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广寒很是无奈。
人生在世, 别人都是“得意风光时顶峰与前任相见”,唯他时运不齐,去见前夫前不幸又遇着一个月圆之夜, 一如既往地又毁容了。
唉。
好在这么些年, 各种破事已习惯。
心态稳如狗。丑又如何,难道还能被再甩一次么?
话虽如此。
明眼人都能看出, 此趟南越之行,月华城主准备的排场分明异常华丽——
除了贴身带护卫楚丹樨之外, 还精挑细选了数十余名武艺外表皆出挑的美人侍卫。更是要求洛州第一美男邵霄凌与万人迷大都督洛南栀双双随他一起去、陪于左右。
此种德行做派,同《月华城主风流史》里写的一模一样。
但洛州百姓对此并不在乎:“城主既会治理、又会打仗、还不贪财、事事处处为民生着想,唯独就好点儿色,又怎么了?”
“就是, 又没欺男霸女。何况这一天天的, 民间多少人想方设法、铆足了劲, 就指望着能把好看的儿女往月华城主身边送来着, 还巴不得他能欺男霸女!”
“别的不说, 这万一被看上了, 跟在月华城主身边这大好前途谁不羡慕?若我年轻个几十岁……”
慕广寒:“……”
他可真是谢谢这帮人了啊!
不队伍整装待发。
毛色乌棕的成排高头骏马、宽敞华丽的马车车队、俊朗森严的白衣侍卫。排场很大,很给洛州挣脸。
邵霄凌亲自检阅了一圈,甚是满意。本来都要回去吃饭了,却忽又灵光乍现, 转回来:
“懂了懂了,我懂了!”
“阿寒你就放心吧。到时我和南栀必支棱起来, 替你好好撑场!”
“……”
“你看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回头见着你那些王八蛋故人, 是想我跟南栀给你表演左拥右抱亲密无间, 还是争风吃醋鸡飞狗跳吧?总之, 到时必给他们好好瞧瞧!咱们阿寒不仅早有新欢,新欢还多、品貌还好、好不逍遥!”
慕广寒:“……”
怪他。
真·怪他自己。
都说不在乎了,还暗地里一番偷偷操作。
目的明显得连平常傻乎乎的邵霄凌都心领神会了。实在丢人。
邵霄凌不仅懂,还开始教坏洛南栀:“到时见着卫留夷,你就挽阿寒左边手臂,我挽右边,明白?”
“你别只学动作啊,眼神也要跟上!”
“南栀~你自然一点行不行,试着更饱含深情一些?”
“罢了罢了,你一向不开窍、自是不懂。我教你一个口诀吧,你每次挽着阿寒时啊,都心里默念,你是个滴米未进饿了整整三天的人,而阿寒他是一盘上好的……山菇烩肥鸭。”
慕·山菇烩肥鸭:“……”
微风拂动,小角铃轻响。
庭院色彩斑斓,正是秋好时节。
就见傻乎乎少主各种吵吵闹闹教木呆呆的洛南栀,后者努力配合,仍旧被他各种嫌弃,只能垂眸微微笑。
两人一浅一深、一动一静,日月静好。
哎。
只要不去细想,就不虐。
……
车辚辚,马萧萧。
车队上路,一路遍地红枫。
邵霄凌闲不住,骑着马在外头晃悠,折到漂亮枫叶枝往马车里丢。
洛南栀则习惯性发呆,有时拿着枫叶一看就看半天。
慕广寒则在饱赏景色后,安安静静坐在车里饮茶看书。
拒不出兵的借口,已想好了。
虽然尚需南越王的配合,但应该问题不大。
人与人之间,毕竟存在很大差异。
比如他的那些个前任们——有的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却还想要贪图他的好,有的口口声声喜欢他但事事以别人为重。
但有的人,虽是始乱终弃,到底有所反省。
虽然不肯亲亲抱抱他了,但总体对他算是不错、差不多有求必应。后来也一直护着他。
由此可见。
曾经付出的感情,也并不一定全是浪费!
月华城主又低头看了一会儿书,抬眼,只见洛南栀举着枫叶好像正在对着他发呆。他没在意,低头又看了一会儿书,抬眼又对上。
“怎么了?”
