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回了府,每日便恢复了晨昏定省。又是一日,沈沅嘉刚踏进荣寿堂,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听出来是荣阳侯沈敬仁的声音。
沈沅嘉心中纳闷,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如今是康正二十五年,青州发生了雪灾,荣阳侯被派去了青州赈灾,在那里待了半年才回来。如今不过一个月,他居然提前回来了。难道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就想到了陆筵,不过一瞬,她就压了下去,面色如常地踏入了院子。
一进门就看到荣阳侯沈敬义坐在老夫人的左下首,他的对面也坐了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正是随荣阳侯一起历练的荣阳侯嫡长子沈元景,几人正说着话。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都转头看过来,见是沈沅嘉,老夫人笑着朝沈沅嘉招了招手,“快进来,来见见你大哥。”
沈沅嘉走上前,恭敬地福身行礼:“老夫人安,父亲安,大哥安。”
沈元景身上有差事,离京已有半年有余。但在沈沅嘉的记忆中,她重生一世,两人已有多年未见,再见面着实有些陌生,加之他性子孤僻沉闷,又是长兄,与下面的兄弟姐妹关系并不亲近,是以,两人干巴巴的互相问候了几句便没了话题。
荣阳侯回府,不消半个时辰整个府里都知道了。三房的人陆陆续续的都到了荣寿堂。
一瞬间,清冷的屋里瞬间挤满了人,热闹非常。
沈敬仁今日回府,似乎是有事,同老夫人请安后,又转头询问了邓氏一些府里的近况,商定了沈清璇上族谱的日子便起身离开了。
沈敬仁一走,老夫人觉得吵闹,面露疲色,便挥手让众人也离开了。
邓氏自是与沈清璇一同离开,沈沅嘉本以为又是自己独自一人,没料到方才在屋里除了同长辈见礼就一直沉默的沈元景喊住了她。
沈沅嘉对于这个大哥其实并不熟稔,他寡言少语,对待众弟妹也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沈清璇的回来,而对她有所轻慢,但也没有太过关心。上辈子她出嫁后,沈元景也调任到了青州,兄妹二人之间的联系甚少。
如今两人并肩同行
,半晌,他忽然温声问道:“新院子住得可还适应”
沈沅嘉一愣,这是关心吧?
沈元景似乎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咳,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胆子小,时常换了一张床就容易做噩梦,睡不着觉,你在畅春园住了这么多年,忽然换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定然也是不适应的。我记得我从青州带了些安神的茶叶,我到时候让人送到你的院子里去。”
儿时的记忆逐渐清晰,沈沅嘉嘴角微微扬起,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沈元景见她真心实意的笑了,脸上的冷意也柔和了些许,“你以后需要什么,都可以来找我,我们是兄妹,不用太见外。”
他犹豫了一瞬,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发,“受了委屈不用忍着,小姑娘可以任性些……”
他刚刚看沈沅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明明周围热热闹闹,可他偏生觉得她孤零零的,他又想起来她刚刚来到荣阳侯府的样子,茫然失措,如同迷路的小兽。
他年岁比沈沅嘉还要大五岁,她进府的时候已经能记事了,那时他看着那个漂亮得如同瓷娃娃的小女孩,打心眼里喜欢,只不过他性子沉闷,旁人也不爱与他玩耍,那时小小的沈沅嘉时常粘着他,缠着他说话,如今想来,那居然是他孤单的童年唯一的乐趣了。
沈沅嘉只觉得头上的力道格外轻柔,却让她一动不敢动。她鼻子有些酸,险些落下泪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是个小姑娘,任性妄为也没事,仿佛她就算是惹了天大的麻烦也有人替她撑腰。
沈沅嘉心中感动,却并没有真的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就要同邓氏她们闹起来。她知道,大哥如今对她好是看在儿时的情分上,若是自己将这情分消耗殆尽,他对她终究会失了耐心,这一点点的温暖她恐怕也都留不住了。
沈元景见小姑娘眼底清亮又理智,心下叹了口气,怜惜更甚,忽然有些怀念起那个黏人又可爱的雪娃娃了。
可他不是会说话的人,这般安慰的话已经是他的极限,只是心中默默决定要好好对这个妹妹。
沈沅嘉与沈元景分别之后,明明沈元景没有说太多的话,她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慰
藉。
可能是他的关心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吧。沈元景知晓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却仍旧对她很好,那份优待,不是因为她是沈清璇的替身,而仅仅是作为沈沅嘉。
沈沅嘉嘴角带着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方走过垂花门,眼前就突兀地冲出来一个人影,伸手拦住了她。
沈沅嘉被吓了一跳,就看到了沈蔷面色复杂的挡在她身前。沈蔷身边没有丫鬟跟随,显然是独自一人在这里等候。
她顿住了脚步,温和的看着她,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五妹妹有事?”
