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自海上归来,伴随着他的是横扫一切的怒潮。
七海在沸腾,仿佛疯了一样地扑向云荒,想将那片黑暗动荡的大陆彻底地清洗一空。滚滚怒潮化成了巨大的猛兽,从各个方向卷上陆地,毫不留情地横扫着一切。
黑暗里沉默的黑衣傀儡师站在怒潮之上,手牵着巨大的海兽,迎风而立。
滔天的洪水里席卷着无数人畜,滚滚而去。然而这席卷一切的洪水却仿佛是砸碎牢笼的巨锤,所到之处摧枯拉朽,那些被禁锢了数百年的奴隶们得到了自由,纷纷脱离了桎皓投身水中,在黑色的波涛里自由地上下飞跃,发出了喜极而泣的欢呼。
黑色的潮水已经席卷了大半个云荒,从叶城入海口直冲向镜湖。
镜湖也沸腾了,大营里所有的复国军战士倾巢而出,在洪水席卷而来的瞬间向着南方飞奔而去,准备迎接从远方赶回来的王者。炎汐和碧从战场上中途折返,带领着战士们向着浪头上迎去,欣喜若狂。
是的!海皇归来了!
在十月十五日这一天,他从遥远的七海上归来和所有人一切并肩战斗了!他们的海皇归来了!
“海皇!海皇啊!”黑色的巨浪里,无数鲛人纷纷围绕着浪尖上的王,在水中下跪行礼,热泪纷纷落下,化为明珠坠入漆黑的水底。
在他们身侧,无数的牲畜和浮尸随波逐流。
一道水箭向着潮头激射而去,所到之处黑色的海水纷纷避让,露出了一条通道。
“苏摩!苏摩!你疯了么?”那笙坐在马前,大声叫喊着,看着那个站在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拼命挥舞着手臂,“快停下啊!让海水退回去,你会让所有人都丧命的!”
所有的鲛人都吃惊地望向那个对海皇不敬的人。炎汐回过头,看到一匹马沿着辟开的水路飞奔而来,直接奔到了海皇的面前,马背上驮着两个人:一个是重伤在身的空桑剑圣西京,而另一个,正是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少女。“那笙!”他狂喜地转过身。
——方才巨浪席卷而来的刹那,正和镇野军团战斗的他还在担心,生怕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会一个不小心被潮水吞噬了。
那笙也看到了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扑过去,只是忧心忡忡地勒马对着那个王者叫唤:“苏摩!听见了没?快停下啊!你快停下来!”
巨浪高达百尺,苏摩站在上面,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已经成为汪洋大海的云荒大陆——镜湖也已经被染黑了,湖水与七海起了呼应,整个湖面发出了沸腾一样的呼啸声,怒潮一阵接着一阵汹涌而来,扑向湖心的城市!
“你疯了吗?”那笙急了,“你到底要干吗?”
然而那笙只觉坐骑一轻,身子已经向上升起——西京暗自一抖缰绳,策马沿着一座山麓飞奔而上,站到了和苏摩齐平的,尚未被淹没的山顶。空桑剑圣没有回答,只是勒马望着不远处的傀儡师,心里陡然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这样苍白没有生气的面容,空洞默然的态度,竟似跟死人无异。
“苏摩!”西京捂着胸口的伤,低声道,“适可而止吧!”
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没有回答,他脸色苍白如死,眼神直直地看着镜湖中心的那座城市,十指缓缓交错着举起——十根手指上指环熠熠生辉,引线的那端隐隐没入水中,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啸,他身后的黑色水面“哗啦啦”地裂开,巨大的魔物浮出水面。引线那端,居然牵着十只藏于惊涛骇浪中的猛兽!
“去。”苏摩的手指向镜湖的中心。
巨大的风浪扑面而来,将那笙一行人兜头淹没——可怖的吼叫声里,十只巨兽挣脱了引线,朝着帝都伽蓝飞奔而去,带起了漫天的黑色巨浪。
“苏摩!”那笙尖叫起来,“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快停下来啊!”她顾不得西京,径自跳下马背冲了过去,试图阻拦那个疯狂的黑衣傀儡师。
“那笙!”炎汐和西京脱口惊呼起来,不知道这个大胆的少女会不会触怒海皇。
然而,苏摩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只是看着远方的伽蓝帝都,继续踏浪前行。黑色的风浪在他身侧呼啸,踏浪而行的人看也不看那笙,与她擦肩而过。
他径自走过,只余下浑身湿透的少女站在那里,徒劳地伸着手臂——她的手,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仿佛遇到了虚无之物。
“西京……炎汐!”那笙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自己冰冷的手,忽然间不可思议地大叫了起来,“炎汐!你们看到了没?他……他没有身体!”
“他……他不是活人!”
头顶的黑暗越来越浓重,云荒之外的七海上,那道黑色的水墙一分分地升起,仿佛铁一样的帷幕逐渐拉起,竟然将云荒上方的日光全数封闭!
