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 空白世界(下)

墙壁崩塌了。

它撞碎了那建筑物的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解剖室终于还是无法阻拦它的力量,被那一次次的撞击撞到崩塌,墙壁龟裂,然后再也无法支撑建筑物的本身——上城区的建筑物本就没有足够的‘地基’,在被埋没之后只留下了上部分的建筑物自然是无法抵抗住那样子的冲击力。

所以建筑物崩塌了。

尘和土被溅起,一切属于建筑物的部分都被掀起,那是一种庞大的力量,从某一个点出发,从某一个位置出发,用一种纯粹的暴力撞开了阻拦在它面前的一切,从最里面的解剖室开始,再到解剖室外,到清洁室,再到走廊,一切阻拦它和上城区外界的联系的物质,都被它的力量撞开。

在墙壁被撞开的时候,支撑的基石也变得脆弱,而也是在那样的冲击力之下,基石破碎了,那些支撑一切的东西都被撞碎了,于是,在解剖室之中的‘那个东西’,在人们还没有进入到解剖室之前,在人们还没有窥见解剖室之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见了那个东西。

心脏从解剖室之中冲了出来。

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毕竟此时的解剖室已经崩塌了,而那一颗心脏也并不只是心脏的模样,在心脏之外,一些充当着‘脚’的事物也暴露了出来,那是血管,并非是最初刺向外界的血管,而是另外一种。

现在,血管的职责是编织。

编织出肢体,用于行走的肢体,用于攀登的肢体,用于做出各种行为的肢体,每一个肢体都具有强烈的色彩,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知道这些肢体的作用是什么,按理来说,这样子的搭配应该组合出一个十分优秀的结果,然而,这并非是某个科学家的创意,而是一个怪物的延伸。

所以,呈现在所有人眼中的,是一个扭曲的、杂乱的、庞大的怪物。

那怪物的肢体站立在地面上,一时间数不清楚有多少肢体,那些由血管编织出来的肢体之中充斥着各种被汲取的‘血液’,由各种无机物组合而成的血液,夹杂着一些属于人类的肉体,那些被血管给波及到的一切,都被血管汲取成为血液,现在,血液已经充斥了血管,足以让血管们成为一个又一个的肢体。

在它的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

而在一切肢体的末端,肢体的源头,那一刻心脏,炽热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每一个人都能够听见,听见心脏跳动时候的声音,那沉闷的声音,缠绕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握着手中的武器,刚才,他又切断了一根血管,他觉得只要这么下去,总会将这些血管全部清理干净,他们能够冲进解剖室之中,能够将这个怪物——这个怪物的‘源’消灭掉,可是,在看见这一颗心脏的时候,他愣住了。

第九协会处理过很多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也杀死过不计其数的怪物,正因为面对过大量的怪物,他们才能够总结出应对一个怪物的方法,首先,怪物本身是被污染波及到的生物,或者无机物的构成,因为波及范围和本身的大小,一个怪物的体型并不会太大,即便是较大体型的那种怪物,以大约三个小组的人数都足以应对。

而且,体型的差距往往是最能够直观感受到的区别,这是无法避免的,体型的庞大往往意味着质量和力量的压倒性优势,正如人看见蝼蚁的时候,必然不会觉得蝼蚁有任何威胁,当两者的体型差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一种差距就不是凭借数量能够弥补的了。

就是现在。

他抬起头,他只觉得上城区忽然暗淡下来了,为什么呢?因为从崩塌的建筑物之中走出来的那个怪物,那个本应该只有一颗心脏大小的怪物,在站起来的时候,已经遮蔽了天空,即便灯塔能够照耀大多数的地方,在那怪物的身躯阻拦下,上城区依旧被布上了一层阴影。

他看不见光亮。

他只能够看见那一颗心脏的下方,即便如此,他的视觉也无法将整个怪物囊括在视野之中,那一个怪物仍然有大量的身躯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外,他看不见,他看不见怪物的全貌,他无法了解到所有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他看不见可能性。

他意识到了自己,包括所有人和那一个怪物的差距,这是无法被抹去的沟壑。

——这是什么呢?

