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问道:“敢问明公,这是因为何故?”
荀贞说道:“要说原因的话,伯符你也是知道的,便是因我现下正在对吕布行离间之计。朝廷迁到许县以今,先后已给吕布下了两道圣旨,除了改封他为顺阳侯外,并对他另外多加笼络;且与十月上计后,授任其上计吏为新息县令。根据目前所获的种种讯息来看,效果还算不错,吕布已是起意入朝进贺正旦,只不过被其部将高顺等所阻而已,……但这至少证明离间此计已经生效。”
准备於明年二三月间或春后讨伐袁术这件事,荀贞没有对孙策说过,但是对吕布行离间之计这件事,荀贞却是私下与孙策打过招呼,告诉过他的。毕竟吕布与孙策有杀父之仇,如果不提前不让孙策知晓,这是在用离间计,而万一被孙策误以为荀贞是真的不顾孙坚为吕布所害此仇,居然想要招揽吕布的话,那势必会引起孙策的强烈不满,将会得不偿失。
孙策知道荀贞在行离间之计,然他并不知道离间此计的效果,这时闻得荀贞此言,他却是有些不敢相信,说道:“明公,吕布起意入朝,参加明年的正旦大朝会?”
荀贞笑道:“可不是么?只不过被高顺等所阻拦。但是伯符,虽然吕布之此意为高顺等所阻,但由此可见,离间之计已是颇有效果矣。并且此外还有件事,尚没有告诉你,即是於前时,我请司空赵公给吕布去了封信,……昔在洛阳、长安,赵公对吕布颇是周旋敷衍,吕布自以为与赵公情好,在信中,赵公建议吕布宜来朝,参加明年的正旦朝贺,并向吕布透露,朝廷有意拜他为平南将军。伯符,我料赵公之此信,吕布收到以后,我离间此计,十之八九,便可大功告成矣,吕布与袁术必然将会离心,则等到明年讨伐袁术之时,吕布已暂可不足为虑。”
这个变化出乎了孙策的意料之外。
就荀贞向吕布行离间之计此事上,他原本想着,再怎么不聪明的人,应当也能看出,荀贞这是在用离间之计,可是万万想不到,吕布却居然就中了此计!
吕布中了此计不打紧,可导致的后果却就连累到了孙策,使公仇称“说动荀贞,使孙策进讨吕布,以为取扬州做个先期之铺垫”的这个计划,就不好得以实现了。
孙策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再提“请讨吕布”这事儿,遂就顺着荀贞的话意,说道:“恭喜明公离间之计将获大成!既如此,策敢问明公,对这吕布,将来打算如何处置?”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文台此仇,非仅卿欲报,我亦要报!且讨定袁术、郭汜以后,再用兵江夏,必要生擒吕布,为文台报此仇也!”
荀贞和孙坚情若兄弟,是其一;如果不为孙坚报仇,孙策和他的部曲必就会与荀贞因此而疏远,此其二;吕布虽有将才,然在政治和谋略上并没有长处,说白了,就像当年王允对他的评价一样,一个“剑客”而已,或言之,一个武夫罢了,留之,对荀贞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可用之处,此其三也,所以,孙坚的仇,荀贞是一定要报,对於吕布,他早就决定,一定要杀。
——话说回来,单论私怨的话,荀贞对吕布其实并没有很深的仇恨,杀不杀他,实际上都是无所谓的,然而形势如此,非杀不可。
公仇称所献之策,将来谋图扬州,首先得要把江夏拿在手里,拿不到全郡,少说也得把与汝南接壤的北部半郡拿到,难道这整一个的方略谋划,尚未实施,便要就此落空了么?
荆州已不可取,若是扬州再不能得,亡父的遗志,渴望为孙氏取得的荣耀,可该如何实现?饶以孙策之年轻英俊,壮志凌云,亦不禁於此际,忽然感到一阵的空虚。被他藏在密室中的玉玺,不告自来,浮上了他的脑海,耳边响起了荀贞的问话声音:“伯符,你在想什么?”