在日光消失的那一瞬,浪尖上的黑衣傀儡师忽然睁开了眼睛,举手向天:“空桑的冥灵军团们,出来一起战斗吧!”
苏摩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回荡,竟然压过了呼啸的风浪。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冰冷而锐利,身体被水汽萦绕着,仿佛一个若隐若现的幽灵。
在黑暗完全笼罩的瞬间,镜湖北方升起了一片薄雾——日夜逆转,阳界和冥界的界限被打破了,大批的空桑冥灵军团摆脱了日光的桎皓,从水底无色城一起浮出了水面!空桑人的皇太子妃乘着天马急奔而来,白衣如雪,长发挥舞,手指间闪耀着某种洁净的光华,宛如神仙中人。她从无色城浮出水面,看到云荒大地上的那一幕惨境后也为之失色,驱策着天马飞行,不断用法术阻拦那些席卷一切的巨浪,建起一堵堵无形的墙,将那些肆虐的海浪阻拦住,指引地上的百姓们乘机离开,往高处奔逃。——直到她看到了驱赶着海浪的那人,那个黑衣的傀儡师。
她静静地望着海天交界处的那个人,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那是一个交睫间便会消失的幻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脸色苍白的人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间,那空洞虚无的目光才仿佛凝聚起来。他仿佛认出了她,苍白的脸上忽然间有了表情,那种柔和的神色取代了原来的肃杀和憎恨,深蓝色的长发在风里飞舞,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面容似悲似喜。
“苏摩!”白缨怔了片刻,突然不顾一切地奔向了浪头上的人,紧握着光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然而,刚奔到了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天马却忽然惊撕着立足,似乎是害怕着什么,再也不敢靠近。
无限的狂喜在胸腔里回荡,白缨勒住马,一时间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苍——是的,是他!他竟然回来了!他遵守了诺言,在十月十五的这一天,真的随着滔天的巨浪回到了云荒,和所有人一起并肩战斗了!
然而他却只是遥遥看着她,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在他的身侧,巨浪滔天,沧海横流。
“苏摩……适可而止吧。”沉默了片刻,她却只能以这样一句话来作为开场白,声音微微颤抖:“你回来了……就已经很好了。”
他望着她,似是笑了一笑,但没有说一个字,仿佛对她屈服了,黑衣傀儡师站在浪尖上,忽然松开了交错的十指,引线根根垂落。巨兽们纷纷消失,漫天风浪也开始平静下来。
他抬起脸,征询似的看着她,好象在问她是否满意——这一瞬间他眼里的神色是如此宁静而温和,宛如澄澈、湛蓝的天空。
那样的目光让她隐隐觉得不祥,仿佛眼前这个归来的人已经不是离开时的那个了。
“苏摩?”她吃惊地看着他——那个水雾里的人对她伸出手来,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上下移动,仿佛触摸着虚空里一个无法触碰的脸,眼神渴盼。风浪围绕着他,却仿佛淹没了他的声音,她只看得见他口唇翕动,却始终无法听见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她吃地问,却看到他眼里的泪水忽然落下。突然间的心痛,令她眼前一阵空白。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天马背上跃下,踏着波浪朝他奔去——然而,仿佛退避着什么,他却在一阵风里瞬息退远了。
“苏摩,苏摩!”她追逐着浪里的那个影子,嘶声呼唤。她伸出手去,几度触碰到了他的衣袖,却无法抓住任何东西——他的衣袖,他的手臂,都在她的指尖碎裂成千片,化为冰冷的海浪,飞溅在风中,湿润而冰冷,带着咸涩的苦味。
“太子妃姐姐,小心啊!”那笙远远地迎上来,失声惊呼,“他,他不是活人!你要小心!他不是活人了……”
白缨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熟悉的人——他站在滔天的风浪里,然而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否认那笙的话,只是对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似悲似喜,又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壁隔在他们中间,无论如何,她还是听不见。
但她却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骨的悲凉,空桑皇太子妃定定地看着风浪里的那个虚无的人,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落下。仿佛感受到了那泪水的温度,黑衣傀儡师在风浪中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居然没有半点的阴郁,明亮干净得如同初晨落下的雪花一般。他看着席卷了云荒全境的风浪,仿佛感到了一丝疲倦,微微摇了摇头,便转身向着天尽头的海面归去,全然不顾脚下子民们的呼声。
金色的巨龙从黑色的苍穹降落,离开了九天的战场,急急追向海皇,在苏摩头顶盘旋着,发出低沉的长啸,仿佛在和那个怒潮里的王者交流着什么。
然而,苏摩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苏摩!”这一次白缨再无迟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然而那个黑衣傀儡师随着退潮飞快地离去,快得如同一阵风,即将消逝在海天的尽头。
“不要走!”白缨用尽了全力追上去,极力伸出手,终于又触到了他:“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不要去!”
