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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解弘“嗯”了一声,便道:“你说吧,我听听。”
安左就道:“小的是一直负责盯着穆家人,别的事,是安右查到的。”便看向右面那人:“安右,还是你说吧。”
右面那人赶紧接了话茬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和安左一起,跟着他们穆家人,确实也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小的总觉得他们家有些怪怪的,不像寻常农户家。就让和安左商议了,让安左继续盯着他们。小的就扮作了走方的郎中,在他们田庄附近的人家里走动。”
“最近一阵子,有一些早年因为夷人围城逃走了的农户,又搬了回来。他们都是在当地住了几辈子的人,对附近的田庄了如指掌。便听这些人里面,有一些人对这穆家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
“小的很费了番功夫,才听他们中有的人暗示过,那穆家的庄子,早年并不是姓穆的,而是姓慕容的。——却不知为何,如今归了姓穆。”
安解弘微微有了些兴趣,就连梁上的范朝风也听住了。
“会不会是慕容家倒了,所以他们占了慕容家的田庄?”安解弘揣摩道。
安右回道:“小人起初也是这么想。可后来越想越觉得蹊跷,昨儿实在忍不住,就拜托姚师爷去登记田庄地契的衙门查了一查,却发现他们是拿着慕容家原来的田契,去改了姓穆的名字。若只是占了慕容家的田庄,如何拿的出原来的田契?——只是旧朝覆灭,衙门里以前的文档都不齐全了,不好再查下去。”
安解弘默然半晌,道:“看来是慕容家送给了他们,或者……”
此话一出,连安左和安右都听出不寻常。——要是什么样的关联,才能让慕容家将这样一座大田庄拱手相让?
这穆家人,就算不是慕容家的人,也有极大可能是慕容家的奸细
安右见老爷也怀疑起来,便接着道:“从册子上看,这穆家是才搬来五六年而已,并不是在那里住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住户。而且他们家刚搬来的时候,从没有对人说过他们家里有个嫁了人的姑奶奶,且逢年过节,也从没有姑奶奶给他们家送年礼,走亲戚。所以后来那伤了面的姑奶奶突然出现,将他们左邻右舍都唬了一跳。”
听见安右说“走亲戚”,安左突然想起一事,忙打断安右的话,对安解弘道:“回老爷的话,小的最近几天发现那穆家的人频频去走亲戚,但又不是一大家子一起去,总是今儿两个,明儿三个,走得很分散。——且晚间又不见白日走的人回转。”
安解弘未听他说完,便醒悟过来:“他们想跑”
一时间,也来不及给下人交待清楚,安解弘只一叠声地叫了姚师爷进来,吩咐道:“你带了府衙的衙役,赶紧去旧都附近的穆家田庄,将那里所有的人给我抓回来”
姚师爷见事情紧急,便忙去叫人,星夜往穆家田庄扑去。谁知到底晚了一步。
那媚庄到底是在这一行做过许久的,统领过旧朝顶尖的暗人、间者。
安解弘派去盯梢的下人,没几日就被她发现了。起初她想不出是谁要盯着他们,原本以往是上阳王仍在抓捕慕容家的残余,后来发现这些人并不是上阳王府的人,而是上阳知府的人,便了然:原来是范四夫人的娘家哥哥,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过来找证据来了。
媚庄虽然对自己功亏一篑甚是恼怒,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装作不知道,慢慢地跟家里人说了,有人在盯着他们。却不说是自己惹得祸,只假托是上阳王的手段。
媚庄的家人对她深信不疑,就听了她的话,也做了要逃走的打算。
不久,上阳王和他孀居的四弟妹大婚的消息传遍了北地。
媚庄又惊又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到底让安解语知道了,所以她一怒之下,改了嫁。
又见那盯梢的人少了许多,且安知府家的人又都忙着大婚去了,媚庄就跟家人商议,让他们带了细软,逃往江南。自己却再次踏上往北去营州的路程,打算有机会,再去呼拉儿国一趟,看看能不能将范朝风救出来。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安解弘将人都派去穆家田庄抓捕慕容家的余孽,书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书房大开的门,突然无风自动,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安解弘闻声抬头,正自奇怪,突然眼前一花,一个黑衣蒙面的高大男子站到了他书桌前面。
安解弘大吃一惊,就要叫人。
那黑衣人眼疾手快,已是窜到他身边,捂住了他的嘴,又在他耳边轻声道:“大舅子不必惊慌。妹婿给你请安来了。”
安解弘就觉得一阵凉气透心而起,全身上下,不断哆嗦起来。
范朝风见安解弘吓成这样,心里微微有些快意,便在他耳旁又低声道:“你若是保证不叫喊,我就放开你的嘴。”
安解弘瞪大了眼睛,恐惧地点点头。
范朝风便慢慢将手拿下。
安解弘大口喘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是人……还是鬼?”
