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台里。
张良倒吸了一口凉气的盯着沣县传来的消息。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他的头顶。
“此事若以我方式处理,绝对不敢如此处理啊,这是要出大问题的啊。”
“怎么敢,怎么敢?”
“快,去探查沣县情况,朝廷真的下令将所有涉世者全部关押起来了吗?”
张良不相信沣县传来的消息,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即便是咸阳湖之事百姓有错,但以他的想法来处理,根本不可能一杆子将所有人都打死。
因为涉及的人数太多了。
尤其是。
这其中还有很多的渔民,是被裹挟的,是无辜的。
只要诛杀掉首恶,就能控制住局面,到时候朝廷只需要安抚,就能解决咸阳湖的事情。
不管是李氏商行也好,还是周围的渔民也罢,都是为了能够在咸阳湖里面捕鱼,这并没有对错。
“这样做,到底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所有参与的百姓,都要定罪,如果按照新秦律来定罪的话,所有参与的百姓,至少十年的奴籍判刑。”
“新秦律之中,明确了不再株连,甚至明确了不再有死罪,整个新秦律,以五等九流为基础进行判刑,以奴刑,夷刑年月来量刑,以父刑子承子刑孙继来服刑,一旦犯罪,其本人及亲族就必须要服满年限。”
“这,即便是冒着咸阳湖周围紊乱,也要如此处理,难道真的只是威慑,抓典型?”
张良忍不住的皱眉,勐然一惊,不可思议的四目张望,感觉到一股通体的寒意骤然袭来:“这是要重新划分阶级吗?”
“五等九流,是旧秦律之下的划分,如果五等九流继续按照旧有阶层来划分,那和此前便没有任何的区别,该存在的依旧存在。”
“然而,新秦律之下,五等九流,将会再次划分天下阶层。”
“一个以新秦律为标准,礼为上,违法为下的上三等,下二等结构。”
张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想法一经出现,便不可收拾。
慌乱之中。
他想到了更多。
这些天。
有人在试探新秦律。
有人在观望新秦律。
还有人在争夺各种利益。
还有人不断的触犯律法。
而朝廷,规规矩矩的在释放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资源。
朝廷掌握的作坊在被剥离,甚至朝廷的资源在被剥离。
这其中所产生的违法行为,根本说不清楚。
甚至他听说。
朝廷为了将一些手中作坊释放出去,以一钱的价格贩卖。
尤为恐怖的,盐铁业那是一朝国政的重中之重,竟然也被朝廷以高昂的价格贩卖出去。
这一条条,甚至令人想不明白。
可是。
此时他隐隐感觉到,这其中,蕴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怕风暴。
嬴城,想要重新划分天下阶层。
正在以粗暴的方式重新划分天下阶层。
这个过程将粗暴的持续下去,直到趋近稳定,并彻底的固化。
他所说的这个固化,并不是说等级封锁,而是形成稳定的等级制度。
而现在这个阶段。
“这个阶段,是朝廷疯狂施政的阶段,誓必要有一部分,从民等被处理到奴等,誓必有一部分,从奴等到民等。”
“而其实,举官令已经将很多的民等,提升到了官等,这些人只要不犯错,可以说就已经稳定在了官等之内。”
“那么夷等,便是驴政之策。”
“嘶,难怪,难怪,这一个月来各个勋贵的镖行野蛮发展,甚至有扩张当五千人规模,那些勋贵把镖行当做精锐将士来训练,听起来是要前往西域应对西域复杂的情况,实际上,这特么的就是捕夷团是吧,一个为大秦稳定获取夷等消耗品源头。”
“甚至说,所谓的奇畜的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被编撰出来的,真正的目标,是夷等。”
“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奇畜的驴,但是一旦这些人在西域找不到驴?”
“一旦如此,官,民,奴,夷四个等级,便有了稳定来源!”
张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恐怖。
上面在布一张大网,悄无声息的布一张大网。
一旦这张大网布局完成,便是稳固之时。
而现在。
将是野蛮扩张的时候。
“而这,也将是儒家野蛮扩张的时候,或者说,这个时候,谁看透了朝廷政令,谁就能掌握先机。”
“而接下来?”
张良忍不住的颤粟,寻了一匹快马,飞速的向着咸阳狂奔而去。
他要找淳于越。
论证自己的判断。
极有可能,这是儒家的机会。
随着咸阳湖事件的流传。
关中之地四方震动。
频阳。
孤身一人前来咸阳闯荡,以极不可思议的速度摇身一变成为县丞的萧何。
听着吏员汇报。
这并不是朝廷政令。
只是隔壁泾阳县的消息流传到了频阳,他这才知晓。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知晓。
甚至他只能从各种流传的传言之中来判断咸阳湖之事。
“咸阳湖百姓的暴乱?”
