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北城一直阴雨不断,今天终于放晴,艳阳高照,蓝天如洗。
下午两点,北城酒厂职工代表大会在厂大会议室召开,议题是,选举厂长。
二姐张桂花、刘春田、串子、实子一行人早早来到会场。他们信心满满,相信尤玉一定能够胜出。
二姐特意约了几位爱好文艺的同事,散会后別走,在这舞台热闹一把,驱一驱酒厂这一年来死不死活不活的晦气。
酒厂大会议室也叫酒厂俱乐部,是厂子最辉煌时期建造的,可以容纳1200人,除开会还经常演电影、演文艺节目。二姐张桂花是这个舞台常客,田圆圆的广播站便设在舞台西北角一个房间,她除负责中午的全厂广播之外还负责开会和文艺演出时音响。
职工代表不到200人,其实集中到酒厂小会议室足够。可这次会议太重要了。
酒厂的命运便是每个职工命运,还有他们的家属。许多人家,一家数口都在酒厂工作,这又牵动多少人心?
刘春雨当了二十年多年厂长,人们习惯理解为,酒厂一把手理应是他。如今干不动了,大家都想看看新选厂长是谁,有何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能不能比得上老厂长?
总而言之,那些不是代表的职工还有家属,强烈要求参加这个会议。所以组织者决定,会议在大会议室召开,设旁听席。职工代表、上级领导,媒体记者坐在前排。后面是旁听席。
旁听席人比正式参会人还多,尤玉的爷爷也坐在其中。老人家是解放后第一任酒厂厂长,老抗日英雄,领导觉得坐在后面不妥,便将他搀到前排。
田圆圆不是职工代表,可她是工会广播员,蔡主席特意召她回来负责音响。姐妹们嘻笑着同她开玩笑。
圆圆,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穿这么漂亮。告诉你,咱们是好姐妹,那人当了厂长,不许给我们放假。田圆圆无法回答这些话,只得一笑了之。
“这衣服漂亮?言不由衷,没话找话。”田圆圆今天的心情很复杂。不知穿什么衣服,挑来挑去,穿了件厂里工作服,心里觉得很亲。
透过广播室的窗子,会场里的场景一览无遗。田圆圆发觉,会议室的气氛跟她的心情一样,很复杂,干涩、尴尬、不和谐,想笑却笑不出来。
选推当家人本是件喜事,事先蔡主席特意吩咐她播放一支欢快的曲子,于是,她选择了广东音乐“喜洋洋”,酒厂人听惯了,有什么喜事都选它,心情随着曲子跳跃,翱翔。可会议室里人没有兴高采烈地彼此说笑,个个绷着脸,谁也不吭声,没一丝欢快的意味。他们还不时地向广播室投来不解的目光,好像说,田圆圆,什么意思,难道你丈夫要当厂长,高兴?她索性将音响关掉。
同学记者李梅就坐下面,对她嬉皮笑脸,不管尤玉能否当选,都要对他做一次专访。
访什么?昨天晚上,尤玉回到家就要睡觉。悬在心头的一件石头终于落地,才觉得疲劳,她很理解。他俩没有深入交换意见,第二天尤玉又早早跑到厂里来准备竞聘材料。
闷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到现在她也不清楚。开始,不想当厂长,所以帮他醉酒三日,蒙混过关。昨晚问他,为什么又同意了?他说,人家将话说得这么透彻,不同意又怎么办?看看,还是磨不开情面。
这人就是这个毛病,禁不住劝,有人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就受不住了。
田圆圆明知尤玉当这个厂长会很遭罪,酒卖不出去,恢复生产需要资金,工人工资、医药费都需要钱。可二姐他们说得对,工厂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其他领导、有上级,大家会一起应对。难过一时,总能好起来。几十年的老厂,经历多少风吹雨打,不都挺了过来。困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他在这个时候当厂长,我田圆圆脸上也有光。等到三十岁,总算没嫁错人。
昨晚,她跟尤玉说:你舍弃自己创业,挑起酒厂这个担子,我支持。我建议,在会上,你向大家摆摆当厂长的难处,能干到什么程度,咱不说大话。大家要是支持你,你就干;如果不支持,咱也不遭这个罪。尤玉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双手亲热地拍着她的脸颊:知我者,老婆也。
可田圆圆还是不放心,他是个容易被环境左右的人,不知在会场上会发生什么变化?
会议程序是,竞聘者演讲,回答参会代表提问,然后职工代表投票,报上级批准。本着公平、公正的规则,竞聘人不能坐在台下听会,到自己演讲时才允许进入会场。按报名排序,尤玉最后一个登台演讲。
二姐给竞选团队做了分工:她和刘春田坐镇会场,密切监视竞选动态,实子和串子则需要暂时留在尤玉身边,帮助他做好会前的准备。
可尤玉却把他俩撵出办公室,门关严,说需要理一理讲话的思路。
工会蔡主席代表资格审核小组宣布审核结果:本次竞聘北城酒厂厂长一共7人。经审核,6人符合竞聘条件,他们是……
“还有不符合条件的?那人是谁?”会场交头接耳。
“静一静。静一静。”此刻,从会议旁听席上站起一位身穿灰夹克衫的男子。前排代表回头望,原来是本厂职工老边。
老边名叫边广财,酒厂自由人,没有固定岗位。早年因生产事故,胳膊受过伤。他对处理不满,坚持认为,按照赔偿标准,酒厂应赔他十一个亿。于是有了一个绰号“边十一”。
“静一静。我纠正主持人一个错误。不是我不够竞聘资格,我听说办公室尤负责人参聘,我佩服他,比不过他,我退出。不是没有竞聘资格。”
会场人一听这话,“轰”地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