苏摩仿佛再也来不及躲闪,在她的手穿过水一样虚无的肩膀时,他回过头看着头,眼里有着微弱的笑意。
“我爱你。”在风浪的呼啸声里,她终于清晰地认出了他的口型。
“我也是。”白缨轻声回答,风浪里的苏摩忽然笑了起来,那个笑容令此刻黑暗的苍穹变得璀璨无比。他深深凝视着他,忽然俯下身贴近了她的脸,如同在生命尽头吻别自己的情人一般,深深亲吻她的唇。
她徒劳地合拢了双手,试图挽留那风一样离去的人。然而,那虚幻的影子却在她的怀抱中迸裂成千万片——千万水珠飞溅在空气中,随着一阵海风吹散在黑暗的苍穹之下,只留下清冷湿润的气息萦绕脸旁,仿佛一个冰冷的告别之吻。
“苏摩……苏摩!”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飞散的水滴里,留着他最后的微弱念力,每年的十月十五,我会随着潮水,回到云荒来看你。
当海皇的幻影消失在水面上时,怒潮以惊人的速度退去,飞散的水珠淋湿了她的全身。
空桑太子妃站在黑暗的海面上,看着空无一物的怀抱,怔怔无语。良久,仿佛力气不支,她往前踉跄了一步,颓然跪倒,将脸埋入掌心,发出低低的哭声。
“太子妃姐姐!”那笙奔过来扶住她,却看到她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吐出一口血来,白衣上登时一片刺眼的殷红。
那笙吓得呆住了,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茫然地看着西京。
“快躲开!”西京看着她们,忽然焦急地大呼,“丫头,小心上面!”
随着他的惊呼声,一架庞大的东西从天而降,带着强烈的火光。那笙来不及反应,只觉一双手从背后将她猛然拉过去。她被拉入了水中,旋即又迅速浮出水面。只是短短的一瞬,她们原来站着的地方已坠下了一架燃烧着的风隼,爆炸在水面上。
“你怎么不小心一些!”一个声音在耳畔厉声道,惊惧中带着一丝责备。
“炎汐!”她忽然欢喜地叫了起来,一个翻身,便抬手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爆炸的火花在水面上四射,炎汐来不及多说,只是迅速带着她穿行在海浪中,远远离开那个激烈交战的区域。
“啊?太子妃姐姐呢?”等回过神来,那笙忽地惊叫起来,“她,她不会被砸中了吧?”
“怎么会?”炎汐从水里浮出,摇了摇头。
“那……她不会有事吧?”想起方才那一刹那的情形,那笙犹自心惊。
“不会。”炎汐轻声道,“太子妃性格坚韧,虽缺少决断力,但应不会轻易被打倒吧……”
随着他的声音,一袭白衣从水面上升起——正是空桑的皇太子妃。天马受到了召唤飞速返回,展开双翅驮起主人冉冉升空。马背上,白衣的银剑女子抬头看着环绕着金色和黑色火焰的伽楼罗,眼里露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光芒,手腕微微一动,剑芒吞吐而出,宛如割裂黑夜的闪电一般。
她脸色苍白如雪,薄唇紧抿,纤细的手腕紧握光剑,指间的神戒放出了光华,迎着庞大的伽楼罗飞去。一头雪一样的长发在风里猎猎飞舞。
衣襟上,犹自有殷红的血迹。
“太子妃姐姐!”那笙惊呼起来。她不敢相信,只是短短的片刻时间,白璎竟然如此迅速地从莫大的悲哀里恢复了过来!
漫天的鸟灵仿佛接到了什么指令,忽然间从龙神身侧齐齐散开,尖厉地叫着,朝着她飞去,将她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率领成千上万鸟灵的正是那些被封印了上千年的邪灵。
白璎没入了漫天的鸟灵之中,一袭白衣很快消失不见了。
风浪渐渐平息了。扑上云荒的潮水在摧毁了一切之后,随着主人的消失也失去了愤怒狰狞的气势,开始慢慢退去。然而,头顶那在海皇强大念力下升起的黑暗的天幕,却依旧不曾动摇半分。
七海倒转,倾覆天际,黑色的水墙从各方升起,将云荒上空的日光封闭!
在这样的“夜幕”下,整个冥灵军团提前出动,从无色城里倾巢而出,在六王的带领下驰援皇太子,和沧流的征天军团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一众复国军在滚滚洪流中沉浮,仰头望着九天之上的战况——战斗惨烈,已经到了定乾坤的生死关头。
“不妙。”西京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战况,暗自担忧起来。
海皇魂魄重返云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毁灭了一切,陆地上虽大局已定,然而九天上的形势却依然严峻。
空桑冥灵军团和沧流征天军团的实力本是旗鼓相当,堪堪匹敌,但怎当得起一旁鸟灵和邪魔的围攻?再加上伽楼罗异变后力量大得骇人,破坏神的力量在这一场灾难里也得到了空前的加强,龙神和真岚一方一时间处于下风之位。
幸好冥灵军团及时赶到增援,征天军团这才从围攻被迫转向应战。久战之下,伽楼罗的速度也开始放缓,空桑太子妃单骑突入,大群的鸟灵围着她攻击不休。局面激烈而复杂,但奇怪的是,居然至今不见破军出手。
“破军也真沉得住气,”西京紧握双手,喃喃地对身侧的炎汐道,“大地沧海横流,伽蓝帝都几乎覆灭,他却还在天上征战不休,竟无一丝回顾之念——难道帝都被淹,数十万同族都葬身鱼腹,他也毫不在意么?”
