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灯火下。
少年提着笔认真思考, 斟酌着话语。
之所以这样下笔艰难，倒不是因为他没话和弟弟说，或者说恰恰相反，他虽然看着生人勿进, 其实话并不算少, 但只愿意和想说的人说。
巧了，弟弟阿修罗就是他想说的人。
他现在犯难的点是……
经过某人的提示,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对弟弟说过的那些话语是不太合适的, 毕竟换位相处, 如若阿修罗对他说晶是身份配不上他的、给他带不来任何好处的、应该绝交的存在, 他应该也不会太高兴。
当然，直至此刻他也依旧认为, 阿修罗的那些朋友和晶没法比，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比不上晶的一根手指头, 加起来估计也比不上。
但阿修罗比得上, 而且还更重要，所以, 当他意识到曾经可能不小心伤害了弟弟, 那么用晶的话说就是……
“做错了事, 当然应该道歉。这就像人饿了应该吃饭一样, 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
晶不会骗他，所以这个道理当然是存在的。
而现在，他既然意识到了曾经对弟弟犯下的过错，那么理所当然应该道歉。
但是吧……
他毕竟是哥哥……
而且是从小就一直照顾阿修罗的、很有威严的哥哥。
所以像弟弟道歉这种事……
正坐在屋子角落里、兴致勃勃地翻今天刚买的书的宇智波带子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只见蹲坐在书案边的棕白布偶猫猫正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好为难”的气息。
“……”这是怎么了？
她又注意到桌上的油灯不知是因为没油了还是灯芯出了点问题，总之是没之前亮堂了。左右看了眼后, 她又点燃了一盏，抓在手中膝行着挪了过去。
感觉到少女靠近的因陀罗立即抬起头来，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就见她将手中的灯盏放到了他的桌上，笑着说道：“灯火太暗，会伤眼睛的。因陀罗的话，很重视自己的眼睛吧？那就好更好地保护才是。”
“……嗯。”
因陀罗默默看着她将之前那盏油灯拿到面前，低头扒拉着什么，问道：“晶，你在做什么？”
“这个灯芯好像出了点问题，我看看……啊，好了。”
下一秒，少年只觉得眼前亮了不少。
而少女的脸孔，在灯火的照耀下，简直好像在闪闪发光。
“晶……”
“嗯？”
“你的脸像佛像一样在发光。”
……是的，这就是大少爷夸赞别人的平均水平。以往过于好听的，那真属于超常发挥了。
当然，就本心而言，他真的是在夸人。毕竟他上次看佛像还是陪同父亲一起，刷了金色涂料的佛像在日光的照射下，的确是端庄肃穆，闪闪发光。
他不知道父亲信仰的到底是什么神祇，不过，父亲很喜欢逛佛系倒是真的。过去他和阿修罗年纪还小时，曾经被他带着去拜访过若干座。
而这件事似乎也影响到了那些贵族，所以，眼下各地寺庙特别得多，而和尚也成为了“父传子”的职业。
宇智波带子：“？？？”
宇智波带子：“！！！”
宇智波带子：“……”
她连忙抬起手擦了下自己的脸，没好气吐槽说道：“我、我晚上可是炸了东西，脸上有油光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什么值得特意说的！这家伙真是，下次不给他炸了！！！
因陀罗：“？？？”因为相处有一段时日，再兼她是非常直白的人，所以他大致能弄清楚她的基本情绪。故而，他发现她好像是恼怒了，于是问道，“晶，为什么要生气？”
“……我难道不该生气吗？”宇智波带子放下手，没好气说道。
“……你不喜欢被人夸赞吗？”
“……你管那叫夸赞？”
“嗯。”
猫猫点头。
宇智波带子：“？？？”不是，等下……还真是夸赞啊？！她微微瞪大眼眸，有些不理解地回答说道，“你们忍宗……夸人这么独特的吗？”
“……和忍宗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那就完全是出自他个人咯？……行吧，让她听听看他的高见，“因陀罗，来，解释下吧。”
因陀罗：“……”他眨了眨眼，诚实回答说道，“灯火照耀下，你的脸亮晶晶的，好看。”
“……那也不至于说我像佛像一样吧。”宇智波带子又想笑又无语，属实有点绷不住。
“那应该说什么？”
“唔……”宇智波带子稍微想了想，会发光的物体……会发光的物体……啊，有了！她竖起拇指，笑着说道，“太阳！”
“哦……”大少爷点了点头，立即改口，“那晶，你的脸像太阳一样在发光。”
宇智波带子：“……”emmmm……怎么说呢，总有种自己真的要成佛了的既视感……算了！她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因陀罗，你刚刚在烦恼什么呢？啊，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阿修罗道歉。”因陀罗闻言，立即说出了自己的烦恼，“晶，我毕竟是哥哥。”
“唔……所以呢？”
“所以我必须维持在阿修罗眼中的威严。”
“……恕我直言，”宇智波带子直白说道，“明知道自己错了却犟着不肯道歉才没威严呢。”
“……”
“因陀罗你设身处地地想想……比如说你父亲……额，我可以拿你父亲举例吗？”