他询问自己,这是什么呢?这是一个怪物吗?这仅仅只是一个怪物吗?这样的存在能够被杀死吗?他抬起头的时候,他能够看见任何的可能性吗?他们可以得到胜利吗?这个怪物有被阻拦的可能性吗?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全体都有。”

他深吸一口气,大量的污染流入到了他的喉咙之中,现在,这一份污染已经超出了他的阈限,接下来的每一口污染,都将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他知道的,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如果自己用剩余的时间逃跑,他能够躲藏起来……但也只是一段时间,如果让这个怪物安然无恙地离开,那么,整个第八地区最终都会无人生还。

“咽下污染……放弃一切界限,不择手段地杀死它。”

并非阻止,也不是拖延,而是杀死,只能够这么做,必须这么做,如果无法在这里将这个怪物杀死,第八地区就会失去所有的可能性。

在咽下那一部分污染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响,宛若一个紧绷的弦断裂时候的声音,那是名为理智的弦,将一切交给本能,交给自己过去二十六年接受过的一切知识,让肉体和自己的意志驱使自己的行为。

他是谁?

第八地区,第九协会所属。

他的任务是什么?

杀死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的却是一种黑色的烟雾,一种浑浊而浓郁的黑色烟雾,这是没有被完全接纳的污染,因为此时融入到身体之中的污染已经超出了阈限,接下来的每一口污染都无法完全进入到他的身体之中,那些被排斥在外的部分,就会化为这种黑色的烟雾。

放弃视觉,放弃听觉,放弃嗅觉,放弃感官,放弃一切用来判断的事物,只依靠自己的本能。

他踩在了界限上。

浊声,男,三十一岁,第八地区,第九协会成员,小组编号零,此时的九人小队的队长,加入第九协会二十六年。

他是最早的第九协会的成员,但和别的成员不同,他在这二十六年之中几乎没有过任何一次的职位提升,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四人小队的队长,直到现在,他依旧是一个四人小队的队长,唯有在出现这样的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他才能够带领更多的人,领导更多的人,但不论是多少人,终究也是在做的用生命堆积的工作。

他只是比较幸运,能够在一次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之中活下来而已。

第八地区之中,能够在第九协会之中工作超过十年——尤其是作为前线成员的时候,能够工作十年以上,除去本身的硬实力,更是幸运的代表,幸运,就是幸运,在这么多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之中,在和这么多怪物的交错之中还能活下来,这就是幸运。

以前是这样,这一次也应该是这样。

他的本能让他抬起了手中的武器,他的本能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之中寻找那一个‘可能性’,一个足以抹平这些差距,抹平沟壑的可能性,如果无法抹去体型差距带来的鸿沟,那就让自己也变得庞大,庞大到足以站在和那一颗心脏同样的高度。

“不错。”祂说,“难得能够看见这样一个……算是有点天分的人,不过还不够啊,如果只是这么一点污染,还不足以支撑到选择的时间。”

祂站在屋檐下,本来这里没有屋檐的,在建筑物崩塌之后就有了,祂收起了油纸伞,毕竟屋檐和那个怪物已经挡住了从上方照射下来的光亮,所以即便没有油纸伞,这些光也不会照射到祂的身上。

祂的目光只在浊音和怪物的身上停留了数秒钟就移开了,在没有到达真正的节点的时候,在浊音咽下的那些污染不足以引起质变的时候,这样的观察只是在浪费时间,而相比起这样纯粹的暴力,另一个方向反而引起了祂的注意。

电梯井。

祂看见电梯井的地方升起,这意味着新的电梯正在上行,祂的目光穿过了距离,穿过了阻拦,落在了那正在上行的电梯之上——于是,他看见了一个女孩。

“……喔。”祂似乎有点惊叹,“这里的蛀虫比我预计的还要多啊。”

——蛀虫。

又是一只蛀虫,但是和之前的蛀虫有些许不同,这一只蛀虫,已经完全融入到了人类的社会之中,成为了人类社会的一份子,这也就说明,这一只蛀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一个‘人’了,除去蛀虫的部分,那就是一个人。

……真有意思。

……一个新的魔女,但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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