然而,他话音刚落,天上的战局便起了剧烈的变化!
只见漆黑的天幕下,伽楼罗的头部忽然四分五裂,一道白光从中激射而出,将整个舱室的顶盖一削而飞!如此骇人一击,令天地瞬间为之失色!
“天啊!”西京失声惊呼,“九问?”
是的,是九问!那劈开伽楼罗金翅鸟头颅的一剑,正是九问里的最后一问!
“这,这是……”半空中正在和鸟灵搏杀的白璎同时失声惊呼,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光剑——黑色的天幕下,高高的九天之上,站在金色的伽楼罗顶舱内的白衣女子手抚光剑,微微喘息,黑发如丝缎一般垂落双肩,脸色如雪,竟无一丝血色。
——那,竟赫然是空寂古墓里被她亲手安葬的慕湮师父!
她看到死去的师父手持光剑,衣袂迎风飞舞,宛若虚幻一般。九问从前代女剑圣的手里发出,有着闪电般震慑天地的光华,竟将整个伽楼罗舱室的顶盖全数削去!
而慕湮就这样站在这个巨鸟的头部,和面前的人静静对峙。
“原来是你。”她对面的人忽地微笑了起来,薄唇弯起。
英俊的戎装青年坐在舱室中心的黄金坐椅上,转过头看着这个无礼的闯入者,手上黑色的火焰渐渐燃起:“真是一位贵客啊……您已经死了,为何还要回来?您是来杀我的么,师父?”
“住口。”慕湮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你并不是我徒儿。”
“呵呵,请您不要这么说,”破军嘴角的笑容犹如刀刻一般,回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这句话从您嘴里如此清晰地说出来,会让这里感到非常难受啊……您不知道您的徒儿有多爱你,师父。”
“我的徒儿已经死了——就在你说的那个地方死了。”慕湮用剑指着对方的胸口,冷冷道,“魔,伏诛吧!”
“可笑!”魔抬起了左手,狰狞地笑道,“苟延残喘的回魂者,竟然还大言不惭地挑战我?”魔之左手上燃烧着黑色和金色两种火焰,映照出年轻军人冷硬的侧脸——他手上的黑色火焰席卷而来,瞬间便将光剑上的白芒包裹得严严实实。
“方才杀入舱室,已经把剩下的那点儿力量耗费得差不多了吧?”魔在冷笑,眼神冷酷,“回魂者,你竟然还想凭借这点微薄的力气从我手里夺去云荒?可笑……我,要让你魂飞魄散,再不能轮回!”他霍然从金座上长身而起,手执黑色的光剑,击向自己的师父!
残破的伽楼罗金翅鸟还在继续飞翔和攻击,与冥灵军团缠斗不休——而舱室内的这种交手只持续了片刻,便已经可以分出高下。
“师父!”白璎眼看那种黑色越来越浓,几乎已经看不到慕湮的身形,不由大惊,不顾一切地想从鸟灵的重围中杀出——龙神及时赶来,和真岚一起并肩做战,撕开了征天军团的铁幕,帮她挡住了那些恶灵,全力劈开一条通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刚跃上伽楼罗,就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火焰熄灭了那一道白光,魔之左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用一招同样的“苍生何辜”,以指为剑,掐住了白衣女子的咽喉!
“螳臂挡车!”魔在冷笑,眼里露出一丝冷芒,“靠着勉强凝聚的魂魄,却妄想阻挡我?如今就让我用这双手重新送你上黄泉路吧!”魔之左手缓缓收紧,黑色的火焰燃烧在慕湮苍白的咽喉上,竟要将其生生粉碎!
“住手!住手!”白璎不顾一切杀出重围——因为急切的守护心情,后土的光芒一瞬间大盛,护之力量注入光剑,她手里的剑芒陡然暴涨,吞吐几达百丈!
“该死!”仿佛顾忌后土的力量,魔咒骂道,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咔嚓”,女子苍白纤细的脖子居然在他手里碎裂了。年轻军人松开了手迅速退去,避开了白璎光剑的攻击,眼睛转为璀璨的金色,肩膀微微战栗。
“师父!”白璎惊骇交加,看着咽喉被捏碎的白衣女子失声痛呼。
然而,同时喊出这句话的,还有那个手染鲜血的杀人者。
云焕退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人,身子渐渐开始颤抖,脸上换上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情——那是“人”才有的表情!破军忽然踉跄地跪倒在了机翼上,发出了痛苦而绝望的低呼,抱住了头。
“呵呵……原来你的意志力还没有完全消散啊,云焕?我还以为你已经被那些盗宝者给杀了呢。”魔在轻声冷笑,抬起左手,手上黑色的火焰之剑瞬间熄灭了,“正好,我可以把这个躯体的控制权还给你一会儿,让你来控制一下。”
云焕的身子一震,然而衰弱的身体根本让他无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躯体,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复杂。
“破军,你太令我失望了——在乌兰沙海上,居然被那些盗宝者暗算!”魔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诮和残忍,“如今我用你的手断绝了那一丝软弱——快谢谢我吧!”