范朝风将头上蒙的黑巾取下,看向安解弘。
安解弘抬头,先看见他脸上的大胡子,又再一细看,正是他妹子“亡夫”范朝风
只见他的双眼里带着浓浓的血丝,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过。脸颊瘦削到凹陷了下去,只衬的鼻子越挺,眼睛更加深邃。——若是没有那一脸的大胡子,却是比以前生得更好了。
范朝风见安解弘呆呆地看着他,便走到一旁坐下,又对安解弘道:“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再说话。”
安解弘不由自主的也坐下了,可一碰到椅子,他又唰地一下跳起来,冲到范朝风身边,颤声问道:“你原来真的没死?”
范朝风略微有些诧异,不由反问道:“你很盼着我死吗?”
安解弘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又伸手拍了拍范朝风的肩膀,见他身上温热,并不是鬼影,或是自己的幻觉,才长吁一口气,道:“我怎么会盼着你死?——我只是很惊讶,原来那穆姑娘说的,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
范朝风心里一动,脸上不动声色问道:“什么穆姑娘?哪个穆姑娘?——她说了些什么,又关我什么事?”
安解弘此时想起穆姑娘说得话,心里不由又惊疑不定:难道,范朝风真的是“假死”跟人私奔?
想到此,安解弘便正色问道:“既然你没死,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你这五年,到底去哪里了?”
范朝风看了安解弘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穆姑娘,到底说了些什么?”
安解弘见范朝风气定神闲,并不象是躲躲闪闪,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又满腹狐疑起来,踌躇了半晌,就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范朝风点点头,“问吧,只要我知道的。”
安解弘就问道:“你曾经救过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后来又救过你。——是也不是?”
范朝风有些讶异,心念电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问道:“这些,跟那个穆姑娘说的话有关?”
安解弘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有关。”
范朝风想了想,还是点点头,“算是吧。”
安解弘脸上神色更加严峻起来,就又问道:“你去营州,是和那个姑娘一起去的。你们在那里设局,要假死私奔,是也不是?”
这下轮到范朝风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安解弘会问出这种话来。
安解弘见范朝风不说话,心里更是恼怒,就不客气道:“既是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是不是你听见我妹子要大婚的消息,又后悔了?想回来破镜重圆,好坐享齐人之福?”
范朝风看着安解弘,一字一句道:“你我相识多年,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我若是想要坐享齐人之福,还需要做出假死私奔这么荒谬无稽的事情?”
安解弘这才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不是我要怀疑你。——自你去后,我妹子好几次九死一生,都快活不下去了。我是她唯一的亲大哥,我不为她着想,还有谁能为她着想?我俩虽然相识多年,可是你若做出伤害我妹子的事情,我还是会一样翻脸,站在我妹子那边的。”
这话却是吓了范朝风一大跳,赶紧拉住安解弘的手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九死一生?她在范家,这么多人护着她,怎么会到了九死一生这种地步?”
安解弘见范朝风一听到安解语有难,就急切地不能自已的神情,心下稍定,便将五年前夷人围城时候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范朝风听着安解弘的话,再也做不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当他听到大夫人设计,将四房的众人都扔在城内,面对夷人围城的困境,已是怒气勃发。等再听到解语将则哥儿托付给无涯子,自己留在旧都……最终愤而自杀的时候,范朝风再也忍不住,捂着脸,撑在了桌上,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手指缝间掉落。
原来,受苦的,不是他一人。
原来,他去了,她也不能独活。
原来,他们俩,都已是“死”过一次的人
安解弘见范朝风悲戚,就走开去,便到一旁的水盆架子上,绞了帕子过来,给范朝风递过去,又安慰他道:“你也别太伤心了。——都过去了。那次虽然凶险,好在王爷去得及时,将她救了回来。”又叹息道:“那一次,若不是有王爷和无涯子倾力相救,你如今回来,她坟上的草,恐怕都已经长得老高了。”
范朝风拿着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对安解弘道:“让你见笑了。”
安解弘接过帕子,又放到水盆里洗了洗,拧干了晾起来,才道:“我当日知道这消息,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便又回到书桌前,倒了两杯茶,给范朝风端了过去。
范朝风谢了他,端过茶喝了一口,才又问道:“程氏既然如此丧心病狂,那大哥后来是如何处置那程氏的?程氏的死,是不是大哥处置她的结果?”范朝风此时已经对程氏恨之入骨,不再将她称为大嫂。
安解弘倒是踌躇了一下,才道:“王爷没想过要她偿命。——本来是一直将她圈在你们祖籍,不让她到上阳来就是了。后来,她去象州看她女儿,就是嫁到象州王府去的大女儿,回程的时候,遇到大水,淹死了。”
范朝风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只冷哼道:“算她运气。若是她还活着,我可不管她是长嫂,还是宗妇,拼着被大哥责骂,我也不会放过她——敢如此狠毒地算计我的人,真当我范朝风是个死人,就奈何不了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