洛南栀垂眸:“阿寒,前几日霄凌他……在你门口口无遮拦的那些话,你别要当真。”
“我已好好地说教了他。”
“……”
慕广寒:“那事啊,我都忘了。”
那几日,他重病难受,闭门不出、也不准任何人探望。
谁成想邵霄凌不依不饶,任性闯门,还差点与楚丹樨打起来。总之二世祖很是委屈,在外面各种嚷嚷:“阿寒你这是做什么,你这分明是拿我当外人!”
这话慕广寒未曾介意。
洛南栀却要解释:“霄凌他,从小备受宠爱,因而有许多事情不甚懂得。”
“若他自己病了,一定是巴不得……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去探望他、陪在他身边。”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吃多了东西胃疼,闹着让我们所有人轮番给他揉着、暖着。十几岁时坠马受伤,也是吵着所有人都不准睡,他疼时就要哄他,他哭时就要讲笑话逗他。”
时至今日,洛州少主都自然而然地以为,一个人病了,是肯定想要很多人围着陪着宠着的。
而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些人,习惯了倔强,又不愿让人看到其凄惨的模样。更担心自己病了、丑了被人嫌弃。
哎。
慕广寒摇摇头,重新斟了一壶茶。
洛南栀:“还有……”
他垂眸:“阿寒你身子不好的这几天,都是那位楚侍卫在忙里忙外、尽心照顾。我看他待你很是珍惜、上心。”
洛南栀欲言又止,停了片刻。
“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可,阿寒既然心里一直想要有人真心以待、长长久久,又何不……试着怜取眼前人?”
“许是他沉默寡言了些,但你多教导,或许……”
“……”
慕广寒放下书,叹气。
前尘种种,十分复杂,他无法一一同洛南栀解释,只能甩出渣男脸:“我只是以前年轻不懂事,才在乎那些。”
“如今却只想早日天下一统。”
“也非是心系天下百姓民生,想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不过是一己私欲,想要建功立业、万人之上罢了。”
“到时再广纳后宫,也不迟。”
“收尽天下美色,管他真心假意,不听话就砍了。谁还能抗旨不成?”
洛南栀望着他。
半晌,摇摇头,抬起袖,栀香盈满,无奈摸了摸他的头:“骗子。”
慕广寒:“~~~~”
……
荀青尾以前说过,唯有不曾被脉脉温情滋润过的人,才会在日复一日的失望彷徨中学会自我欺骗,以权利、地位、财富等等,来填补没有爱的空虚。
慕广寒捉下洛南栀摸他的手。
没了感情的人,皮肤的触感是有些凉。
让他想起曾经短暂碰触过的,滚烫的,野蛮的,让人战栗的……
人间秋景、臂弯温度,怎能不好。
他也想午夜梦
回时,怀里抱着温暖的东西。
然而经验却一次次告诉他,温柔易碎。唯有能结结实实抓到手的权利、地位、财富……这些“冷冰冰的替代品”,比什么都靠得住。
抱着又冷又尖利的东西入睡,才能在随时而至的厮杀中,用它狠狠还击。
唉。
世道如此,他能怎么办?
忽然,帘子“啪”被掀开。
邵霄凌探头进来:“我就说!想来想去,阿寒也不至于为了气那个卫留夷弄这么大排场。”
“原来你还跟南越王顾苏枋有过一段???”
“该不会……六年前陌阡王府别院的那个‘南越王金屋藏娇的挚爱’,就是你吧?”
“等等,真、真是你?我那时还跟南栀打赌,差点就趁着夜色翻墙去偷看你长啥样来着!”
“你说当年我俩要是一鼓作气翻墙进去,咱们是不是早该认识了?”
慕广寒:“……”
……
月华城主跟南越王“有一腿”这事,无论哪个版本的《月华城主风流史》都写了。
也就邵霄凌这种人,才会听了无数次的书,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当然,他印象不深,也是因为书上这一段确实短。
大致写了一个他暗恋南越王,在人家那里赖了大半年,但始终高攀不上、未能追到的故事。
“但其实……”
“他当年在陌阡城,给我种了一整个花园。”
“我喜欢吃陌阡湖里的胖黄花鱼,他一年内学会了一百多种胖黄花鱼的做法。”
“尸山血海千军万马,都肯来救我。”
“还成过亲、拜过堂,他还带我见过祖先。”
“……”
实在太有意思了。
邵霄凌每听一句,就瞳孔地震一下的傻样。
“后来虽然分开,但他仍在陌阡城里,给我留了一间爬满枫藤的小院。也会在我南下路过时特意派船送我,打仗时送粮送武器支援。”
邵霄凌:“……”
他因一向懒而逍遥,很少跟父兄去陌阡城议事。上一次见顾苏枋大概就是六年前那回了,印象中,那人俊美沉稳、气质不凡。
至少也比卫留夷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尚算配得上阿寒。
“你们……既互相还有牵挂,或许还有可能破镜重圆?”
