。
缺弹少枪。
没打仗的家伙,老兵来了也没用啊。
王屏南去找19路军反复磨唧,最后总算弄到了60条枪。再要,没有了。
200个人,60条枪怎么够分?
没办法,人家19路军本来就是支穷部队,能挤这点出来,已经是很够意思了,而且这东西不比其他,大家就是想捐,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从哪里买。
那就只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会打枪,且枪打得准的,拿枪。其他那100多号人,就拿梭镖。反正也能扎人不是,贴身肉搏的时候用得上。
更有甚者,连红缨枪也不要。
那用什么?用掌!
我小时候看《霍元甲》,最迷“化掌为刀”这句话。想想一只肉乎乎的手掌都能当快刀使唤,不由得人不激动啊。
那时候我就知道,要练出这种绝技,必须让自己的手掌多吃点苦头,具体来说就是要时常用这玩意儿来“砍”东西。据说,经常这样“砍”来“砍”去,日积月累,“砍”个把石头都不在话下。
为练绝技,我曾尝试着拿它来砍了一下板凳面,虽然上面清洁溜溜,但我还是立马体会到了练“神功”之不易,因为手掌实在是“好痛好痛啊”。
理所当然,我放弃了,转而琢磨更容易地去了。
义勇军里也有这样的。说来惭愧,人家“砍”的是树木,而且力道非常之猛(“直至出汗力衰方止,每日不断”)。
那是真把树木当鬼子使,准备日后肉搏用的,不花力气还行?
就这么难过来难过去,等市民义勇军奉令开赴嘉定城接防时,表明19路军已放心让他们充当预备队的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