孙策缓过神来,回答荀贞,说道:“明公,策以为明公之此离间计虽然已是将获成功,可是只把吕布离间的与袁术离心,似尚不足。”
“卿意是说,我下一步最好再离间袁术?”
孙策说道:“明公英明,离间者,离双方也。策之愚见,要想使公的此个离间之计,收获最大之功,莫过於不止使吕布与袁术离心,而且使吕布已与自己离心,为袁术所知。这样,在明公正式讨袁术前,他两边可能就会生起内乱,若如是,对明公进讨南阳岂不会更加有利?”
荀贞抚短髭而笑,说道:“伯符,你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原来明公对此已有对策。”
荀贞笑道:“我已使人往南阳散布消息,使袁术知吕布有意入朝,参加明年正旦的朝贺。”
……
袁术酣眠之际,隐约听到似是有人叫他。
於睡梦中挣扎了一会儿,醒将过来,果是外头有人正在叫他。昨晚喝醉了酒,袁术只觉头痛欲裂,扶着头,勉强半坐起来,却左手碰到了一个柔软之物。
他低头看之,身边躺了两个美貌的少女,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对双胞胎。
然而相貌入眼,甚为陌生,酒后之人的反
应本是迟钝,又再加上刚刚睡醒,袁术揉着额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两个少女乃是其爱吏李业新近献给他的。
昨晚宴上,正是此二女陪酒,大约是醉后一时兴起,遂令此二女陪寝了吧?
袁术心里如此想着。
门外叫他的声音。虽然并不是赶得很紧,声音也并不大,可断断续续的,一会儿一声,却也叫袁术听得心烦。他不耐烦地说道:“叫什么叫!一大早的扰人清梦,着实可厌。”
门外安静了稍顷,一个嗓音响起,尽管已是尽力压低,可还是能听出这个嗓音与正常的男人不同,略显尖利,却说话此人是个宦官。——原来,数年前洛阳宫城被董卓烧毁,刘协被董卓强迫迁去长安之时,宫中那才经历过袁绍、袁术等一番屠杀,本就所剩不多的宦官们,只有少数得以随从刘协身边,其余的,要么死在了乱中,要么流落到了民间,这个宦官家在南阳,就正是从宫中逃出来的其一,后被李业献给了袁术。到底是在宫里伺候过,见过大世面的,其把袁术服侍的熨熨贴贴,甚是愉快,现是袁术宅中的有数大奴。
这宦官姓赵,他身在门外,自是瞧不见他这会儿的表情,然从其语调、语气中可以知道,他这会儿必定是满脸陪笑。袁术听他娇滴滴地说道:“主人,不是早上了,已过午时。”
卧室不是没有窗户,但帘幕低垂,室内甚是幽暗,根本不知外边的光景。
袁术问道:“已过午了么?啊呀,这一觉,当真是昏天黑地!却你大呼小叫的,何事也?”
赵宦官答道:“启禀主人,非是小奴狗胆,扰醒主人清梦,实是长史上午就来了,说有紧要的军务,需要面禀主人,一再催促小奴请主人赐见。小奴因见已过午时,寻思着主人昨晚饮醉,许会病酒不适,也该起来吃些粥饭,养养胃了,故方才大起胆子,来请主人起床。”
“长史来了?”袁术喃喃说道,“什么要紧的军务?上午就来。”吩咐赵宦官,“你进来罢,服侍我穿衣。”
昨晚陪寝的两个少女已经醒来,但是刚才袁术在和门外宦官对话,她两人不敢作声,此时听得袁术此话,赶忙披件薄纱,顾不得冷,爬了起来,下床去寻袁术的衣服,打算伺候他穿衣。
室门打开,一个年约二三十岁,面下无须的宦官由外进来,弯腰拱身,捧着一叠新衣,到至袁绍床前后,当真手脚麻利,比那两个少女能干得多,很快就伺候袁绍穿戴完毕;又捧来不凉不热的温水,拿描金绣银的丝巾蘸了一下,温温柔柔地为袁绍擦面。擦脸完了,又取牙具,帮袁绍刷牙。刷毕,袁绍含口清水,略漱了漱口,赵宦官又及时捧过来上好独山玉制成的痰盂,袁术却没把水吐到痰盂中,示意两个少女张嘴,吐到了她俩口中,笑道:“赏你俩了!”