慕广寒摇头。
“圆不了。他当年遇着些事,摔了头,山盟海誓都忘了。”
“啊???”
慕广寒:“乱世之中,刀剑无眼,摔了也正常吧。”
说罢,默默看了洛南栀一眼。
洛南栀登时有点慌,赶紧低头小口啃起茶了饼。十分不符合他一向清冷高雅的模样。
慕广寒轻咳一声,不该欺负老实人。
邵霄凌:“但,若是被敲坏了头而忘了,那似乎也……不全是他的错?”
慕广寒:“确实不是他的错,不怪他。”
“怪我自己命不好。”
……
洛州安沐到南越王都陌阡,四天行程。
前两天无事发生。
到了第三天,却从一大清早就开始萝卜开会。
一行人先是路遇了从东泽回来的拓跋星雨与钱奎。两人并未受伤,但拓跋星雨的脸色明显憔悴:“城主,我、我的族人们,他们……”
“不见了?”
东泽拓跋部不过千人小族,外面极少往来,一直隐居在东泽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那入族之路百转千回、很是难走,慕广寒即便被大司祭带着去过一次,自己也绝不可能再找得回去。
钱奎:“族中房屋、陈
设井井有条,不像是经过什么骚乱祸事,可偏偏人不见了。我和星雨在村里整整等了三日,也不见任何人回来。”
拓跋星雨:“从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我是族中嫡系血脉,长老他们就算如何生我的气,也绝不可能一声不吭就突然迁居。哪怕临时出了什么事,也一定会给我留句话才是!”
此事蹊跷。
但慕广寒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解决途径,只能先安抚宽慰了拓跋星雨一番,并承诺派人帮他多方寻找。
这边正说着,路的尽头,又出现了乌恒侯与宁皖侯的车队。
南越一共四州。
仪州、乌恒、洛州、宁皖。
但仪州自打前州侯樱祖叛出南越后,已不再有“仪州侯”。这次接到诏书去王都陌阡城的,就只有卫留夷、邵霄凌、和这位宁皖侯。
洛州与宁皖的关系一直不好。
之前洛州遭难,宁皖全程没少落井下石、抢占边陲城池。而前一阵子这些城池又在洛州之战中被尽数夺回,宁皖占的便宜全被迫吐了出来,自然两边互看都不快活。
宁皖侯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虽尚有几分年轻时生的不错的影子,可毕竟年纪大了、人也胖了些,一副肥腻油滑状,眼神分明滴溜溜心术不正。
如今三方碰见。
宁皖侯皮笑肉不笑,酸溜溜地恭喜了洛州几个月前的大胜,随即话锋一转:“但不得不说,小洛州侯做事还是稚嫩了些,颇不得你父待人厚道的遗风啊!”
“比如此次,你北上占了大半个仪州,其中大有乌恒侯在此中送兵送粮之攻,可你却到头来,甚至不给人家分一杯羹?”
“也就是乌恒侯脾气好、不同你计较罢了。”
“是吧小卫,宁伯伯说得可有道理?”
“……”
邵霄凌从不惯着这种人:“宁伯伯,您老在这阴阳怪气什么呢?怎不提你们宁皖前面趁人之危、偷我洛州城池,而就知道张口挑拨离间?”
宁皖侯:“你!”
