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任重而道远

应昭还在思考,一路进了大帐。

此时天还亮着,四方都是百姓正在操训,分田,登记。

而应昭,正在纠错反思,主要是受特色主义影响下的思维惯性。

当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决策正确与否时,就意味着应昭已经开始全面重视如今的时代。

不再以一个高高在上的穿越客姿态,指手画脚,挥斥方遒了。

一切,都太虚了。

仔细想想这十几年。

初时,世人称呼他是千年未有之储君,只是因为他能带来的改变很多,并且真真切切让不少世家获得了利益。

于是世家就开始给他宣传,相当于自来水。

然而,当应昭后期将大同书拿出来,开始推广的那一刻开始,应昭的身份就变了。

屠夫太子、逆太子,不切实际的暴君,等等……

应昭开始被骂,名声开始在世家阶层发臭,至于底层的百姓,只怕很容易受到世家的影响,进而发生变化。

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让应昭开始有点慌,也渐渐变得暴躁和愤怒起来。

因为应昭觉得我是为了这个世界好,你得听我的。

世家却拒绝了应昭的“好意”,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谁傻乎乎的会吃砒霜?

后来,斗争开始激烈。

十岁为太子,十一岁斗争彻底激烈,十二岁母后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导致丧命,并且母族陶氏差点被连根拔起,至今只剩下苦巴巴的陶明和元德先生几人。

也就是如此。

他蛰伏了一年,直到柔然全面入侵。

世家操控下,北疆节节败退之时,他按捺不住对世家无能的厌恶,拿出了大同书,再一次将入华五胡变成手中的锋利刀剑。

最终击败柔然,将自己的军事、威望全面推向巅峰。

从那之后的三年。

应昭发现,世家开始害怕他了。

因为他手里有刀。

于是他十分珍惜手中的刀,六率、奴儿军就是他的刀,甚至可以说只要稳住再熬个三五年,北疆跟着回来的军事贵族集团彻底崛起后。

自己就是稳如泰山!

就能开始将阶级斗争,变成上层党争,从而减小社会变革的影响面。

然而,没有想透这一切的应昭,最终选择了暴力。

因为破坏,最简单,成本最低,也最不需要脑子。

可是,应昭忘记了自己一点最重要的东西。

他是统治者!

他曾是汤国太子,现在的汤国皇帝,哪怕是逼着老爷子禅位,但他已经是皇帝了,这一点不可否认。

一边想要国家安稳,不被外敌入侵;一边想要门阀利益集团对自己妥协认输,甚至因为对方的反抗恼羞成怒,从而提刀相向。

“我用最不理智的办法,做出了幼稚的决定,愚蠢啊!”应昭自嘲着。

旧的统治阶级落地,权利不会一直处于空窗,而是会新贵族补上。

拿北宋举例。

刚开始的大宋还算武德充沛,根本原因就是宋太祖虽然已经开始推进科举官僚崛起,也还没办法彻底消除五代十国藩镇割据风气的影响,而且北方还有契丹大敌,国家需要军事力量。

于是,军事贵族集团,还是大宋初期朝堂的主力军。

直到,澶渊之盟签订。

和平开始,军事贵族集团开始腐化,宋真宗来了一出《劝学诗》,东华门下唱名才是好男儿的时代到来,科举官僚集团异军突起,全面出线,军事贵族集团被打压,一点点倒下,或死去,或融入科举官僚集团。

总之,大宋时代中期开始,科举官僚集团开始占据上风,时代的权利争夺,渐渐变成地域集团的争夺。

各州府,各道路,各区块的官员,开始结党营私,战队夺权,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优先。

那么如何来给自己牟利?

上范仲淹。

应昭坐在灯火之前,从白天想到了黄昏,水米未进的在纸张上写写画画。

穿越者就有穿越者的优势,那就是他的历史广度没有问题。

所以他能找到一切有过的历史资料来对照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治国方略。

这就是他的优势之一。

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开始诉求改革吏治,其中,富弼、韩琦与范仲淹共同执政,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同为谏官,为新政主力人员,虽然被接纳不少,改革初期接连胜利。

但是范仲淹却对地方权贵、贵族权益下手。

那就是增加官员的考核绩效,增补荫官要求加大增补年纪,至少十五往上走,还得通过考试才能荫官。

这就等于是卡了权贵、先上岸的科举官僚集团的上升道路,本来人家只需要打一声招呼,就能轻松当官,快乐镀金。

之后范仲淹还下手,规定职田数量,导致千里当官只为财的士绅官僚收益大减,还有点还不起欠下的高利贷了。

那怎么办?

你对我的权利下手?那你就去死吧。

于是,庆历新政倒下,范仲淹,欧阳修等新政成员全部遭贬。

但这还没完,毕竟权益分派不均摆在这里。

蛋糕一旦不够大了,那就得做掉想要分蛋糕的人。

因此王安石上线,宋神宗时代的新旧党争,彻底爆发,新旧党争说白也只是庆历新政的延续。

只是反对王安石的人是谁呢?

司马光、欧阳修、韩琦等!

讽刺吧,同样是为了国家利益,一开始是急先锋的欧阳修、韩琦,摇身一变成为了反对派?

因为时间和官职不一样了。

拿欧阳修举例。

庆历新政时代,欧阳修只是年轻小官,新政对他有利,革新吏治成功,等于他有了政治资本可以往上走,并且还顺道清扫了前头一批占据中枢的官员。

而被贬之后又回来的欧阳修已经成长了起来,并且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一员。

现在,王安石要动他的利益。

谁能坐视自己的利益受损?

于是,宋神宗反复横跳,王安石两次遭贬,前前后后一直闹了五十年,贯穿整个北宋后期的五十年党争,其实就是科举官僚集团的权利争斗,为了各自而争取利益的选择。

现在来看,军事贵族集团,世家集团人呢?

他们只剩下只鳞片羽,依附在新崛起的科举官僚集团上,微弱的参与党争,想要以此巩固自己仅剩的可怜地位。

这就是一个旧的倒下之后,新势力崛起抢占位置的真实写照。

整个宋代,就是一部旧时代的军事贵族、门阀大族消弭影响的时代胶片。

应昭写完历史的脉络,吹了吹纸面上的墨迹看了几分钟。

最终在纸面上写下:“基础教育取缔精英教育,教材编纂必须紧握在手,大同书还得修订成一部治国纲领,最好是能变成法统一样的治国纲领。”

“一切以教育为基石,还得跟上理工科,绝对不能只用一条腿走路。”

归根结底,我还得先做好大同书,以及我需要时间培养自己的班底。

应昭犹豫了片刻抬笔——寒门,是唯一能争取的目标。

又过了一会儿,应昭卷起纸付之一炬,看到陶太监有点傻眼。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烧了?

难道不是一整天的心血吗?

当火烧完了,应昭起身道:“去传膳吧,朕发现,朕做的事情,还真是任重而道远,不吃饱,还做不了事情。”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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