“不,不……”破军喃喃道,忽然把头撞向坚硬的机翼,“不!”
“哈哈哈……”魔在大笑,“快,把她的头颅斩下来!从今以后,你将无人能敌!”
魔的力量再度强行侵入他的心,操纵着他的身体,左右着他的神志。云焕缓缓站起身,走到师父面前,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的,眼神里透出剧烈挣扎的光芒,然而左手却不由自主地举起,凝聚了毁灭的力量,向着眼前的人一挥而下!
魔在大笑,全力地争夺着云焕的神志,想彻底驯服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军人。然而,它却没有注意到在魔之左手挥动长剑、斩向昔日恩师的时候,另一只手却动了起来,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击向了左手!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刚刚抬起的左手垂落了下去。
魔的声音在一瞬间因为剧痛而扭曲:“破军?”
——这样决绝的攻击,居然来自于他自身。来自于,他的另一只手?
云焕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线。他用右手按着自己的左肩,手上青筋凸起。随着魔的怒吼声,那只扣在左肩上的右手再度用力,只听“咔”的一声,他竟然将自己的整只左臂生生拧了下来!
剧痛令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然而他直视着虚空,眸子却已经从金色恢复到了冰蓝色。
“魔,”他低声喃喃,“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云焕!”白璎脱口惊呼,“你……”
“快。”云焕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左臂,抬眼目视着师姐,低声道,“封印我!用你的力量封印我!不要再让它出来了……绝不要!”这一刻,他的眼神坚定而无情,透出一丝狼一样的冷酷和疯狂。
白璎惊骇之下往前踏了一步,却看到那只魔的左手再度动了起来,仿佛在极力和那只“人”的右手抗衡着,蠢蠢欲动。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剑圣之剑急速地斩落!
出手的不是白璎,而是那个片刻前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前代女剑圣——慕湮的眼睛陡然睁开了,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魂魄再度飞散之前握紧了手里的光剑。没有一丝犹豫,她将剑刺入了弟子的后心,光剑从前胸直透而出。
“该死!居然毁我分身!”魔在咆哮,左手再一次抬起,“我要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然而被那一剑刺中,云焕却仿佛恢复了神志。手捂着胸口上的致命伤,看着虚空里的纯白色幻影,眼里充满了震惊和狂喜——那种目光是如此灼灼,让提起剑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的剑圣出现了略微的迟疑。
——这样的眼神,和十几年前她在地窖里看到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的眼神一模一样。
原来,那个孩子一直都未曾死去么?
空桑前代剑圣执剑立于风中,手微微一抖。与此同时,魔的力量在蔓延,断裂的左臂开始闪电般的愈合。恢复了力量的左手开始和右手互搏,试图挣脱束缚。重伤之下,那只“人”的右手几乎无法压制那样可怕的力量。
“快!”云焕极力用右手压制着左手,咬牙厉声道,“快啊!”
那一刻,空桑女剑圣再无犹豫,一剑当胸刺下!
第二剑依然是透胸而过。剑柄没入云焕的胸口,刺穿了他的心脏,血沿着银白色的剑柄汹涌而出——那不属于九问,也不属于剑圣门下的任何一招一式,但这样简洁凌厉的手法,却比任何手段都能更有效地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第二剑和第一剑交叠,形成了一个斜斜的十字,将他整个身体钉住了——无论属于魔的左手,还是属于人的右手,都无法再动弹分毫。
云焕踉跄着跪倒在地,然而,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白衣女子,眼里却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慕湮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弟子,眼神微微一动,上前一步扶住了他,另一只手却迅速地从他胸口抽出了光剑,然后,手腕一送,再度剌穿了他的心脏!
手起剑落,她竟毫不犹豫地连续刺出了数剑,剑剑穿心而过!
白璎已经奔到了他们身侧,却被这样的一幕惊呆了。血从云焕的胸口飞溅而去,溅上了空桑女剑圣的雪白衣襟,宛如雪地上绽放的花朵一样触目惊心。
慕湮连刺五剑,在第五剑后顿住了手,缓缓松开剑柄,颤抖着倒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弟子。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的反抗,就这样跪倒在她面前,一声不吭地受着那一剑剑穿心而过的痛苦。
光剑停留在云焕的身体里,那连续而来的五剑交错纵横,竟然在他的心脏上刺出了一个五芒星的符咒!
“云浮禁咒!你是谁?你是谁!”在第五剑落下的那一瞬,魔物发出了狂啸,“来自星辰彼岸的咒术!你是谁?竟然敢封印我!”