赵宦官放下痰盂,说道:“主人昨晚饮酒达旦,胃中定然难受,小奴已经吩咐做好了醒酒汤羹,主人要不要先用上一些?”
“我这会儿不想吃,只想吐。”
两个少女才把袁术的漱口水咽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俱是微微一变。
赵宦官体贴地说道:“那要不小奴给主人拿些催吐之物来?”
袁术从床上起身,下到地上,扶着赵宦官,揉着肚子,屏息凝神地站了片刻,睁开眼,说道:“罢了,也不是很想吐了。长史在哪里?”
赵宦官答道:“长史现在堂上。”
袁术说道:“先去见他。”
赵宦官应了生是,恭恭敬敬的稍靠前走,由袁术手搭在他的肩头,引袁术出门。
袁术步到门口,停下脚来,顾向跪拜床角的那两个只披了薄纱的双胞胎少女,指着她俩,说道:“昨晚喝醉了酒,我也不知我都做什么了,总之做不得数,今晚仍由你俩陪寝!”
袁术五十多岁的人了,平时就不太争气,喝醉酒后又能干些什么?昨天晚上他瘫如烂泥,扶都扶不起,实际上什么都没干。这一对双胞胎少女不敢多说,伏拜在地,怯生生地应诺。
赵宦官在旁凑趣,媚笑说道:“主人昨晚喝醉,不记得都做了什么,小奴昨夜担心主人会口渴,或者出酒,在门外守了一夜,却是听到主人都做什么了。”
袁术问道:“我都做什么了?”
这赵宦官尽管是个残缺的男人,却正因残缺,才深知男人最喜欢听的是什么,睁着眼说瞎话,吹捧袁术,说道:“小奴昨夜在门外,听得室内雨狂风急,两朵娇花不胜笞挞,求饶连连。”
袁术只当这宦官说的是真的,虽然宿醉犹在,头疼、反胃,路都走不稳当,却还是精神登时为之振发,昂首抚肚,颇有睥睨之意,以胜利者的姿态横了两个少女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人方出寝室,先已有奴仆往堂上报讯。
杨弘在堂上等候已久,得闻袁术终於起床,往堂中而来,便忙起身,出堂外,到廊下躬身迎候。一股刺鼻的酒味,随风传来,然后听得沙沙的脚步声响,又紧
跟着,袁术因为宿醉而显得沙哑的声音响起:“长史说有要紧的军务进禀,是何军务啊?”
杨弘下揖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下吏杨弘拜见明公。”
“堂上来说话。”袁术从他身边经过,在赵宦官的陪侍下登入堂中。
杨弘随着他,回到堂上。
二人分别落座。
自有婢女捧上汤水等物。
袁术再次问道:“是什么军务?让长史大早上的就来找我。”
杨弘说道:“明公,下吏在朝中有个故交,彼此间常有书信,——此事明公是知道的。却於昨日,下吏又收到了这故交的一封来书。下吏的这故交在来书中言说,车骑将军近日似有将欲用兵南阳之意。”
袁术口渴得很,端着上好独山玉制成的玉碗,正在喝水,此话骤然入耳,他险些被卡水呛住。
赵宦官慌忙近前,接住茶碗,又掏丝巾出来,为他擦拭掉迸溅到胡须上的水渍。
袁术把赵宦官推开,瞪大了眼睛,说道:“荀贞之要用兵南阳?此讯我怎不知?”
杨弘说道:“下吏也是昨日从下吏故交的来书中,才看到的此事。”
袁术问道:“你那故交之书何在?”