因陀罗：“……”其实多少有点亵渎的感觉，但是……晶的话，肯定不会故意这样做的。毕竟，她压根就不知道他父亲是多么伟大高贵强大的人物呢。
想到此，他轻轻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强调说道——
“但是不可以过分，否则，晶，我会生气。”
“那是当然的！不过因陀罗还真是喜欢你的papa呢~”
“pa……pa……？”少年略有些生疏地重复着这个词语，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额……”宇智波带子愣了下后，回答说道，“‘父亲’的昵称？因陀罗没用这个喊过你父亲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事实上，他一直都是用的很正式的称呼。
“这样啊……也是呢，因陀罗的父亲听起来就是很严肃的那种人。”
“……嗯。”因陀罗想了想，补充说道，“很爱说教，不太爱笑，有时候说话像是在出谜语，却从不给答案。”
“……”她只想直呼一声“好家伙！”，说句实话，她对于这样的父亲多少有些敬谢不敏，但是，作为一个有礼貌的人，是不该对别人的家长指指点点的。所以她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因陀罗你想，假设，假设哈，你父亲在某件事上冤枉你指责了你。”
“那么事后，你作为一个儿子，是希望他为了维护所谓尊严对这件事视而不见，就这样让它过去；还是希望他能够认真地向你道歉呢？”
“……父亲怎么会向我道歉。”
“……都说了是假设了。”宇智波带子无奈说道，“你觉得，到底哪一个选项，会让你心中父亲的形象更加高大。”
因陀罗：“……”他其实还是想说“父亲不会像我和阿修罗道歉”的事情，但是……
也必须承认，
比起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让事情过去的父亲，
可能……
勇于道歉的父亲会更加让他有所触动。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突然就在想，父亲至今为止……当真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吗？
虽然这样的想法多少有些不敬，但是，就连父亲自己也说过“虽然被当做神祇一样崇拜，但我不是神，而是个人”之类的话，那么，既然是人……怎么可能有不犯错的时候呢？
父亲……
不，不能继续想下去了。
少年的心中有一座神龛，一座从懂事起就被立下、一直摆放了十几年的神龛，他日夜膜拜，无比信服，发自内心地崇拜敬仰，而终有一日，他会遵循着父亲的道路也坐上那神龛。
但此刻……
那一直稳如泰山的神龛却是来回震荡，稍微有些不那么稳。
好在，又快速被稳定了下来。
只是……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与没发生，是两码事。
“因陀罗，你怎么想？”
“……”少年深深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但是手中的笔，却终于能够自如挥舞了。
宇智波带子脸上露出个笑容，转身想要离开，却再度被少年一把拉住了衣袖。
“嗯？干嘛？”
“晶，别走。”
“……你在写信，我留着干嘛？”出于礼貌，她也显然不可能看他信件的内容。
“……”盯———
“……那你至少让我回去拿个书。”
“……”盯———
“哎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拿完就回来啦~”
“嗯。”
宇智波带子看着总算肯松手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好奇这人到底出生成长于怎样的家庭环境中，才能养出这样的“小毛病”。
不过话又说回来……
难道说，因陀罗在家里也会这样跟着他父亲吗？
嘶，父子感情出乎意料的好呢~
也就是因陀罗不知道她所想的，否则八成会说上一句“想太多”。
毕竟六道在带娃方面，是无限趋近于他亲妈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他这样的父亲，于这个时代，不，就算在之后的时代中，在很多人的眼中其实都已经相当合格了。
毕竟，他不轻易打骂孩子，让孩子从一出生起就处在优渥的环境中，还给予了他们包括最好教育之内的所有最好一切。让他们天然身处高位，让他们远离很多因生活而生的烦恼。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在此基础上，若是再要求其他，似乎有些不知好歹。
但是……
父子和家庭的事情，本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概括的。
言归正传。
在身旁人的陪伴下，因陀罗很是顺利地为信件补上了一部分内容，在又认真看了七八次后，他方才满意点头，小心吹干墨迹，而后将卷轴卷了起来，细细捆好，放回包裹中小心安置。
“明天，”宇智波带子笑着说道，“我们就把它邮寄出去，然后过几天，你弟弟应该就能收到了。”
“……嗯。”少年摸了摸厚厚的卷轴，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十足温柔的笑意。
因为想到了最重要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