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坟边,圣子念了七天七夜的往生咒,全程,身上释放着淡淡的金光。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顷洛带着白柔盘坐在一边,毫无压力地接受佛光普照。
对于这样的一幕,圣子淡笑不语,眸色深深地看了一眼女鬼白柔。
令人意外的一件事:最初三天的时候,女鬼身上的煞气依旧很重。可自第四天开始,煞气逐渐消失,转而和他一样,渐渐转为了功德金光。
圣子见状,甚是诧异,问其中缘由。
顷洛想到什么,笑着解释:“白柔虽身沾怨气,可所杀之人基本是该杀之人,鲜少沾有无辜之人的鲜血。
圣子讶异之后,心生愧疚。
初见女鬼白柔,他以为后者是十恶不赦的恶鬼,应该进入地狱十八层,永世不得超生。
经过佛光洗涤,白柔阴恻狠厉的恶鬼面容渐渐变的柔和起来,獠牙消失。
鹅蛋脸,洁白四瓷玉一般的肌肤,漆黑如墨的发,细而坚挺的鼻梁。原本那一看就觉得瘆得慌的煞气红袍消失,转而变成了雪白色长裙。
不管是整个人的气质,还是样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翩翩如仙,惊鸿仙子,正如白柔现在的姿态和模样。
“白晶?”
圣子突然出声,可看到白柔看向自己时,那懵懂神色时,这才惊觉失态,道歉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他的妻子死在了三百年前,死在了他的面前,又怎会还活着,甚至这般年轻?
不会的,一定是一个和妻子长得极度相似的陌生人罢了。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
“白晶是我祖母的名字,你认识我祖母?”白柔突然出声,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激动。
幼时,父亲曾经告诉她,祖母叫白晶,还有一个了不起的祖父。
慢慢期待父爱的她,娇羞地问:祖父和祖母呢?怎么不来看看柔儿?
父亲当时是怎么反应的呢?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白柔的话,而是发呆一瞬,终是无奈笑道:“都死了!”
如今听圣子用如此熟悉的口吻呼唤祖母的名字,再仔细看圣子的样貌,惊觉已过世的父亲和面前的圣子长相竟有七八成相像。
“主人,主人,我翻到了关于圣子那死去妻子的往事了。据说那时候,圣子以为自己的妻子连带着还未出生的孩子都死了,准备徒手将妻子埋了。可妻子的娘家人突然出现,责骂了圣子之后,强势将将尸体要了回去。”
圣子不知:妻子虽死,但是大脑以及身体机能不会立刻死去。
在当时,白家是有名的炼丹世家,用了几粒回魂丹,让白柔回光返照,最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因着圣子当初要遁入佛门的决定,白家人并不待见这个姑爷,自是断绝了来往。甚至连白柔生下孩子的事情,也没有告知后者。
直接给孩子冠以白姓,养在了白家。
那时候,白家人是打算彻底让孩子忘记圣子的存在吧……
世事难料,本应不再有所交集的两个人意外相见,却没了往日的情分,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顷洛很想问圣子: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回到过去,你还会选择遁入佛门吗?
想来即便后悔,圣子还是会如当初一般选择。一个既让他后悔却也不得不坚持的选择。
他的选择,彻底伤了妻子的心,让妻子和孩子失去了依靠。
再者,圣子生来就具备佛心,迟早会遁入佛门,不过是时间的差距罢了。
眼见着一人呆愣,一人惊愕,本以为二人很快就会相认。
谁知,圣子却是说了一句:“是,我曾经遇到一个和我长相很相似的人,因为机缘巧合,很是投缘。他给我看了妻子的照片,这才误会你是他的妻子。”
当真是天生具备佛心之人,连说个谎话都这么蹩脚。
“小妮子啊,你看这圣子是不是有病?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肯认自己的孙女,真是让人汗颜!”
“别说话,静静看戏!”
听闻圣子的话,白柔微微发光的双眼,顿时又黯淡了下去。
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吗?这个世界之上,真的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吗?
哥哥,叔叔,父亲都说祖父跟着祖母一起死的。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想来也是了,如果圣子真是祖父,又怎会露出这么一副宠辱不惊,不惊不喜的表情?
好似……他们本就是陌生人。
他们的确都是陌生人!