“不错。”空桑前代女剑圣终于开口了,目光恍惚而深远,“若不用这种上古禁咒,又怎能奈何你——连琅玕都无法收服你啊。”
“原来,原来你竟然是……云浮人?”魔在虚空中喃喃,“琅玕是你什么人?你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却有着不受任何黑暗诱惑的心!莫非,你是云浮城主?”
“不必问我是什么人。”她微微叹息,感觉身体里的力量逐渐地衰弱下去,“我穿越了生死的空间,只是为了将你毁灭——我不能让你毁了焕儿,毁了云荒。”
胸口上贯穿着剑圣的光剑,云焕却悄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喃喃:“师父,您,您终于来了……”他凝视着她,露出一个奇特的微笑,“我知道,您是来救我的……您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等了您太久……”
慕湮看着自己的弟子,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她抬起冰冷的手颤抖地抚摩他的头顶:“焕儿,焕儿……”
一直在不停疯狂攻击的伽楼罗忽然停了下来,祼露在外的金座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傀儡仿佛触电般地一震,霍然抬起了头——潇眉心的黑气还在弥漫,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慕湮那一剑重创了魔,还是云焕的垂死挣扎触动了她,她骤然醒了过来。
“主人……”潇喃喃地开口,“主人!”
“伽楼罗!伽楼罗!”受到重创的魔发出了狂呼,一边极力挣扎,试图重新用力量控制住破军,一边却呼唤着那一架杀人机械,“杀了他们……快替我杀了这两个人!立刻毁掉这里的一切!听见了么?”
金色的巨鸟随着魔的呼声飞起,然而只是颤了一下,便没了下一步的行动。
“魔,不要妄想了。潇不会听从你的指挥……”云焕低声冷笑,眼神轻蔑,“她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
魔愤怒地咆哮着,漫天的鸟灵听到了这黑暗的呼声都纷纷呼啸着赶来,试图围攻那两个白衣女子。然而,伽楼罗金翅鸟忽然动了起来,射出无数道金光,将那些恶兽恶灵们击落当空!
金座上鲛人傀儡的头轻轻抬起,泪水化为珍珠铮然而落。
“是的,我只有一个主人。”潇的声音响起在夜空里,“从来只有一个!”
“我要死了,潇。”云焕低声道,“此后按照你自己的意志去生活吧……”
“是的,主人,感谢您让我保留了意志……”潇紧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死,伽楼罗的声音逐渐尖厉而颤抖,“所以您若死了,我也不会听从于任何人!我会一直一直地守着您,直到您重新轮回。”
“不,我不能再重生了。”云焕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伤——这五剑交错组成的伤口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竟然将魔所有的力量都暂时封印在了左臂上,再无法蔓延分毫。
当然,也连带着这个躯体的生命,一起封印。
魔在挣扎,似乎要破出这个被封印的躯体,腾空离去。然而无论怎样努力,胸口上的那个血封死死钉住了它,把它钉在了云焕的身体里,无法动弹分毫。
魔愤怒地呼啸,声音嘶哑:“云浮城主,你太过分了!这个云荒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黄泉路上的游魂,为何竟要逆了天地的轮回,插手这里的事?”
“因为这里有我所爱的人。”慕湮轻声道,“所以,不能任凭你毁了它。”
“哈哈……可笑!”魔低哑地笑起来,带着深深的讥讽,“要毁掉一切的,不正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么?杀戮从他的心里诞生,我只是顺从了他的愿望而已!”
“可是他已经知道错了,”慕湮抚摩着云焕的头顶,“是不是?”
“是的,师父,”他在她的指下战栗,“您还能原谅我么?”
“我从未责怪过你。”慕湮微笑道,那个笑容在夜色里宛如虚幻一般,“你已经竭尽了全力和心魔搏斗,而且最终获得了胜利,不愧是我的焕儿。”
破军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这一刻,他的眼神清澈如水。
“我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的……和我八岁时一样——就算所有人都弃我于黑暗中,您也一定会来的。”他喃喃自语,脸上竟然带着某种腼腆的表情,“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您……”
垂死之人竭尽全力伸出手,喃喃道:“我非常爱您……师父,非常非常爱您。”
“我知道。”慕湮有些茫然地答道,“我知道的。”
“那,那就好了……”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声音却渐渐微弱下去,“请记住我。在下一个轮回里,我一定还会等着您的到来……希望那个时候,您能来得更早一些。这样,这样……我就可以陪伴您更长的时间。这一世,我来得太晚,太晚了……”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湛蓝色的眼睛合上了,再无一丝生气。他睡得如此安静,安详得如同一个在日光下睡去的少年——在师父身侧,那个孤独的孩子终于沉入了梦寐以求的甜蜜梦境。
胸**错的剑伤组成了五芒星的形状,仿佛一个来自远古的最强大的封印,将这个身体连着体内的魔之力量一起封住了。
慕湮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缓缓合上,忽然再也忍受不住,将他的头颅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滑落下来——这一刻,她想起了地窖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想起了古墓前那个阴郁的学剑少年;想起那个野心勃勃、冷酷无情的年轻军人,又曾经怎样热切而颤抖地吻过她的手背……
——他的一生都与她紧密相连,她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将他拒之门外。
他所要的救赎其实很简单——希望有一个爱他的人,能给予他足够温暖和安全,平息他内心的黑暗和杀戮,让他不再孤独前行于黑夜中。然则,她却从未给予他最渴望的东西,所以他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救赎。
多年来,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那个孩子所受的种种折磨,却不曾开口说一个字来让他解脱,因为那是禁忌……那是禁忌!