另一边,卫留夷不理不睬,更把宁皖侯气得不行。
但其实,乌恒侯还不是故意晾着他,只是自顾自地在出神。
邵霄凌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盛秋中午日头,正洒在马车中慕广寒一身清雅的洛州暗纹织金衣上。
他今日的衣饰是邵霄凌精挑细选、头发是洛南栀帮着梳的,垂着眸,乍一看当然很是精致好看。
没有戴面具。
邵霄凌以前也觉得,他该多少遮一遮,如今却觉得,阿寒这样硬气起来反而更好。
不在乎,总好过看他以前生病时还要拿被子遮着脸,用颤抖的声音说“不要看”。
气质沉稳、坦然从容,就够了。
丑又如何?谁敢嫌弃让他滚,有人想看还不配看呢。
更可喜的是,慕广寒身边的洛南栀似乎注意到了卫留夷投来的目光,沉吟了片刻,开始上道。
只见他目光如水,非常自然地勾住了月华城主的手臂。抱上去后,又觉得不够,干脆一把将人带入怀中。
就这么从后贴着,下巴抵在肩上,抬眼瞧着卫留夷。
邵霄凌:不愧是多日特意训练过的成果,做得好!
瞧那卫留夷那一副瞬间僵硬、脸色发青的模样,真是扬眉吐气。
他知道,从小到大,卫留夷都心里瞧不上他。但瞧不上他,还敢瞧不起南栀么?
嘿。
正得意着,却忽然听见玉杯落地而碎、乒乒乓乓的声音。
声音从宁皖侯车上传来。
此人本就脾气暴虐,加之这段时日宁皖被洛州压制、又在西凉那处损兵折将、秋季粮食还
欠收,更被天子诏书逼着还要出兵,心情本就一直不好。
如今又遇上洛州侯、乌恒侯两个无知小辈,对他没有半分恭敬尊重,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于是,贴身伺候的倒霉下人就成了出气筒,被他当心口狠狠一脚踹下车来。
“妈的,贱人,笨手笨脚!”
那倒霉鬼看打扮,应该是宁皖侯的男宠。一身艳丽媚俗的红衣,瘦若无骨、皮肤雪白。像一只折了翼的红色蝴蝶从马车上飘落下来,滚在地上沾染了一地尘土,无声无息。
那宁皖侯竟还不解气,从车上追下来,对着地上的男宠,又狠狠几脚当胸踹下去。
男宠无力反抗,吐了血。
都这样了,宁皖侯竟还不罢手,要将那人往死里踢。
邵霄凌皱眉:“宁伯伯,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宁皖侯冷笑:“我家法教训下人,用不着洛州侯来操心!”
话音一落,周遭宁皖护卫也纷纷作势拔出剑来。
邵霄凌:“……”
他回头看了一眼慕广寒与洛南栀。
慕广寒则与洛南栀对视一下,无奈,缓缓抬起手来。
有些事,他本是打算讲点礼貌,到了南越王府知会顾苏枋一声后,再下手的。
但,唉。
早做晚做都一样,也没什么必然的区别。
随便吧。
……
一切发生得很快。
快到宁皖侯和卫留夷双双被绑,都难以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适才气氛是剑拔弩张不太友好。
但宁皖护卫拔刀,不过是耍横吓唬一下多管闲事的洛州侯而已,并不曾想真的动手。
他以为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装装样子而已。结果这、这洛州的毛头小子,竟真就把他给绑了呢?!
成何体统?!
大家都是南越麾下“天子忠臣”,是同僚,同路去王都开会。天下虽乱,但南越不乱——结果洛州侯竟半路突然发难,绑劫隔壁州侯,这、这是想造反吗?
而且,怎么还连乌恒侯都绑了?
乌恒不是洛州的盟友吗?
宁皖侯狐疑地看向卫留夷,却只见那俊朗青年垂着眸,闷不吭声地发着愣。
不禁想起刚才……好像正是那丑八怪月华城主亲手打掉他的剑、将他绑了起来的。
乌恒侯武功不俗,可面对月华城主时间却像是蔫了一般,很轻易就被擒拿了。
坊间传言,乌恒侯之前,同那丑八怪城主有过一腿。
不会是真的吧?
所以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冲他来的,还是冲乌恒侯去的?是月华城主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么?
宁皖侯不知道,想不通,焦躁。
更不解的是,他以为洛州有胆劫持他,定是要将他绑回安沐。谁料一行人竟就这样挟持着他们二人,接着直奔……南越王府陌阡而去?
宁皖侯只觉荒谬至极:“好!好!待到了南越王府,我倒要你们要如何交代?”
“竟为区区一个低贱男宠,绑住同级州侯……好哇!难道是那小贱人,跟月华城主以前也有一腿!”
