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周瑜走进了路北的大宅。
十年前,孙策受周瑜之邀,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舒心的一段时间。家庭的重任有父亲孙坚扛着,身边有志趣相投的同龄好友周瑜相伴。
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在之后的十年艰辛的对比下,这两年的时光格外温馨,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无数次梦回。
但此刻,他身在舒县,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眼前的宅院,不是他记忆中的宅院。太新,还带着呛人的白味。
“公瑾,令尊这时候修缮宅院,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啊。”
周瑜转身四顾,也有些陌生。
其实不用孙策说,还没进门,他就父亲这么做不太合适,只是身为人子,他也不好当面直言。
孙策虽然直率,也是憋到现在才说。
“伯符,你说,朝廷会如何处理庐江的舆情?”
孙策转头四顾,没吭声。
他也不知道朝廷会如此处理庐江的情况。这几年,他听多了关于年轻天子的传说,有真有假,有些近乎神话,令人难以置信。
这大概也是他入朝的动机之一。
当面看一看年轻的天子,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传说的那样高不可攀。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想看看天子是否如周忠所说,能够让他走得更远,一从所愿。
“补旧不如建新。”孙策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准备回驿舍去住。
这似旧非旧的宅院,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就像在战场上,明明眼前一切正常,却让他有一种危险就在身边的感觉。
“伯符?”
“我回驿馆去住,你呢?”
周瑜想了想。“我难得回来一次,还是要陪陪父母。”
孙策点点头,转身走了。
“明天见。”周瑜抬起手,想和孙策打个招呼,孙策却已经走远了。他举着手,看着孙策的背影,一时怅然。
这次遇到孙策之后,他就觉得孙策有些异样,不像之前那么亲近。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更加清晰,更加强烈。
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周忠在舒县停了两天。
他没有出门,但每天都有访客,络绎不绝,但谈的内容大同小异。
都是希望他回朝以后,能向天子求情,不要在庐江度田,或者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强行铺开。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依附袁绍,也不是所有的土地都是霸占来的,凭什么就这么交出去?
有人倒是做出了让步,要度田也可以,按市价赎买。
看着这些或义愤或委屈的乡党,周忠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自己也很纠结,周氏作为庐江大族,同样拥有大量的土地。如果推行度田,周氏根本供养不起那么多人,让每个人都去耕种,自给自足,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事情该怎么解决,他也没有好办法。
他只能尽力安慰来访的乡党,朝廷没有强行度田的想法,现在只是试行。试行就是要解决潜在的问题,探索解决之道。
兼并让不少百姓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土地,成为流民、贼寇,甚至是黄巾,这都是大家眼前看到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再来一遍。
朝廷有心探索解决之道,诸位也要想想办法。朝廷将在年底举行会议,寻求治道。你们要是有什么建议,不妨推举代表,赶往长安,参加会议,公开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是,煽动叛乱,甚至自己举兵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如今天下初安,天子虽不想用兵,诸将却有建功立业之心,你们不要乱来,坏了自家性命。真要成了叛党,那就不是度田的事了,而是抄家。
众人听懂了周忠的警告,纷纷表示赞同。同时表态,自己是良民,忠于朝廷,与山里那些贼寇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到这些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周忠的头有点疼。
善意的提醒叫不醒装睡的人,该死的终究还是会死。
他能做的,就是在阎象送行的时候委婉地提出要求,不要急着动手,或者上奏,等我到了朝廷,请示了天子再说。
阎象答应了,这个面子要给。
离开舒县,周忠重新踏上征程。他心里有事,不愿意多耽搁,除了借信宿的机会了解一些当地的民情,拒绝了所有的宴请,一路急行。
五月初,他赶到了长安。
五月的长安已经进入初夏,城里城外一片翠绿,就连残破的废墟上都爬满了绿色的植被,看起来生机勃勃。
周忠安排好孙策、周瑜后,赶到宫里报道。
光禄勋邓泉对周忠说,天子这几天不在宫里。城南正在修太学,上林苑正在修讲武堂,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两个地方转,偶尔回宫。
周忠不解地问光禄勋,既然天子不在宫里,你这个光禄勋怎么在宫里,没有随行保护。
邓泉很无奈。
他这个光禄勋如今只是闲职,天子出行根本不带他,由随行的散骑常侍和女营保护,虎贲、羽林这两个原本形影不离的郎卫反倒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在营里进行日常训练。
“马贵人进宫之后,女骑就代替了虎贲、羽林。”邓泉有些幽怨的说道。“我这个光禄勋也只有朝会的时候才能见到天子。”
周忠很无语,却不好多说什么。
他知道邓泉是什么样的人。
在周忠告辞之前,邓泉又告诉他一个消息。
张喜病逝之后,司空之位一直空缺。杨彪为假太尉,天子一直没有转他为真。如今司徒赵温又奉诏赶往益州,三公等于全部空缺,能够劝谏天子人的几乎没有。
周忠听了,心中焦虑,转身出了光禄勋寺,来到太尉府。
杨彪刚处理完公务,正在院中散步,活动身体,看到周忠进来,大喜过望。
“嘉谋,你何时还朝的?”
“刚刚。”周忠没心情和杨彪寒暄,开门见山的说了刚从邓泉处听来的消息,然后问杨彪道:“这都是真的吧?”
杨彪无声地笑了。“是真的。”
“三公缺了二公,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笑不出来?”杨彪反问道,伸手拉着周忠上堂。“嘉谋,你从关东回来,觉得入关前后,可有区别?”
周忠不解。“能有何区别?”
杨彪眉毛轻挑。“看来你这一路走得很急啊。嘉谋,天下已定,你应该从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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