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老陈氏心一跳,二郞是读书人,最要名声了,她忍住心疼对老大夫说,“大夫,别听她的,这大夫出门治病要诊费天经地义。”

老大夫摇头,江家二郞据说还是个读书人,他娘跟妻子都不是什么好的,传出去肯定拖累他的名声。

“大夫,我就不信一点法子都没有。”江河诚恳地看向他,“如果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什么代价都成,您看还有没有法子?”

顺娘朝老大夫跪了下去,“大夫,求您了,我夫君还年轻,两个女儿也还小,不管什么代价我们都愿意……”

老大夫赶紧扶起顺娘,江家大郞这妻子娶得好,果然娶妻当娶贤良。

“也不是没办法。”老大夫摸了摸白胡子,“咱们青山县出了个御医你们是知道的,他前些时日回最擅长治金疡,如果能请他过来诊治,说不定有希望。”老大夫打量了一下江家,青瓦房,厅堂明亮,再瞅瞅小陈氏,大媳妇穿着麻布衣,小儿媳身上倒难得是绸缎,这一家子在村里条件算不错的,想来这治病的银子应该拿得出来。

三十两!

小陈氏跳出来,“娘,这哪成啊,家里哪有这么多银子,这……罗夫子可是说了,夫君文章做得好,明年就可以下场试试。”这请廪生认保就得花上五两银子,还有一路吃用路费,跟学子之间的正常交往……如果大伯真要治腿,夫君明年就别想下场考试了,她还等着做官太太呢。

“三十两哪能够,这只是诊费,还有药钱,再加上后期的保养……至少五十两。”老大夫心下摇头,如果不是老御医为了回馈乡里,一百两人家都不一定愿意治。

“娘,这……咱们家得倾家荡产了,这夫君读书开销不能少,还有大娃二娃也得启蒙了……”小陈氏慌张,江家家底在村里人看来丰厚,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农家出身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实在太难了,家中几乎所有银子都紧着夫君用还不够花销。

老陈氏脸抽搐着,从牙龈里迸出话来,“闭嘴!我会想办法的。”

江河一脸激动,孺慕地看着老陈氏,“娘,我就知道您不会放弃我的,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不要钱的好话仿佛滔滔江水,“娘您放心,等我的腿治好后一定想办法多挣银子,到时送二郞去府城读书!县里的书院哪里及得上府城的……”

老陈氏勉强挤出微笑,心下思忖着怎么找银子,借是不可能的,桃花村里都是穷鬼,至于娘家……侄子也在读书,平时还是她支援呢。

眼睛闪过正唯唯诺诺的大儿媳,她气不顺了,都怪这个童养媳,如果大郞娶个娘家富裕的媳妇,这银子还可以从她娘家要,一个白吃白喝的童养媳,还是个只生赔钱货的童养媳……

说不定大郞受伤就是她克的!她克死父母现在又要克死丈夫……如果不是大郞受伤没人照顾,她肯定好好治治她。

顺娘咽下心里的苦涩,如果可以,谁不巴望父母双全,她命苦,她这辈子也没太太指望,只祈求两个女儿能有个好归宿。

第3章 农夫的童养媳3

“娘,您先喝些鸡汤。”小陈氏殷勤地端着鸡汤走进来,“夫君没那么早回来,今天晚饭迟些吃,您先垫下肚子。”

老陈氏斜靠在坑上,屋内采光不足,她满是皱纹的脸看起来分外阴森。

“我没胃口,留着给两个哥儿吧。”老陈氏有气无力的摇摇手,“鸡汤给大郞送过去了吗?”

小陈氏忙道:“送过去了,我还给大伯留了个大鸡腿呢。”

她都快心疼死了,平日鸡腿鸡翅都是二房吃的,要不是这回娘一再告诫她对大伯好点以免他闹起来,这鸡腿哪能到他嘴里。

“你下去吧,我静静。”老陈氏有气无力摆摆手。

小陈氏欲言又止,不好再开口,虽然婆婆偏心二房,可让她放弃大儿子这样的话说多了她会恼怒的。

老陈氏深深叹了口气,无数个想法在她大脑闪过,最后她不得不绝望的得出一个结论:要治大儿的腿小儿就没办法去府试了。

小儿子相貌俊,十七岁考上童生,老头子是含笑死去的,说有此佳儿,江家兴家有望。

虽然前两年小儿子都未考上秀才,可她并不以为意,秀才多难考啊,隔壁村的老童生四十五岁才考上,而二郞今年才二十出头,年轻着呢,多考几次肯定行的。

老陈氏只觉得一颗慈母的心都要碎了,这世道怎么就这么艰难呢,她为什么要面临两个儿子中选一个这样的困境呢。

——

“夫君,喝鸡汤。”

“你们呢?”江河扭过头来看向躲在门后的两个小萝莉,她们怯怯的看着他,又想亲近又是害怕,让江河心都柔了,若不是顾及人设,他早就让她们过来好好揉一顿,那细软的头发一看就好摸得很。

“待会小叔回来,咱们再一起吃。”顺娘有些惊讶,平日丈夫是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的,在江家,像鸡汤这样的好东西,她们娘仨是绝对没份的。

