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艳霞虽然已经坐在了出租车上,可心却还咚咚地跳得像打雷。
做她们这行的,对警察的确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但她宋艳霞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刚刚之所以失了平日的水准,那是因为……她认识苏建设!
苏建设可能已经记不得她了,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苏建设。
二十多年前,彼时她刚刚下海,跟着一帮小姐妹们去瓦县参加一个土财主的聚会。土财主财大气粗,出手阔绰,除了优厚的小费加上车接车送,还颇为豪气地承诺她们,如果服务让他和他的朋友满意,就再给她们每人格外包个大红包。
那时候,她刚沾上这一行,年轻漂亮,算是姐妹里面数一数二的人物,但这种大场面还是头一回见识。
可谁知,世面没见识到多少,当天晚上就被当地公安局给抄了老窝。而当时审讯她的办案民警正是苏建设。
她那时候虽然不是雏,可也是个菜鸟。第一次进局子,被苏建设疾言厉色地一吓,竟当场就害怕得哭起来,几下子便撂了……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纯呀。宋艳霞忍不住嘲讽地冷笑一声。只是没想到,当年的惊恐羞耻,能在遥遥的二十几年后,再见到苏建设时,又一次像洪水决堤一样汹涌而来,一下子将她这些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心机城府全部冲垮……
那次她被行政拘留了5天,是人生中第一次“进宫”。人嘛,或许都会对“第一次”念念不忘,有些非同寻常的感触,所以会记得特别牢。
不过,这世界还真是小呀……
……
此时,苏小慧家。苏建设同志和自己闺女是彻底杠上了。俩人坐在饭桌前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饭桌上摆着苏小慧刚刚做好的两菜一汤,缈缈地冒着热气和香味。可父女俩谁也没心思动筷子。
“不行!我不同意你和那个陆湛阳再继续交往!”苏建设最终没抗住先开了口,说出的的话掷地有声,也极力压着怒火。
“爸!我都已经说过了?陆湛阳从没说过他母亲已经去世,是我自己误会了……”
“误会?”苏建设不禁冷笑了两声,“既然是误会,那他为什么不向你解释清楚?就任由你这么误会了下去?”
苏小慧一时说不出来话来。
“你这两天就和那个陆湛阳说清楚!我本来想着今天顺道儿过来见他一面。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一会儿我就回瓦县去!”
“爸!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您能别这么早下判断吗?我觉的陆湛阳应该有他的苦衷。您能不能先听听他的解释?再说,这天都这么晩了,您晩上开车也不安全……”
“那没事儿!我这晚上开夜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出去办案说走就走,谁管你是白天晚上?你别用这怀柔政策给我拖延时间!这个陆湛阳我是坚决不会见的!说什么有苦衷?你现在还替他说话?!我看这小子就是道德品质有问题!这是打算要欺骗我闺女的感情,要骗婚呀!”
“爸!事情还没弄清楚呢,您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下结论?!再说,宋艳霞是宋艳霞,陆湛阳是陆湛阳!他们就算是母子,也一码归一码。我是和陆湛阳谈恋爱。他们的母子关系和我们的恋人关系也并不冲突呀……”
“胡说八道!”苏小慧的话还没说完,苏建设的火气就“腾”地又高了三分,一拍桌子,眼睛都瞪起来了,“怎么不冲突?你别跟我这儿来你们学法律的那套什么‘不是同一法律关系’的言论!
“我就知道,陆湛阳这小子骗了你!你要是将来和他结了婚,就会有一个曾经坐过牢的失足妇女做婆婆!将来有你的苦头吃!不说别的,就说以后你的孩子会不会让这么个奶奶给带坏了?
“还有,我和你妈当了一辈子的警察,临老临老了,却要和一个失足妇女做儿女亲家?你让我和你妈/的老脸往哪儿放!你想想,就你办婚礼这一条,那个宋艳霞能不能过关?我的同事朋友那不少都是我们这行里的尖子!他们什么看不出来?到时候你那婚礼,我告诉你就是一笑话!我和你妈丢不起那个人!”
“您这想得也太远了吧……”苏小慧小声嘀咕着,可看了看她爸的脸色又赶忙闭上嘴。
正当父女俩唇枪舌箭闹得不可开交,苏小慧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陆湛阳”三个大字!