白柔苦笑,“谢谢圣子点播,我想茬了,以为你就是我那早亡的祖父。幼时,曾听过父亲简单的介绍,说祖父是一个非常善良慈悲的人,即便身有强大修为,却从不求功名,不求权势,一心一意地守护着小村子。”
圣子紧握佛珠的手指再度收紧了一份,心中苦涩不止。他竟不知道自己那未曾见过面的儿子竟是这般评价他的。
心甚有愧!
他想问:你们过的可好?
却终是沉默,唯有静静聆听。
已被定义为陌生人的他,哪里来的资格问这话?他已经是普济寺的圣子,不是普通人。普济寺是他的责任,是他毕生要保护的存在,他注定不能有情。
既是如此,又何必平白给孙女增加烦恼?
话题一旦打开,便很难收住。
说来奇怪,自从白柔恢复了生前的样貌,惊讶于自己身上散发的功德金光之后,竟是对圣子生出亲近之感。
不知所以的她将这一切归结于后者和自己的祖父长相相似。
“我的祖父很厉害,听说很好看。看你的样子,既然你们长得很像的话,父亲还真是没有骗我和哥哥。我的祖父的确很帅……”
圣子掩饰住惊讶:原来他还有一个孙子。
“敢问……”
他思索再三,用最疏远的方式问道:“敢问你的父亲现在……”正不知该怎么问的时候,突听白柔回答:“死了!被凌天宫的人杀死了……”
“绝对不是我,不是我吩咐的。”天青子赶忙撇清关系,“小妮子,一定是那个杀了我的黑衣蒙面人干的。”
“别废话,看戏!”顷洛自是不会怀疑天青子的话。
本以为会听到儿子安好的圣子,手下不稳,佛珠掉落在地,弹跳了几下,归于平静。正如圣子的心思。
他紧闭着双眸,吞下悲伤,默念静心咒。
勿喜勿悲,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圣子,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父亲临死前是解脱的,让我和哥哥好好生活,不要寻仇。我们现在都很好……啊,圣子,你的手流血了。”白柔轻声呼出。
圣子终是破了震惊,手忙脚错地站起身来,将流血的手靠到后背。
故作淡定,不急不缓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两天,你就陪在我身边,接受佛光洗涤,对你的转世大有裨益。”
说罢,不看白柔如何反应,匆忙离开。
白柔久久不回身,呆愣地看着消失已久的白色背影,许久许久……
直到顷洛出声,这才唤起她的注意。
“殿主,抱歉,我失态了。”
“怎么?伤心吗?”
“怎么会?每人都有每人的选择。父亲说不恨祖父,祖母到死也没有恨祖父,我又怎么会恨他?我刚才所说的话,是情不自禁之下脱口的,根本没有预料到会给他带来这般大的影响。”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即便再是六根清净,也不能完全刷白了感情。我很好奇的是,你既然是巫神殿杀堂的堂主,是怎么做到的不杀无辜之人的。”
同为魂魄状态下的天青子告诉她:白柔身上未沾有孽债。
杀堂,注定是一个沾满血腥的地方。
而作为堂主的白柔必定会比手下沾染的血更多,而今日,却是颠覆了她的认知。
“这个要多亏了你的爷爷。我在职的时候,正是你爷爷当殿主。那时候,巫神殿是最正派的,不杀无辜之人。就算要杀,也是杀该杀之人,替天行道。后来,幻影谋取了巫神殿,不久,我就被杀了。后来魂魄被困在巫神殿杀堂,也没有怎么杀人……”
她顿了顿,“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看祖父,不,圣子的样子,我应该能够投个好胎……”
顷洛点头,收了白柔的魂魄。
天已黑,一番休整之后,顷洛来到窗前,看着光鲜亮丽了不少的普济寺,感叹:还是有钱好啊,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
“施主,圣子有请。”
小沙弥眼神复杂地看着顷洛,实在不能理解,只是几日的差距,圣子为何会对这么个刁钻,爱拿钱砸人的夫人这般好的态度。
“小和尚,你看我不顺眼?”有了圣子这颗大树,顷洛再也不叫人家小师傅了。
“不敢不敢!”小沙弥扯了扯嘴角,“之前若是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不要介意。”
“介意,我很介意!”顷洛撇撇嘴。
她可是个记仇的主,正是面前的这个小沙弥,当初害得她自刎,留了不少血,痛死她了。
“小妮子,你欺负一个还没有你大的和尚,有意思吗?对了,不是人家逼你自刎,是你自己硬要自刎的。”
初和顷洛相处,天青子还是比较认可小妮子的。可随着时间越久,看着小妮子各种市侩嘴脸之后,天青子只得感叹:识人不清啊。
她就是个小人,十足的小人。谁好欺负,她就欺负谁。
“施主意欲如何?”