“朝廷派兵镇压?”
萧何忍不住的滴咕,觉得这样的传言有点离谱。
如果真的咸阳湖那边暴乱,此时的频阳已经乱了。
但是。
频阳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这样的传言就不可信。
“算了,不管了,传令各个乡主亭长里正,到县府议事,不管泾阳乱不乱,频阳不能乱。”
萧何很无奈。
身处咸阳,在这里,没有人帮他,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咸阳湖风波犹如暴风一样向着四周扩散。
而就在所有人这样的风暴之中。
嬴城回到了扶苏府,站在门口,迎接城阳候府芈城的拜会,连带着,还有芈飞。
再次相见芈城和芈飞。
似乎双方都忘记了上雒之事的不愉快。
城阳候夫人进入了内宅,看望李贤。
而嬴城则是与芈城,芈飞二人在客厅相谈。
王贲在上雒,商二地并没有大屠杀。
上雒勋贵开城投降。
王贲接管了上雒,商二城的防务,彻底推行了集体化农业。
而上雒勋贵则是安然无恙。
这只是秦国正常的处理手段。
但是。
“监国,上雒,商地已经按照朝廷的旨意,彻底推行了集体化农业,在上雒驻兵,能否撤退?”
芈城拖着七十三岁的身躯忍不住的询问。
上雒军事管制对楚系集团来说,就犹如头悬利剑,睡觉都不安稳。
“峣武道乃是重中之重,想必舅爷也有耳闻,峣武道之内,蓝田,峣关,上雒,商,武关会被归为一体,朝廷会派遣巡路使行政。”
嬴城摇头道。
芈城点了点头,忍不住的问道:“的确略有耳闻,只是……数万大军云集上雒,上雒百姓人心惶惶啊。”
旁边的芈飞忍不住的点头,但是,此时的芈飞不知是因为有芈城在,还是其他,在面对嬴城的时候,变得客套和乖巧了许多。
“这么说吧,峣武道会进行改制,成为面向南边的中转站。”嬴城微微沉吟的道:“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中转站?”芈城微微沉吟,也明白,想要让上雒的兵力撤退,已然不可能。
但是,上雒已经乱了,糟心事一大堆,便紧跟着道:“另外一件,便是上雒征兵之事,一户一人征兵,这,上雒的田地恐怕要无人耕作啊。”
嬴城没有任何思考的道:“上雒征兵是陛下下令征兵,我也做不了主。”
“至于农户之事,朝廷会往峣武道迁徙百姓,此事尚在筹算之中,基本保持合里并乡,整里迁徙的原则。”
“保持峣武道人口在三十万以上。”
芈城点了点头,道:“如此吗,外臣明白了,多谢监国赐教。”
嬴城笑了笑道:“舅爷客气了,别的不好说,但,勋贵转型是必然之事,若是依旧抱着昔日功勋坐吃山空,无非就两种结果,要么走上造反之路,要么在大势之下败落!”
对于扶苏府来说。
这是一场亲戚之间的走动。
但对于他和楚系集团之间来说,这本就是一场政治上的交流。
利益相关。
围绕在扶苏府,或者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在交谈之中弄明白他的想法,以此找到一条合适的道路。
而就在交谈之中。
管家通报,李氏李府前来拜访。
城阳候见此,也没有再逗留,便告辞离开了扶苏府。
李斯没有来。
甚至李瞻也没有来。
来的是李瞻的夫人,李由的夫人,和李氏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
嬴城表示理解。
诸多的侯爵其实是闲赋状态,吃穿不愁,想去哪就去哪。
但是李斯现在估计焦头烂耳,李瞻在关中乱跑着。
而这个李氏族老也不算是外人。
是李斯的亲弟弟,东乡李氏实际话事人。
李氏商行和咸阳湖渔业便是出自这位的手笔。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
李氏族老便切入了正题道:“监国,此次咸阳湖之事,李氏商行损失惨重,我们也是后知后觉,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不可收拾。”
“还望监国为李氏商行做主啊,李氏商行努力了一个月兴建渔场码头,一下子全没了。”
嬴城没有任何思考的回道:“此事朝廷自会处理,李氏商行所有的损失,谁烧的谁负责,朝廷会依法追缴并赔付给李氏商行。”
李氏族老一愣,他们已经做好了承受这笔损失的打算,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想到嬴城想都不想的应允了下来。
“谢监国。”李氏族老急忙感谢。
嬴城笑道:“不必,这是朝廷应该执行的责任。”
“只是此次事件毕竟涉及李氏商行,且如此大的动静,李氏商行难道没有半点察觉防范?”
闻言,李氏族老微微一顿,道:“没有任何察觉!”
嬴城了然,又问道:“那可有怀疑之人,幕后主事究竟是谁?”