顺娘去厨房帮忙了,让两个女儿伺候江河。平时两个女儿也要到厨房帮忙的,但今天有鸡肉小陈氏积极得很,生怕她们母女偷吃,肯定在厨房盯着的。

“大妞二妞过来。”江河没急着喝鸡汤,朝两个小萝莉招招手。

两个小萝莉一个六七岁,一个五岁半,虽然面黄肌瘦,营养不良,但五官清秀,想来养胖了肯定十分可爱。

“来吃鸡肉。”江河笑眯眯地拿着筷子,等他看到碗里捞出的都是鸡头鸡脖子鸡爪鸡屁股后脸都青了,哦,还有一根被剥削得很惨,上半截的肉不翼而飞了只剩下苗条的下半截的鸡腿欲盖弥彰地说明这碗鸡汤有多么的高大上。

“爹受伤了,要吃好吃的才会好。”二妞吞了吞口水,她就过年的时候吃过一块鸡肉,还是娘偷偷给她吃的,真好吃啊。

鸡肉的诱惑让大妞二妞忘记了亲爹是个暴力狂,同样处于江家食物链底层的她们很少有吃鸡肉的机会。

江河看着两个瘦得皮包骨的女儿,再回忆一番大房两个小胖敦,深觉得原主脑子里都是水,你重男轻女就重男轻女,你重侄子是什么鬼!女儿再不好都比隔房的侄子好吧。

“好吃吗?”

“好吃。”大妞眼睛亮亮的,鸡肉真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了,她十分懂事地只吃一块就不肯吃了,“爹,您受伤了要多吃点。”

江河低下头,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等抬头时马上转换成老父亲仁慈的微笑,“你们奶说了,鸡汤最有营养,鸡肉没什么营养,爹喝汤就行了。”

大妞二妞没怀疑,平日奶就是这么说的,每回都特意将肉分给二叔,只给爹分一大碗带鸡皮鸡骨头的汤,只是……

以前爹每回接过鸡汤都特别感激奶,这回好像有点奇怪?

“爹,鸡汤是比较有营养,可二妞觉得还是鸡肉好吃。”二妞说出大妞的心声。

江河只是笑,摸摸两个女儿的黄毛,“那以后爹给你们买鸡肉吃。”农村人馋肉,鸡汤比鸡肉有营养的前提是鸡肉熬到熟烂,像这样清汤寡水一煮熟就捞起来能有什么营养。

顺娘一进屋,就看到丈夫居然将鸡腿撕成一条条喂两个女儿。

顺娘愣住了,江大郞是个孝顺的,老陈氏要他朝东他绝对不会向西,老陈氏觉得她八字不好,对她没好脸色,江大郞就经常打骂她;老陈氏不喜欢她生的两个女儿,江大郞也口口声声跟着骂两个女儿是赔钱货。

顺娘悄悄往门外看,今天的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从西边下去,没有倒过来啊。

不过好像也不奇怪,这回丈夫醒来后就隐隐跟婆婆对着干。难不成丈夫也看出来,婆婆舍不得银子不怎么想给他治疗?

“顺娘,你也吃点。”江河对同样瘦得不成人形的妻子招招手,努力从鸡汤中捞出块勉强有点肉的。

顺娘下意识的摇头,“夫君,顺娘不能吃,娘知道的会发火的。”

江河不由分说将一块鸡肉塞进她嘴巴里,等顺娘回过神来已经不由自主的将那块鸡肉吃下去了,满嘴的肉香让她回味不已,说起来家中的鸡都是她喂的,但一年到头她吃鸡肉的机会几乎没有。

“顺娘。”江河趁机抓住她的手,“我这回受伤算是明白了,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是谁。”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太熟悉,顺娘几乎以为丈夫中邪了,什么时候江大郞会对她和颜悦色了?哦,也不是没有,刚成亲的时候他对她还算可以,但孝顺的他没多久就态度大变,跟着老陈氏对她不是打就是骂。

江·影帝·河上线:“我虽然晕过去了,但还是有知觉的,弟妹舍不得钱财不想救我,娘犹豫了……”江河一脸悲凉,“我从来没有杵逆过娘,因为娘不喜欢你,我就对你不好,结果我一直孝顺的娘居然想要放弃我?!”

顺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江河的手,这双手的主人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温情的握住她。

“娘不会的……她不是说要一定要治吗?”顺娘喃喃,心跳得厉害,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江河悲伤地说:“如果家里有银子,娘当然会治,但二弟要下场考试了,家里的银子肯定紧着他用。”

“不会的。”看着向来跟老虎一样凶狠的丈夫无助的模样,顺娘迟疑的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小叔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去考秀才,但你的腿不尽快治就保不住了。”想了想小叔的为人,她安慰道,“就算娘不愿意,小叔也不会的,他肯定愿意放弃这次机会的……”

江河嘴角抽搐,你到底对那人面兽心的家伙有多大的误解。

“希望如此吧。”他也不急着给江海扒皮,将手上还剩下鸡头鸡屁股的碗递给顺娘,“鸡汤我喝了,这还有些鸡肉给娘送过去吧,她为咱们一家子操劳辛苦了。”鸡头鸡屁股他从来不吃的,正好让他娘看看二房对他有多么的“好”!