苏小慧赶紧拿起手机,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是那小子吧?赶紧跟他说清楚……”老苏同志的喊话紧随其后,被苏小慧顺手给关在了门外。
电话里有些吵,陆湛阳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媳妇儿!想不想我?诶……别闹……”
苏小慧听到电话那头好像有一群人在起哄,陆湛阳似乎转头制止了两句,可那话语间的笑意却更浓了。过了几秒,电话那头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我从包房出来了,这帮家伙太吵了!今天聚的这帮人有其他学校的体育老师,平时关系都不错。
“唉,要是让带家属就好了!我真想把你带出来让他们看看!”陆湛阳说着说着就又笑起来,话里话外带着明晃晃的炫耀。
“媳妇儿,我一会儿争取早点撤,你等着我,我给你带夜宵。你想吃什么?”
“嗯……湛阳……我爸在这儿呢……”面对陆湛阳的欢愉,苏小慧实在有些不忍打断。
“是吗!”陆湛阳的声音陡然上升,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他的兴奋和激动。
“叔叔来了?不会是为了专门相看我的吧?呵呵呵呵……我觉的一定是!上回阿姨说你爸出差了,还说要打电话给他说我们的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我这就往你那儿走!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马上出发!诶?你爸喜欢喝什么茶?抽不抽烟?我再去买两瓶好酒,我们爷俩好好喝两盅……”
陆湛阳的话像一斛珠子急速地倾泄而出,颗颗欢快地跳跃着,又迅速淹没在了珍珠的洪流中。
苏小慧的心不由得紧了紧:“湛阳,我爸他……有点生气。今天,宋艳霞找到我家楼下,自称是,你母亲……被我爸看见了……我爸是个老警察,他……”苏小慧没再说下去。
电话那头立刻一片沉默。她仿佛看到了陆湛阳陡然变色的脸。苏小慧眉心紧锁,她觉得有一根细细的钢丝正勒紧自己的心,刀割一般的疼。
湛阳从不愿主动提及他的母亲,哪怕被自己误会她已经过世也沉默不语。他对母亲偶尔的只言片语,也只是冷漠地表达自己幼时便已母子分离,话中全是疏远与冷漠,没有半分孺慕之情。
还有,他身上那些让苏小慧曾一直疑惑不解的不安全感和极度渴望被爱的情绪,现在仿佛也都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解释。
他的童年一定很糟糕,他对母亲的感觉一定很糟糕。
苏小慧和陆湛阳一样沉默了下来,她仿佛感觉到了陆湛阳心头的那块石头,此时也正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喘息不得,无比沉重。
……
陆湛阳默默地放下了电话,他感觉像是有盆凉水兜头盖脑地浇了下来,浑身每个关节每个骨头缝都冷得发抖。
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还是当着苏小慧父亲的面发生的……
苏建设没有多待,他和苏小慧算是不欢而散,满脸阴沉地开车回瓦县找老伴儿李云青爆料去了。他前脚刚走,陆湛阳后脚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苏小慧看着他气喘嘘嘘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此刻他的眼神中除了化不开的忧郁还有浓浓的不安。这不安刺痛了苏小慧,让她不忍心和他对视。
于是,她弯下腰摆了双拖鞋,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我爸走了。你怎么出了这么一身汗?你先进来,我给你拧个毛巾去……”
猝不及防,她一下子跌进了陆湛阳的胸膛。混和着汗水和青草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耳边传来陆湛阳沉重的呼息声。苏小慧隔着他的胸膛,感受到陆湛阳剧烈不安的心跳,也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和慌张。
她轻轻地抚着他的脊背,即使身上的骨头被勒得咯咯作响,也全心全意地抱着他,安抚他,温柔地对待他。唯愿自己的一腔温柔能抚平他的伤痕,唯愿自己单薄的怀抱能温暖他冰冷的心。
“小慧,别放弃我。”
“湛阳,你知道吗?我爱你。”
陆湛阳把怀中的苏小慧箍得更紧了,仿佛紧紧地拥抱住整个世界。全心依赖,毫无戒备,把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献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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