小沙弥的内心活动却是这样的:我好奇个什么劲儿,不就是寺庙里的金主吗?不就是成为了圣子大人的座上宾了吗?他抢着机会,跑来刷存在感,干什么?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去了。一看这个夫人那阴险的笑容,就知道对方不是个好惹的。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顷洛两指来回点着下巴,走到床边,拉开柜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小沙弥的手中。
她甚是温柔的笑道:“你之前说你们僧人穿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冬暖夏凉。照着这个图纸,给我做一件。”
小沙弥接过图纸,嘴角抽了抽。
只见不大不小的图纸之上,画着一件女式衣袍,周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小沙弥凑近一看,都是关于衣服的设计数据。什么腰围啊,臀围啊,肩宽啊,长度啊,甚至是包括几针几脚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施主,小僧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施主你失望了。”
小沙弥的内心活动是这样的:只要除了这金主的介意就好。
“小妮子,你这是要让和尚给你做衣服?”
“怎么?不行?”
“行行行!”天青子已经彻底放弃了将顷洛待会正路的打算。
“慢着!”顷洛教主正欲转身,寻机离开的小沙弥。
“施主,有何吩咐?”
“你很怕我?”
“施主言过了。”
小沙弥内心也不管什么佛心,什么忍耐了,直接在心中开始发牢骚:知道就好,我的确是怕了你啊。你为何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顷洛听闻,笑容更大,拍了怕小沙弥的肩膀。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是普济寺的金主。”
小沙弥:……
从你第一天换床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整个寺庙的人都知道了,甚至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寺庙都知道了。
他们正盼着你过去“祸害”他们的寺庙呢。
“做好衣服后,别急着送给我……”
“施主这是决定不要了?”
好啊,若是不要的话,他就不用拜托那些眼光比天高的师兄们做衣服了。
“我何时说了不要?”顷洛觉得这个小沙弥的耳朵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严重。
“我只是说不要急着送给我。”
小沙弥:……
“衣服做好之后,先让你们这寺庙里的得道高僧给我开个光,再拿去给你们的圣子大人,念个经,渡个佛光之类的。”
小沙弥很是艰难地点头。
你是金主,这里你最大。
他转头就想走,走出一步,似是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一手做出指引动作。“圣子有请,施主请。”
小沙弥汗颜:差点将圣子的事情给忘记了。
顷洛不动,眼见着小沙弥的额角快渗出了汗。在后者准备再提醒自己的时候,迈开高贵的脚步。
小拱桥那边的茅草屋被毁,圣子搬回了奢华宽敞的,专门用来伺候圣子的殿堂。
看着不管是设计还是样貌都精致了不少的殿堂,顷洛点了点头。
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但也不妨碍住好不是?
圣子可是佛界之中,最为高尚的职业。住的如之前那般寒酸,实在是有点过了。
“你来了……”
已经平复心情的圣子转身,屏退了伺候在一边的小沙弥,一手指了指桌边。
桌上已摆好上好的茶叶。“请!”圣子说:“这是我个人采摘的新茶,尝尝看。”
殿堂之内,微微苦涩的茶香味夹杂着浓浓的焚香味,不刺鼻,给人另一种说不出道不尽的感觉。
淡绿色的茶水之中,大部分茶叶都已经沉底,只有少许的几瓣茶叶还在挣扎着漂浮着,终是扛不住被水染湿,渐渐沉重的身体,沉了下去。
“味道如何?”
“一般!”她轻抿一口,淡淡说。
圣子哑然,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正准备干笑打圆场。
又听女人说:“却是很独特。初一闻,只有微微的苦涩,即便是香味的,却极容易被人忽略。”
“入口之后,舌尖微涩,茶水漫过舌头,直到舌根之处,香气突地散开,这中间还隐隐夹杂着一丝甜味。”
她顿了顿,“正如这所谓的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的人生一般……”
圣子淡笑,又给顷洛续了一杯。
“可否愿意和我下一盘棋?”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