“那种下贱东西都看得上?”
宁皖侯一通胡言乱语,嘴巴很快就被不客气地塞住了。
后续一路只能呜呜叫。
……
第四日,车马轻装简行,终于通过陌阡外城高大的朱红色门楼。
熟悉又陌生的王都,仍是慕广寒记忆之中的景象。
只是主街两侧的商铺酒楼,似乎比以前更繁华了。重叠的屋顶塔檐交织掩映、精美的雕梁画栋绵延,亦比
从前更为繁华。远处更是浮屠高塔耸立,林林幢幢铺展开来。
夕阳西下、晚霞流转,余晖笼罩之中,很容易很给人平添一种思恋怀念的心绪。
他这一整日白天,都没跟洛南栀同乘。
而是去了“俘虏”的马车,对着被绑且塞住嘴的卫留夷,默默坐了整整半天。
无他。
只为练习心态。
对着曾经的一个前任多看一会儿,以便待会对着另一个前任更能撑住。
这事儿他做得不算光彩,也并不对此引以为傲。
但亦不歉疚。
人一旦丢了曾经那颗柔软、满怀期待的心,就什么破事都能做出来。
太正常了。
南越王府之中的亭台楼阁,不幸更是处处沾染回忆。
慕广寒走过去时,微微闭上眼睛。但空荡荡的亭廊,仅有月牙的月色,仍缓缓渲染上了曾经的色彩。
那时也是盛夏,也有流萤。
屋内丝竹乐曲不断,觥筹交错。他的未婚夫南越小世子喝多了,正在抱着美人的细腰跳舞荒唐。
屋外亭台,他一个人默默出来清净,对着月下无边莲池。
小世子是故意搂着美人舞给他看,让他“知难而退”。
可笑的是,他早在第一次知道对方厌弃自己时,就已放弃了要同他成亲的念头。也实话告诉过对方,他从不强求。
奈何对方却不信,依旧驱鬼一样地防着他。
也不止小世子一个不信。
所有人太都不信,都在围观他吃不着葡萄的笑话。
唉。
忽然,身后一暖,咚的一声。
月下莲池泛起涟漪,水漂打了好远。
那人总爱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带着笑:“抱歉,我弟弟缺乏教养,实是……不像话。”
“作为赔罪,冕旒能否能请月华城主……同我共舞一曲?”
“……”
南越原本是没有男男共舞的习俗的。
当然男女更没有。
乱七八糟的风气,全是小世子游学海外带回来的。自打几年前他开始抱着舞姬在宴厅里贴面而舞,人人效仿,从此南越王府常开舞会,一片乌烟瘴气。
慕广寒虽渴望被人碰触,却并不屑于那样轻浮的授受。
直那一刻刻。
顾冕旒……向他伸出手来。
从来没人愿意请他跳舞,何况月下大司祭还那般长身玉立,貌如谪仙、目光诚挚。
身边碎银的月光皎洁,照的周遭以前朦胧,从宴会厅远远传来淡淡的霓裳纱衣曲。
月华城主一时被眼前人的眼睛给彻底蛊惑了,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伸出手去。
明明怎么想,都不应该。
他又不会跳舞,何况对方怎么说也是个神职,太离谱,成何体统。
结果,一步,两步,三步。
大司祭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舞步,明明很熟,步伐却又刻意放得很慢,配合他、引领他。而他却笨拙,缕缕踩到对方衣摆,大司祭也不恼,牵着他的手异常坚定。
于是,月华城主也渐渐从拘谨、小心翼翼,到跟得上曲子。
手心极烫。
不该。
就算是替弟弟赔罪,神殿清心寡欲的大司祭也不该……但他偏就是饶有兴趣地一直牵着他转圈,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这太奇怪了。
还有他……如何那么爱笑?
神殿的修行者,修的还是清心道,笑起来却是骄阳似火,这像话么?
笑意在月下闪着浮光,仿佛他眼前的人是什么稀世珍宝,目光一瞬都舍不得
离开。
慕广寒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偏偏那人又俯身在他耳边,低沉声音敲打耳畔酥酥麻麻:“不愧是月华城主,随便一学,就会了。”
“……”
“还生气么?”他又笑笑,周身幽兰香扑鼻,“我那弟弟,从小就愚不可及,你万勿将他所作所为放在心上。他不值,亦不配。”
“从小被宠坏了,什么都不懂。”
“忘了他,抬眼,看我。”
“……”
“我今夜陪你一直跳,跳到你重新肯露出笑容为止。如何?”