“没……没事。”沈蔷本来满肚子的话,却在见到沈沅嘉的那一瞬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她懊恼不已,噘着嘴就转身跑开了。
可又不知为何,她又顿住了脚步,一阵风一样折返回来,她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问道:“我能知道,当时你为什么笃定不是我推你下水的吗?”
沈沅嘉一愣,这才记起来一个月之前的事,她有些好笑,难为沈蔷忍了一个月才来问她。
她道:“你那日偷偷溜出去买话本去了,自然不是你推我的了。”
沈蔷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买话本了?”
当然是前世她落水之后,邓氏搜查屋子的时候发现了她偷偷藏起来的话本子,当时傅氏发了好大一通火,恼恨她不务正业,成日里看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将她禁了足,这件事当时在府里闹得很大,她高烧之后醒来便知道了。
“我自是有我的方法,可不便告诉五妹妹了。”
沈蔷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娇蛮的性子又有些压不住了,“你都不是侯府千金了,为何说话还摆架子!谁稀罕知道你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原来在四妹妹眼里,平常的说话也是摆架子?”沈沅嘉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格外包容人的说道:“那我该用何语气同你说话呢?”
沈蔷一噎,周身的气焰忽然消散下去,是啊,她该用什么语气和自己说话呢?好像沈沅嘉向来都是如此,而他们其实也习惯了她的骄傲明艳。沈沅嘉就如同天上的神女,无需高冠华服,无需贵胄身份,天然便有一种高贵的气度。她蓦然发现,沈沅嘉从
来都没有盛气凌人,相反,她一直进退有度,端庄有礼。
她恼怒地放了一句狠话,道:“总之,你不能将这事儿告诉我娘!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待她跑出去一段距离,蓦的停下,又羞又恼。自己那时候孤立无援,只有沈沅嘉开口说相信她,当时她感动坏了,心里还以为沈沅嘉有多好呢!自己还内疚了许久,决定以后定要好好对她,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自己去买话本了!
可恶,沈沅嘉这时候肯定在嘲笑自己!
在不远处等候沈蔷的贴身丫鬟小雨看到了自家姑娘小脸通红,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气的,秀眉紧紧蹙着,她忐忑地走上前,问道:“姑娘,那那些东西还要送去二姑娘那儿吗?”
沈蔷眉一挑,道:“不送!”沈沅嘉说不定在因为抓住了她的把柄沾沾自喜呢!自己为什么要给她送礼物!
旋即,她脑海中闪过沈沅嘉含笑的眼眸,垂下了眼皮,又闷闷道:“送过去!我又不缺这点东西!”
沈沅嘉忍不住摇了摇头。沈蔷性子娇蛮,本性不坏,只不过嘴上不饶人罢了,上辈子甚至几次来安远候府看望她,那时她的处境已经很不好了,唯有她没有嫌弃。
她缓缓走回了院子,就见素鸢站在院门口,不住地张望,待见到了沈沅嘉,连忙迎上来,“姑娘,方才五姑娘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呢,您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沈沅嘉一愣,笑道:“她送来了你便收着吧,也是她一片好心。”
素鸢疑惑,自家姑娘何时与五姑娘关系这样好了?旋即又想,姑娘端庄美丽,旁人喜欢她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摇了摇头,暂且压下自己的心思,随着沈沅嘉一同入了屋子,素婉走上前,关切的问道:“姑娘用膳了吗?”
沈沅嘉这才记起来,自己被邓氏喊去问话,午膳都没有用。
她摇了摇头,随意的说道:“你待会儿拿些糕点上来,我稍稍垫一下,反正离晚膳也没有多少时辰了。”
素婉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张了张嘴,不过一个多月,她也看清楚了邓氏的态度,虽然心疼姑娘,但她也不过是一个奴才,又能如何呢?
她心思一转,想到自家姑娘还有一门人人艳羡的婚事,心里雀跃不已,姑爷待姑娘温柔体贴,只要到时候姑娘嫁过去,就是侯夫人,哪里还要再受这委屈?
只盼着姑爷快些来娶自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