所以她不能回应。
——如果,当初她开口说上哪怕一个字,是否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人心是弱小的,但人心又是强大的,往往一念之间便可天翻地覆。
这一瞬,她看着自己亲手在他胸前刺下的封印,心如刀绞,竟不能语。
战争还在继续,然而高空上猛烈的风、恶灵的嘶叫、万丈之下横流的沧海,一刹那仿佛都静止了,时间仿佛从此凝固了。
金色的巨鸟在微微地颤抖,仿佛也在同一时间陷入了不能言语的悲痛之中。
慕湮长久而静默地伫立在伽楼罗的机翼上,高空的风吹动了她的发丝,她的神志正在迅速地消散——极北的归墟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召唤着这个流离于六道之外的灵魂的归去。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云荒的大局虽未真正的平定,但她的时间已经耗尽了,勉强凝聚起来的灵体已经再无法维持更长时间了。她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要其他人来继续。
“白璎,过来……”她勉力开口,看着那个白衣女子,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弱地吩咐,“凝聚后土所有的力量,把你……把你的戒指戴到他的左手上。”
白璎愕然地看着师父——她脸上的生气正在迅速消散,重新变得冰冷、僵硬。
“用后土的力量……封印住它。”慕湮轻声对着弟子嘱咐,声音已如游丝一般,“我的力量不够了……方才设下的五剑边封之术,不足以长久地……长久地封住魔。”
“是!”白璎明白过来,含泪在师父面前跪下,取下自己右手上的银白色戒指,捧在掌心,默默念起召唤力量的咒语——在白族女王的祝诵声里,后土神戒逐渐焕发出柔白的光芒,向她的指间凝聚。
巨大的力量开始凝聚,注入了这个小小的指环上,整个戒指忽然变得光彩夺目!
白璎摊开手,将这枚银白色的戒指轻轻戴上了同门那已经冰冷的手上——后土神戒和破军的左手一接触,陡然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华!
仿佛冰火交融一般,破军的躯体突然起了一阵奇特的变化——一层冰蓝色的光笼罩了他的全身,迅速蔓延开去,仿佛厚厚的冰层一般,将他整个人封住了!
“主人!”潇定定地看着这一切,失声惊呼,“主人!”
“你不再有主人了,伽楼罗……他已经进入了永久的长眠。”慕湮的声音飘忽如风,“他这一生,已经结束了……你,自由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慕湮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轮回之门再度打开,生死枯荣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将勉强凝聚起来的魂魄向着四面八方拉扯。在意识消散的一瞬,她回眸看了一眼两位弟子,眼里露出了悲悯而温柔的光:“你们,要好好……”
一语未毕,一种极其洁白纯净的光华从她的身体里四射而出,她的魂魄再度消解了,向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飞去,重新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空中有风从极北处吹来,回荡在九天上空,带走了那莲花一样的洁净灵魂。
归墟之浪的声音响彻了天地。
“不,不!”伽楼罗忽然发出了一阵战栗,仿佛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的碎裂了,“不许带走我的主人!”
金色的光芒忽然大盛,仿佛疾风呼啸,一道银色的光芒从金座上闪电般的袭来,转瞬将云焕带走了——在下一个瞬间,破军已经重新出现在与潇背对的金座上。
“不许……不许带走他。谁都不许带走他!”潇哽咽着,泪水从眼角不断地滑落,“我不会再有新的主人,我会一直守着他,不让任何人带走他。”
“你们,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开!”
强烈的金光从伽楼罗里释放出来,仿佛要把周围一切都化为齑粉。白璎一惊之下,立刻拔出光剑斜挥,格挡住了伽楼罗发出的攻击。身子朝外掠出。
她在风里急速下坠,一直到龙神横过身来,一摆尾将她接住。
“还好么?”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回过头,她看到了真岚关切的脸庞——刚刚击退了无数鸟灵和征天军团的空桑皇太子满身是血,杀戮的气息笼罩了双眼,让这个太阳一样耀眼的男子恍如杀神一般。
九天里如今空空荡荡的,半空里的鸟灵都已经不见了,只有漫天的黑色羽毛狂舞着。
“破军呢?”真岚神色凝重。
“死了。”白璎轻声道,轻瞬又摇摇头,“不,是被封印了——连着体内的魔一起。”
真岚一怔,长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辛苦你了。”
“不,是我师父封印了破军。”白璎抬头看着头顶漆黑的天际,眼里似有泪水,“不……应该说,是她和破军一起封印了破坏神。”
真岚愣了一下,摇摇头:“我被你说糊涂了。”
“反正,魔的力量已经被封印了。”白璎举起右手,“你看,我用后土神戒的力量将魔连着破军的身躯一并封住了——神魔双双同归寂灭,从此云荒将再度进入和平的时代。”
真岚看着她空空的无名指,眼神却是不易觉察地一动。
“那些鸟灵呢?”白璎转头问道。
“杀了。”真岚手提辟天长剑,俯视着下界,皇天神戒在他的手上熠熠生辉,这一瞬,满身鲜血、提剑站在龙背上的男子没有了平日的嬉笑表情,神情严肃。
她忽然觉得不敢和他对视,低声问道:“那……沧流人呢?”
