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雨中来客

驿长可能是得了刘漕吏的衷心告诫,对这位来自上国的赴任小官照顾得可谓是尽心尽力,不但把驿馆中最好房间安排给了沈渐,还额外安排人跑去几里外的镇上买来半腔羊,几角当地有名的醇酒。

朝午餐丰盛得要命。

红烧羊肉,葱爆羊肉,清炖鸡,三个菜都用大盆装着,占满了整张桌子。

刘漕吏他们并未逗留,放下了沈渐和他的坐骑便扬帆离开,给云水国都群泽城的秘信也通过驿站发出,得不得赏赐是次要,关键是生怕再来一遭路上那种危机,以他们的本事,几十个人加起来都很难承受道境倾力一击,何况他的手上的武器用来对付普通盗贼绰绰有余,对付修行者,简直可以说就是小孩子用的玩具。

偌大驿馆就只有沈渐一个客人。

驿长驿卒上完酒菜后,没在厅堂停留,大堂里空荡荡的,外面的雨敲打着青瓦石板,密集而零碎,光线昏暗,厅堂里点起了牛油烛,厅堂大门虽然关着,依然有风从裂开的门板中吹了进来,拖曳着烛火,生生营造出几分阴森森的恐怖气氛。

沈渐没事人一样踞坐上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偏僻地方的酒都是当地人酿的米酒,过了几遍筛,酒水看起来清花亮色,酒劲并不大,沈渐酒量不高那是跟丁冲和王献这种千杯不倒的家伙相比,喝这种米酒,他能喝个一天一夜都不带醉的,当然僅限于酒一两斤。

几碗酒刚下肚,馆驿外就响起了马嘶。

很快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七八个人推门而入。

七八个人只撑了一把伞,其他人全都戴着斗笠,身披蓑衣,伞只给一个人撑着,伞柄却拿在一个穿蓑衣戴斗笠,身材不高的人手上。

伞下之人很高大,撑伞人伸直了手臂,他的发髻也差不多顶到了伞骨,身上穿了件白色光面缎袍,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背后还背了只冒出头顶,下齐腿弯的黑色革囊,不断有水往下滴落。

驿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这些面前,操着浓重当地口音的大陆雅言问:“你们哪里来的?有无官凭文书,这里可是官驿,不接待外客。”

撑伞那人弯腰赔笑道:“从东面调防的军卒。”

说着话,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文书递给驿长。

沈渐故意没拿眼睛去观察这些人,打这些人一出现,他就看出来这一群都是修行者,白衣人修为最高,少说也是洞宫境,而其他人一色道境神华。

云水国小,兵力是出了名的孱弱,东面与王朝的江州接壤,驻军本来就是摆设,神华境若在军中,已经能混个正七品,洞宫境少说也是六品都尉,来到这种偏僻驿馆,完全不用给一个小小驿长吏好脸色,他们的小心翼翼反而说明了心头有鬼。

驿长看过文书,没看出什么破绽,将文书双手递还,低眉顺眼道:“几位先坐,我让人去收拾几间房,给诸位军爷准备些暖身饭菜。”

白衣人走出伞下,径直走向沈渐,一边走一边笑道:“看起来你们这里条件不错嘛!有酒有肉的,我们这一路,别的驿馆可没这条件。”

驿长赔笑道:“那位爷是上国赴任官,早前漕运司衙门留了些银两,让我们好好招待,可不是小驿出钱。”

白衣人停下,离沈渐不到五尺,从袖子里摸出一锭约莫五两银扔给驿长,笑着道:“那我们也自己出钱,给准备一样的标准。”

见驿长拿着银子发愣,又道:“怎么,嫌我们的银子成色不足?”

驿长赶紧作了个揖道:“哪敢,都尉大人既然有要求,小驿照办便是,不过事先说好,镇子离此尚有数里,小卒跑个来回也得一两个时辰,还不一定能买到好肉,军爷们可等得?”

白衣人点点头,道:“直管去安排,我们有干粮,实在饿,啃几口也能顶上半天。”

等驿长离开,白衣人来到沈渐面前,大剌剌坐了下来,隔桌相对,轻笑一声,道:“九院问道第一,真的就有那么厉害?”

沈渐真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开门见山,连半点掩饰的打算都没有。

身披蓑衣那些人也分别移动到厅堂各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完全堵住了沈渐向各个方向逃跑的退路。

从站位就看得出来,这伙人比起昨天用船拦路那伙专业多了,虽然看似境界不太高,但真要动起手,杀力不一定比那些人加起来弱。

“敢问阁下高姓?”

沈渐取了只没用过的空碗,倒了一碗酒,以手背轻轻推向那人。

白衣人好像不疑有诈,抬手端起酒碗,虚敬一下,一口喝干。

一碗酒下肚,他的脸稍稍浮起血色,眼睛也亮了。

“幽居之人不敢道姓,怕辱没了祖宗。”

白衣人叹着气,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酒瓮,示意能不能再来一碗。

沈渐立即推了过去。

白衣人又倒了一碗,再一口喝干,咂着嘴,好像意犹未尽,迟疑了一会儿,又提起酒瓮满上,缓缓道:“我们这种人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万事不由己,所以还请小兄弟勿怪。”

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不过口气老气横秋。

各大道门都有各自秘术,驻颜术这种修行法门也很常见,尤其在某些女子扎堆的山头更是如此,所以僧不言名,道不言寿,很难从外表看出来修行者真实年纪。

沈渐也喝了一碗,笑道:“你确定真能杀得了我?”

白衣人小口啜着酒,眯起眼道:“说别的本事我们也许不敢妄自尊大,但论起判断一个人能力大小,我们可还没走过眼。”

沈渐笑道:“那你们岂不是第二个天问楼?”

白衣人哈哈大笑,手很稳,嘴边的酒碗纹丝不动。

过了很久,他突然问:“你居然一点不慌,是早有准备,还是真的以为能从我们几个手上逃脱?”

沈渐眨着眼道:“你猜?”

白衣人道:“我猜你身边藏了张道源宫的天地符,昨天从那些黑衣人手上逃离,正是依仗了这张符的神奇。”

沈渐道:“原来你昨天就在,为何不与他们联手?他们的境界可比你这些同伴高出一大截。”

白衣人叹了口气,道:“各有使命,道不同,不为谋。”

沈渐道:“原来想要我命还不止一拔?”

他大口喝起酒来,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将酒碗往桌上一放,右手搭上刀柄,眼睛盯着对方。

白衣人好像并不着急,还在小口慢饮,品咂着酒中滋味。

好容易等他喝完,放下酒碗,打了个酒嗝,这才缓缓道:“杀人未必需要境界多高,够用就行,你曾越境打败过东门硙、舒迟等人,难道还不明白这个。”

说完这句,他整个人气象骤变。

不止他,整个厅堂里面随他一同前来的人气象都变了。

变的不僅僅是气象,还有他们的外形,一瞬之间,包括白衣人在内,身上突然多了一件甲胄,甲胄上刻满云篆符文,丝丝缕缕,雕得细致入微,循环往复,僅多看一眼,便让人头昏眼花,胸口气机凝滞。

其他人甲胄通体黝黑,黑如墨,没有半点反光;而对面坐那人的甲胄则朱红如血,仿佛随时随地有血淌落下来。

他站起身,看似金属打造的符甲竟然没有一点声响。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