“……”
乐曲变化,牵着的手指,不知何时变成了十指紧扣。轻轻摩挲,痒痒的。
心口,一丝从未有过的悸动。
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慕广寒只是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前所未有的干渴让他慌乱地低下头。
他那时,是真青涩。
别人待他好一点点,他就受宠若惊、欢喜的不得了。何况对方还是整个大夏至纯至洁的大司祭,又哪里顶得住?
明知对方是神职。
明知自己远远不配肖想。
明知寻常人都不会喜欢他。
何况那人还是一生不婚不娶,要将整个人奉献给神殿的司祭之长。注定高高在上、遗世独立,根本不会属于任何人。
可被这般勾住手指,顽皮地扣住。他还是是一下子就跌入甜蜜绵软的梦境,雀跃无比、难以呼吸。
甚至忍不住偷偷靠得更近,只要这旋律永远地流淌下去,永无尽头。
年轻真好,一点逼数没有。
好了伤疤忘了疼,无忧无虑,从不真的吃一堑长一智。
就连那么不可能的事,那么好过头了的人,他也敢信。不仅信了,那一晚连入睡还都很甜。
第二天醒来,就颠颠去找他。
无知又无畏。
……
如今,多年过去,恍如隔世。
南越王与当年相比少了几分洒脱不羁,多了几分清冷华美,依旧气质卓然。
“阿寒……”
只是,那清冷在看到阶下被他五花大绑的另外两个州侯时,还是露出了分明的震惊。
慕广寒兀自笑笑。
再次重逢是这么一个难看的场景,他也很遗憾。
但做都做了,正好又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干脆一鼓作气搞到低,省得还要熬夜。
“这两人,是我特意为南越王想好的,推拒天子出兵诏书的绝佳理由。”
“南越无法奉旨出征西凉,是因为——乌恒、宁皖两州反叛,平乱之事迫在眉睫。南越王特召洛州侯共同征讨叛州,因而洛州也无法出兵。”
他说着,抬眼。
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故人。
“数月以后,乌恒、宁皖之乱平定。此战洛州居功至伟,南越王亲下诏书,从此两州并入洛州管辖。”
“……”
“……”
“如何,苏枋,不为难吧?”
逆着光,慕广寒并看不清顾苏枋的神色。
但身后卫留夷那一瞬眼中的震惊与隐痛,他倒看得真切。
由此可想,南越王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必不能好到哪里去。
也是。
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有多甜,如今就有多苍白。又怎么还能好呢?
好在大家都已剥肉拆骨、都不再是曾经那颗心。
慕广寒犹记之前不得不杀傅朱赢时,他虽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极度煎熬。
而今倒是真·一身轻松,甚至都学会笑了。
抢你就抢你了,还挑日子吗
管你乌恒侯也好、南越王也罢,乱世中挡路了就要被抢,人之常情。
“当然,若是苏枋为难,也可以有另一重写法——我洛州叛乱,而南越王同乌恒、宁皖一起征讨。”
若觉得他要得太多、贪得无厌,也可选择与他兵戎相。
怎样都好,他亦不怕你死我活。
……
王府太大,烛火不明,拓跋星雨一直看了半天,才终于敢认:“真的是……司祭哥哥?”
轻轻一声,如一根刺扎进南越王心里。
“司祭哥哥,我是小雨啊!”
“原来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这些年里,为什么从不跟族人联系?还有,上个月,长老、族人……都突然不见了,你知道他们的下落么?”
“司祭哥哥?”
明明无论怎么看,这张脸、这一颦一笑都是大司祭哥哥没有错。
可为什么他看他的茫然眼神,却好像……从来不认识过他一般?
慕广寒:“星雨你有所不知,他因为一些缘故,过去的事记不全。”
“不全?”拓跋星雨不解,“怎么会不全的?还有,司祭哥哥他、又怎会成了南越王?”