“镇野军团在洪水中伤亡惨重,因为一直得不到破军的指令,所以季航擅自决定,将剩下的部队撤回了伽蓝帝都。”龙神发出长吟,叹息着回答,“毕竟,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人被困孤城,军心怎能不动摇啊……”
他们在高空之上看着下界,黑色的大地上一片狼藉。
扫荡一切的巨浪虽然已经开始退去,却露出遍地的惨烈景象——云荒大地上,海浪过处屋舍倒塌,良田毁坏,牲畜死亡,已经看不到活人的影子……那些犹自在滔滔洪水中摇晃的危房里,已经可以看到尸首浮出。
就在两人微微错愕之间,伽楼罗瞬息移动,朝着西方尽头的空寂之山遁去——不等他们决定是否要去追赶那一架无人操纵的机械时,龙神发出了一声呼啸,闪电般地摆尾冲向了脚下的大地,张开了巨口,只是一吸,那些四处横流的水便化为巨大的水柱,倒吸而入。
龙神在洪水之中展现了它作为海之神祇的力量,尽力挽回因为海皇的原因而造成的灾难。
“也罢,”真岚叹道,放下了剑,“在这个时候,还有比追穷寇更重要的事。”
空桑皇太子和太子妃随着龙神急速地飞掠,并肩用法术筑起一道道堤坝,阻止那些肆虐的水流,同时也挥剑砍开一道道深深的沟渠,让那些积蓄在大陆上无法及时回到大海的水流回到镜湖之中。
他们乘着飞龙纵横水上,看到大地上的人们也正在极力对抗着这一天灾。帕孟高原上的盗宝者,以及空寂之山上的驻军都积极出动了,在洪水里救助附近的百姓——这一刻,盗宝者、沧流军人、牧民,这些原来势同水火的人们在灾难面前互相帮助,配合默契。
“音格尔如此,也不算奇怪,”真岚忍不住喃喃,“但是飞廉少将如此,实在令我吃惊,看来碧跟湘都没有说错——沧流人里能出云焕这样的魔,自然也会有飞廉这样的君子。”
“看啊……那边是炎汐他们!”白璎指着下方的某处——洪流里隐约可见鲛人矫健的身影,正在将一个个被大水席卷的灾民拉上高处。
那笙戴着辟水珠,跟在炎汐后面帮忙,也忙碌得像只小蜜蜂似的。
“这丫头,真是……”真岚看着那笙忙碌的身影,笑道:“也难怪皇天会选中她。”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白璎:“对了,苏摩呢?”
自从驱赶着七海扑向云荒后,风浪里就再也没看到过海皇的身影。这一场大战能有如今的局面,多亏了海皇的相助,否则胜负实在难料。
他果然是如约归来了……那么,日后又将如何收场呢?真岚看向自己的妻子,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听到真岚的询问,白璎身子一晃,脸色“刷”地白了:“苏摩他……”
“皇太子殿下,海皇归天了!”龙神长啸一声,“海皇恪守了他的职责,牺牲了自己,为海国竭尽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如今已经回归于天上了!”
龙神的声音响彻天地,仿佛也在向整个天下宣布着这个消息——滚滚洪流里的鲛人们宛如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般,停下手里的动作,仰望着黑色的夜空里盘旋的神祇,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什么?”真岚失声惊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苏摩……死了?
那个阴鸷、桀骜的傀儡师、那个我行我素的王者,居然已经死了?
他那么冷酷而骄傲,从来都激烈地拒绝着强加到自己身上的王者身份,从来都不肯承认和接受应该承担的责任,甚至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抛开了族人孤身远赴海外……这样的一个人,却居然牺牲了自己,全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他死了。”白璎轻声道,看向自己的双手,“就在这里……化成了雾。”她的脸色苍白恍惚,隐约间竟然有某种末日到来的气息。靠着连番血战才支持到如今的心神陡然溃散了,她只觉得气血攻心,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剧烈伤痛,一口血从口里直喷出来。
“白璎,白璎!”真岚急忙护住她的心脉,她却只是缓缓伸出手,轻声喃喃:“他死了……就在这里,化成了雾,化成了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