杨弘早有预备,便从怀中把他那故交所来之书取出。
赵宦官下来拿住,将之转呈给袁术。
袁术三下做两下,把这封来书打开,投目於上,赶紧观之。
这封信的内容不太长,前半段说的是杂事,应是杨弘在给此人的去书中,问及到了这人的父、母、妻、子可好,这人因在书中作个回答,都是家长里短的;后半段提了三两件朝中近日发生的事情,如屯田、刘协赏了荀贞几样物事等,末尾一句讲的是杨弘所说的“荀贞有意用兵南阳”此事,写的是:“前闻之,车骑尝与左右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度车骑此话意,或是将用兵南阳。左将军与刘荆州久已交恶,今车骑若攻南阳,则刘荆州势必响应於襄阳,至时,左将军南北受敌,恐将难支,窃为君计,何不早谋出路?”
袁术的视线在“早谋出路”上转了两转,抬起头来,适才的紧张之色已不复再存,他指了指这封来信,笑呵呵地与杨弘说道:“德业,敢请你的这位故交,是在劝你另谋出路啊!‘另谋出路’,这别的出路何在?他是想为朝廷招揽你,劝你改投荀贞之么?”
杨弘离席,下拜堂上,说道:“明公,下吏对明公之忠,天日可鉴!莫说下吏之此故交并未叫下吏入朝,便是他这么说了,下吏也必不会听之!”
袁术摸着胡须,笑道:“长史是个忠义之士,我自然晓得,方才所言,无非相戏耳,长史无须放在心上。快请起身。”示意赵宦官去扶杨弘。
赵宦官搀扶杨弘起身,娇声笑道:“主人左右不过与长史开个玩笑,瞧把长史急的!长史,快些请起罢!”
杨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起来,往边上挪开。赵宦官扭着屁股,回袁术席边。
袁术叫杨弘回席落座。
待其坐下,袁术把他故交的这封来信放到案上,说道:“德业,你这故交的来书只不过是提了一句荀贞之曾经说过的话,‘卧榻之侧’云云,又焉能因此而就断定,他将要用兵於我南阳?你却就着急忙慌的,跑来见我,与我说,荀贞之将用兵南阳,不免大惊小怪。”
杨弘说道:“明公,虽弘之故交只是在此封来书中,提到车骑尝言‘卧榻之侧’,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其何意也?请明公细品。这‘卧榻之侧’,除了说的是南阳,还能是什么地方?”
袁术说道:“他就算说的是我南阳,又如何?我南阳纵然是他的卧榻之侧,可他若果欲用兵南阳,不得先要调兵遣将、筹集粮秣、征召民夫?你这故交书中,对此等一概未提,这些消息你我也从未闻听,无非一句‘卧榻之侧’,怎么?他靠着这句话就能来攻我南阳了?”
杨弘说道:“明公此言固是,但是明公,朝廷从长安迁到许县,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多半年了,比起才到许县之初,朝廷也好,车骑在朝中的权位也好,都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上个月,国家上计,四方应旨赴朝上计者,众达海内郡国之近半!其势煊煊矣!朝廷现已是於许县渐安,车骑在朝中的权位也已渐稳,明公,现又有车骑此话传出,下吏深忧之,即便车骑不会立刻用兵南阳,可离他用兵南阳之日,只怕也不为久远了,下吏愚见,明公对此,切不可掉以轻心,最好还是及早预备,欲做绸缪才是!”
袁术说道:“则以长史之高见,我该及早做什么预备才好?”却是被这杨弘故交来书中,劝杨弘及早另谋出路这话勾起了一桩心事,这心事是他早就想问杨弘的,抬起眼来,瞟了杨弘一眼,说道:“我闻之,卿最近颇与人言,说我宜当奉朝旨,遣吏觐见天子,不知此事可有?”摸着胡须,呵呵笑道,“长史刚才说你不会入朝,可难不成,长史是想劝我入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