慕广寒:“……”
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南越女王病重,小世子又因逃婚而下落不明。王位空悬,无奈只能问神殿要回唯一的继承人。
若是一般人,神殿肯定不放。
可偏偏顾冕旒不止是那个道行高深、“百年不遇的大司祭”,还十分心思活泛善于斡旋,年纪轻轻就在天雍神殿只手遮天。
突然说要继承王位,神殿虽不愿意放,但又谁都惹不起他。
于是,他就这么任性兮兮地回来了。
神官还俗这事,坏了神殿天大的规矩。神殿拦不住他,只得将此事讳莫如深。
长此以往,大司祭总不露面,民间以讹传讹,都说他已经死了。
唉。
不过有的时候,连慕广寒都会恍惚产生错觉。
好像他的冕旒,是真的……不在了。
如今的“南越王顾苏枋”,明明有着和冕旒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声音,相似的温柔,还有小兔尾巴,但就是哪里都不像他。
简直像是……被什么人给夺舍了一样。
哎。
不过啊。
或许如今的顾苏枋卫留夷看着他,也会怀疑他是被谁夺舍了。
大夏王侯都是世袭的。
夺人封地,无异于挖人祖坟。
他如今倒好,一来就掘,一掘掘俩。
正想着,忽然左臂一沉。
也不知这“月华城主严肃认真逼迫前任自掘祖坟”的场景里,哪儿触动了洛南栀的神经。
他突然又开始训练有素,演他的好新欢。
他一个添乱还不够,邵霄凌:“我也!”
“……”
“…………”
很好,一边挂一个。
洛州真不愧是人杰地灵、前途无量。他都没脸去看前任们的表情。
管你乌恒侯也好、南越王也罢,乱世中挡路了就要被抢,人之常情。
“当然,若是苏枋为难,也可以有另一重写法——我洛州叛乱,而南越王同乌恒、宁皖一起征讨。”
若觉得他要得太多、贪得无厌,也可选择与他兵戎相。
怎样都好,他亦不怕你死我活。
……
王府太大,烛火不明,拓跋星雨一直看了半天,才终于敢认:“真的是……司祭哥哥?”
轻轻一声,如一根刺扎进南越王心里。
“司祭哥哥,我是小雨啊!”
“原来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这些年里,为什么从不跟族人联系?还有,上个月,长老、族人……都突然不见了,你知道他们的下落么?”
“司祭哥哥?”
明明无论怎么看,这张脸、这一颦一笑都是大司祭哥哥没有错。
可为什么他看他的茫然眼神,却好像……从来不认识过他一般?
慕广寒:“星雨你有所不知,他因为一些缘故,过去的事记不全。”
“不全?”拓跋星雨不解,“怎么会不全的?还有,司祭哥哥他、又怎会成了南越王?”
慕广寒:“……”
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南越女王病重,小世子又因逃婚而下落不明。王位空悬,无奈只能问神殿要回唯一的继承人。
若是一般人,神殿肯定不放。
可偏偏顾冕旒不止是那个道行高深、“百年不遇的大司祭”,还十分心思活泛善于斡旋,年纪轻轻就在天雍神殿只手遮天。
突然说要继承王位,神殿虽不愿意放,但又谁都惹不起他。
于是,他就这么任性兮兮地回来了。
神官还俗这事,坏了神殿天大的规矩。神殿拦不住他,只得将此事讳莫如深。
长此以往,大司祭总不露面,民间以讹传讹,都说他已经死了。
唉。
不过有的时候,连慕广寒都会恍惚产生错觉。
好像他的冕旒,是真的……不在了。
如今的“南越王顾苏枋”,明明有着和冕旒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声音,相似的温柔,还有小兔尾巴,但就是哪里都不像他。
简直像是……被什么人给夺舍了一样。
哎。
不过啊。
或许如今的顾苏枋卫留夷看着他,也会怀疑他是被谁夺舍了。
大夏王侯都是世袭的。
夺人封地,无异于挖人祖坟。
他如今倒好,一来就掘,一掘掘俩。
正想着,忽然左臂一沉。
也不知这“月华城主严肃认真逼迫前任自掘祖坟”的场景里,哪儿触动了洛南栀的神经。
他突然又开始训练有素,演他的好新欢。
他一个添乱还不够,邵霄凌:“我也!”
“……”
“…………”
很好,一边挂一个。
洛州真不愧是人杰地灵、前途无量。他都没脸去看前任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