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说着,又看姜长宁一眼,口中低念了一句佛,垂眸盯着脚下青砖。

“齐王殿下与陛下乃是手足,臣百般不愿猜忌齐王。然为陛下安危计,为我朝国祚计,若是齐王殿下不能解释一二,只怕难以服众。”

殿中一时极安静。

连宫人手中轻摇的罗扇,掀起的微微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年近半百的帝王眯起眼来,仔细端详她的幼妹。

“老七,你说呢?”

姜长宁在满殿如针的目光注视下,沉默了片刻,讪讪笑了一笑。

“太师所提的男子,他在薛将军府中究竟如何行事,臣妹的确不知。”

“齐王这是要撇清干系不成?”

“将军误会了。”

她转向仿佛终于寻到了她的破绽,虎视眈眈,想要将她扑食的薛晏月,忽地勾起唇角,笑得似乎苦涩,又似乎怨愤。

“本王的心上人,被你夺去,藏在府中,一晃便是年余。他在你府上,做过哪些事,受过什么苦楚,本王又能如何知道。”

“……你血口喷人!”

薛晏月被气得勃然作色,也不顾是在御前,指着她的鼻子就骂。

还是管事宫女轻咳了一声:“将军不要错了规矩。”

于是少不得硬忍下来,只气得脸红脖子粗,急着向帝王辩白。

“陛下明鉴,臣何时做过那等丑事,岂不滑天下之大稽。您切莫听她胡言乱语,那分明就是她派来的细作、影卫,她不但怀有狼子野心,如今还混淆圣听,陛下可不要上她的当!”

一介武人,越激动,越乱方寸。

座上之人似是让她嚷得头疼,不耐烦地皱起眉,抬手按了按额角。

一旁立刻有机灵的侍人,取出薄荷膏来,以小银签子挑在手上,又细细替她按揉太阳穴,口中柔声道:“陛下不要动气,小心损了仙元。”

帝王应了一声,倚靠在他怀里,顺带着在他敞得未免过低的前襟上,将手摸了一把。

此情此景,殿中众人纷纷垂首,作眼观鼻、鼻观心之状。

薛晏月不是个机灵的人,被这一幕堵得瞠目结舌。萧玉书睨她一眼,以目光示意,不可再造次。

姜长宁仰头望着那神色昏沉,仿佛对眼前诸事皆不关心的人。

过了半晌,见她眉头稍松,才轻声开口。

“陛下,薛将军身上的职责干系重大,太师要疑我,当殿责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既是撇开了脸面,闹到陛下面前断案子,总也得准许臣妹替自己辩解几句,不然岂不是天下第一冤枉人了。”

“你说来听听。”

“臣妹今日心急火燎,闯入薛将军府上,将人亲手抱了出来,情急之下,是何情状,薛府随意一人,皆能目睹。若为一个低贱影卫,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她抬头,笑得有些苦。

“臣妹虽平日里荒诞不经,但也没有到了这个份上吧。”

她道:“皇姐。”

她的皇姐倚在侍人的怀里,垂眸看着她。

影卫,如其名,是见不得光的人。

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京城中的皇亲贵戚,家中多少都有。或是为了暗中防卫,或是为了代行一些明面上不好意思的事,用处多得很,人人皆不以为怪。

只一样。

这个行当,是过不了明路的,又必得是孤儿穷苦出身,自幼严苛训练,死心塌地。相比人,他们更像是主人身边,沉默又锋利的一柄锐器,一件死物。

若是女子,或还有娶夫成家的机会。但若是男子,那便大多是孤独终老。

主人家好心的,或许在他们无力当差后,还能给一间屋住,给一口饭吃。若是遇见心硬些的,打发了出去,流落街头,饥寒困苦,不知所踪,也是常有。

毕竟说到底,这样的男子,不是良家。

每日训练苛刻,泥里来血里去,脾性古怪,不能温柔持家不说,单说身子,也没准让人瞧过多少回了呢。

堂堂亲王,会将这样的人看得入眼吗。

座上的帝王,目中幽暗,以手支颌,似乎在认真地审视这其中的可能。

姜长宁便拱了拱手。

“恳请陛下明鉴。若是陛下不介怀,其实臣妹今日前来,还带了证人。”

“哦?证人?”

“春风楼的主事烟罗,随臣妹一同来的,就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上。假如陛下有意,随时可以遣人传来问话。”

“荒唐。”

萧玉书再也听不下去,愤愤一拂袖。

“齐王殿下虽然平日与三教九流交游,引以为常事,可在御前还是警醒些的好。这等烟花柳巷之人,怎可入大内森严之地?传出去,宫中还成什么了。”

“无妨。”

“陛下……”

“朕说无妨。”

姜煜懒倦倦的,拔下发间金簪搔了搔头,不以为意地笑笑。

“太师何故动气。从朕还在潜邸的时候,你的规矩就大。”

萧玉书嘴角抽动几番,显然就差一句有辱斯文。

但终究只能垂下首来,赔了个笑。

眼看着姜煜饶有兴致地,转头向姜长宁:“春风楼?京城最大的那一家花楼?”

“正是,陛下博闻。”后者轻声应。

顿了顿,还抬眼带笑,似乎不经意地添了一句。

“主事烟罗,风姿无双,坊间闻名。”

座上的帝王,脸上便漾开一个别有意味的笑,透着某种心照不宣。

“嗯,朕也有所耳闻。总在想,这与宫中梨园的舞伎,能有多大的分别。别是市井小民没有见过世面,夸大其词。但是……”

她清了清嗓子,将身子坐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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