顺娘没啥意见,江河能给她吃两块鸡肉她已经很满足了,更让她开心的是江河似乎……变了。

她有如做梦,脚步有些恍惚,如果夫君变了……那真是太好了,她也不指望他能变得多好,只要以后不打骂她们娘仨,对她而言就是天堂般的日子了。

“爹,桃花还有荷花想找我们玩。”几块鸡肉就让两个妞妞对江河孺慕起来,不是农忙的时候,她们可以出门玩一小会的,可这会她们只想呆在对她们很好的爹身边。

“我不喜欢去桃花家,她们家里的人老问爹的事。”大妞嘟着嘴,平日爹老是告诫她不准跟外人说家里的事,尤其不得说奶跟二叔还有弟弟不好。可明明弟弟对她们不好,上回大娃还逼二妞吃鸡屎,她哭着跟奶说了,奶还骂她跟二妞事多,鸡屎又吃不死人。

“那你就说吧,咱们家好像也没啥不能见人的。”

大妞奇怪地问:“不是说不能跟别人说家里人的坏话吗?”

江河露出“淳朴”老百姓之笑,“咱们当然不能背着人说别人的坏话,但说实话就可以。”

大妞二妞高兴地出门了,江河心情很好,就差没哼歌,原主是个傻子,他娘让他不要跟别人说家中的事,他就不说。

其实真撕扯开来就知道老太太多偏心了,啧,老太太也是人才,算计起自己大儿子来一点都不亏心。

第4章 农夫的童养媳4

江海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县城离村里有点远,大哥出事第一天就有村民跑过来告诉他大哥要死了,还是为了给他凑路费上山打猎的缘故。

江海虽然着急,但回村的车不是能找就找得着的,村里有牛车的就里正一个,但他只有必要才来城里。

幸好第二天下午城里的林货郎要到周围几个村收些野果野味,特意让守城门的告诉众人有马车,就样还能赚几个钱。

马车上满满当当都是人,林货郞特意给读书人江海找了个最佳位置。

江海没有理会林货郞的殷勤,他向来聪明,悲痛之余已经在思考自己的未来,江家在他没考上秀才前基本是由大哥撑起来的,如果大哥去了,他该怎么办?

家里的农活都是大哥干的,他还能做些木匠工,一年下来还有些额外收入,这些年来如果没有大哥,他早就读不起书,上回在家妻子小陈氏还跟他叹气说家中银子紧。

如果大哥去了,家中没个顶梁柱,他可能就不得不放弃读书……

想到这里江海脸色阴下来,他有野心,也自信自己肯定能在仕途上走出一条青云路,前提是他能继续读下去。

不,也许不用放弃,大哥去世了,家里的银子凑凑还是够他去参加府试的,只要他这回考上秀才,一切迎刃而解。

秀才可以纳妾,秀才可以见官不拜,秀才可以免徭役免公粮,只要他考中秀才,即便家里穷得开不了锅也有大把商人送银子过来……

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这回他得考中秀才,他心下盘算着,大哥的送葬费能省则省,反正村子里也不流行风光大葬。

他选择性忘记那是因为村里太穷风光大葬根本葬不起的事实。

来通知他的村人离开太早,并不知道江河只是腿瘸,他理所当然的觉得江大郞应该是没得救了,要是真能救早就请大夫了。这点他有经验,上回村头的狗蛋已经没气了,家人就没找大夫,找了也没用也得出诊费。

村民十分同情,时不时瞅瞅江海铁青的脸,这都什么事啊,眼看着江二郞就要下场,江大郞死得太不是时候。

当然他并不知江二郞心里的想法,如果知道他肯定撇嘴,觉得江大郞死得不值。

江海坐在牛车上,春日的风吹过来还带着几分寒意,他大脑更清醒了,他不得不考虑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便这回他去参加科举,他也没有必中的把握。

罗夫子曾经说过,他的天份在青云县算不错的,但放到整个国家,尤其是跟南方的读书人相比,他不值一提。

作为一个农家子,他不敢想自己考状元榜眼,他知道这有多难,所以他的目标是考个进士谋个七品官就心满意足了。

马车上人多,路上又无聊,几个人聊了起来。

“说起来罗家走大运,罗老太太病得那么重,罗家卖房卖地甚至将两个孙女卖身为婢就为了救她……感天动地啊!这不县太爷深受感动,给了他家老大一笔银子,还给了个牌匾‘孝子贤孙’,你看现在罗家生意好得很,大家都乐意去他们家买东西。”

“你们在说谁?”江海打起精神问。

“说罗家呢,梧桐巷子卖烧饼的罗家,他们一家倾家荡产救罗老太太,罗老太太是救活了,一家子也要去当乞丐,这不咱们县太爷的老母亲知道了,大为感动,借了他们家一笔银子,他们家的烧饼铺才能重新开起来。”

“多亏了那个牌匾,罗家烧饼铺改名孝子烧饼铺,这客人多了好几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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