李氏族老微微一顿,道:“外臣不敢胡乱攀附。”
嬴城道:“但说无妨,此事朝廷一定会追查到底。”
李氏族老犹豫了几分,道:“外臣怀疑是伦候做的,自李氏商行建立并在朝廷手里租下来咸阳湖之后,便开始在咸阳湖筹划域场之事。”
“而原本,因为伦候就在咸阳湖附近,霸占着咸阳湖渔业。”
“李氏商行在营造码头的过程中,伦候经常带人扰乱,只是他们忌惮李氏商行,这才不敢妄动。”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合理的猜测嬴城自然是允许的,但凡事都要讲求证据。
嬴城也是问道:“证据呢?”
李氏族老摇头道:“外臣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嗯,此事我已知晓。”嬴城随意应承,没有证据就是瞎白活,他也不可能捕风捉影。
李氏族老微微一顿,忍不住的说道:“那,监国,咸阳湖之事,李氏商行实属无奈反击,在混乱之中才有失手,但没有那些渔民烧码头,李氏商行也不会反击。”
嬴城当即道:“此事朝廷会调查清楚,现在定论为时过早。”
嬴城并不想和李氏族老纠缠这样的问题,直接转移话题的道:“另外,咸阳湖无论出现何事,李氏拥有咸阳湖渔业,这是不会改变的。”
“咸阳湖渔业,李氏必须要抓紧建设才是,到七月,咸阳湖渔业必须进入全盛时期的产量。”
闻言,李氏族老心中微微一叹,但并没有直接表露出来,只能跟着嬴城的话语回道:“外臣遵命。”
“只是。”李氏族老微微犯难的道:“这咸阳湖周边,多有渔民,李氏商行若不许渔民入湖捕鱼,渔民便不满,商行那边也不得安定。”
“可若放开,这渔民捕鱼,咸阳湖的鱼也没有多少,李氏在咸阳湖的投入也不小。”
终于还是说到这个犯难的问题上。
这也是这些时日,李氏在咸阳湖问题上最头疼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
在嬴城这里早有决策,只不过没有推行,在等待时机而已。
当即。
嬴城沉吟道:“整合咸阳湖渔业,李氏商行可以将咸阳湖周围所有的渔民,都雇佣进来,进行统一管理。”
“李氏商行可以以雇佣渔民的方式,让这些渔民为你们商行捕鱼,李氏商行自产。”
“也可以允许这些渔民入湖捕鱼,但是渔民所捕之鱼,李氏商行必须收购并对外贩卖。”
“具体方式,朝廷不管,但是,既然李氏商行租了咸阳湖渔业,就必须整合统一咸阳湖渔业,今后咸阳湖渔业出了任何问题,朝廷只问责李氏商行,不追究渔民的责任。”
闻言。
李氏族老内心大受震动。
这些天以来。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研究嬴城究竟为什么会同意将咸阳湖租给他们李氏。
现在。
终于明白了。
可明白了。
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李氏商行的确拥有了咸阳湖渔业。
但是,这也意味着,李氏商行肩负起了另一份责任。
养活咸阳湖周围所有渔民。
而这其中。
让他更为心惊的,一旦他们李氏将咸阳湖整合之后,也就意味着,今后咸阳湖捕鱼所有的利益,都需要给朝廷纳税,商税。
而这,也将更有利朝廷收取商税。
这些天他们也研究过依靠咸阳湖为生的渔民。
这些渔民大多数都是私捕。
不要说给朝廷纳税了,卖出去也是问题。
也因此。
有了渔老大的存在。
咸阳湖周边有着数十个渔老大,其中以伦候为最。
并不是说这些人亲自入湖捕鱼。
而是这些人掌握了鱼的贩卖通道,那些渔民入湖捕鱼然后将所捕到的鱼低价卖给渔老大,渔老大通过自己的通道将这些鱼卖给各个坊市卖鱼的,甚至直接能送到各个食肆酒楼内。
就连皇宫用度,有些渔老大都能送进去。
而这就是咸阳湖,乃至于天下渔业的运营方式。
而他们也算过。
如果李氏包揽了咸阳湖渔业,他们李氏自己是完全能消化掉咸阳湖所有的产出。
鱼肉不是粮食,也算是高贵的类别,而朝廷并没有对鱼肉有政令限制。
这就是他们不惜代价拿下咸阳湖原因。
虽说关中水网密布。
渭水也有渔业。
但是。
咸阳湖乃是关中之内最大的湖泊,产出占据关中一半以上。
甚至可以说。
到时候只要他们将渭水用渔网一拦,基本上可以拿下整个关中的渔业生意。
有多大的投入,就有多大的收益。
即便是他们李氏要转型,也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
只能说。
嬴城之思太可怕了。
竟然想要通过他们李氏商行整合咸阳湖渔业,然后再通过他们李氏,来收取商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