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倾歌坐到一边,细细听了两人说的话,
却只觉她们两人如猜哑谜一般,讲话云里雾里的。
现今她也算作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于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也有了认识,
处事也不再莽撞,可是遇到这样的对话仍然手足无策。
她忍不住在脑子里思虑了一遍遍,这茶…到底指代的是什吗?
说来想去却也想不通,而她原先的考虑并非这个。
现今到了这佛堂里面,她的主意也无法集中在这上边了。
她伸过手来,眨巴入眼盯着大太太:
“太太,这儿太无趣了,让陈婆子抱我出去玩罢?”
陷入沉思中的大太太回了神,拍了拍她的头:
“我倒是忘了,烟姑娘说来是对这些没关系兴致的。”
她对陈婆子招了招手,细细嘱咐了起来:
“你带着小姐出去转转,只是要细细着些,休要走远了。
那后山有农家,就不要上去了,这院里倒是可以走走的。”
陈婆子老实应了,抱起韩倾歌出了屋子。
之所以会主动叫上陈婆子,其缘由陈婆子本身即是大太太的人。
今日她主动求大太太出来,她不定猜未到自个的主意。
如果带上陈婆子,以她现今的身份,还可以说成是新奇;
可如果她真的显露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聪颖来,
自个儿避开任何人,只怕可以瞒得了一时,是瞒不了一世的。
这个佛堂本就是族里的,哪个屋子有人哪个屋子没人她也弄不清,
哪怕自个儿摸对了所在,也必然会碰上这佛堂里的人。
到那时大太太只需要找个小沙尼来问上一问,她的企图当然便会暴露的。
纵使是没有遇上人,她这个身份只要隐没了一时半会儿,便要在这儿闹得天翻地覆了。
所以避开大太太的眼眸是得不偿失的,反倒不如主动让陈婆子随着,
反倒会让大太太,以及大太太身后的老太君安心。
韩倾歌被陈婆子抱着,罗兰跟在身后,随着的还有另外一些婢女嬷嬷。
她伏在陈婆子肩上,十分随意的同罗兰说着话。
“罗兰,今日雪迎说的是真的吗?
我那四阿姊真的长的那么漂亮?
上次我倒是见过梦娘了,
可是那时候迷迷糊糊的,我没怎么细看。
你说啊,
四阿姊那么漂亮,那梦娘岂不是跟画里的仙女儿似的了?”
听到她这样的问话,罗兰步子略快,浅浅沉吟了一下子便答复:
“四小姐和梦娘全是有异域血缘的,那姿色与汉人女人截然不同。
胡人女人大多艳丽有余,清秀不足。说漂亮是很好的,倘若说是画
里的仙女儿,小姐你也难免太抬举她们了。”
罗兰讲话,向来有口直言,况且此话并非故意贬低,而是就事论事。
虽说口气向来叫人听上去有些刻薄,
可是听她如此说,韩倾歌心中也不至于会不舒服。
“这画里的仙女儿往往全是仙气十足的,清丽莹洁,飘逸出尘…”
她还没说罢,便被陈婆子打断了。
陈婆子轻咳一声,转过头看她:
“如此呱噪作甚?小姐没问,你就不要多嘴。”
罗兰呆住,讪讪的应了一声,在陈婆子侧过头去之时朝她的身影
吐了吐舌头。
瞧着她的样子,韩倾歌原是想笑的,
可是当她瞅见那庭院正中坐着的梦娘之时,便笑不出来了。
梦娘坐到小院里的石椅上,身上身穿麻布的衣衫,梳着最简便的
发式,垂着头在那摘菜。
她的神态十分安宁,唇边带了一抹浅笑,却让韩倾歌看的眼眶发热。
在她的印象中,梦娘从未像现今这个样子过。
回忆里,梦娘一直全是身着薄纱,发饰华丽轻浮。
而她那容颜姣好的容颜上,从来有的都不过强颜欢笑,
以及背地里不被人知的愁苦。
像现今这般浅笑垂眸,无蹙眉、无悲苦的样子,从上一世到现今
,她也只在此刻瞅见。
她的嘴里有些发苦,心尖酸酸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她想扑入梦娘的怀里大哭一番,喊她母亲,在她膝下承欢,这一世很
好的孝顺她。
可是她…现今的她,如何能做得到?
这时她只好抓着陈婆子的衣袖,
压抑着将要溢出喉咙的声音,慢慢地侧过头去。
罗兰朝梦娘,声音欢快:
“小姐您瞧,那小院里面坐着的即是梦娘了。
真不曾想,身穿如此一身粗布麻衣,却反倒突显比以前清丽多了。”
韩倾歌奋力压抑住快要变调的声音,
学着罗兰欢快的音色:“她长的真漂亮!”
可是如此短的一句话,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却压不停口气里那股惆怅的滋味。
倒是罗兰并未听出来她有什么不对,
而陈婆子以为她大概是忆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四姐,所以倒也没惹上猜测。
不过韩倾歌自个心中紧了一紧,暗自懊悔。
这边的声音惊动了梦娘,
她扬起头来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前的这群人,随即呆住了。
她眼光复杂的盯着被陈婆子抱在怀中的韩倾歌,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眼光蕴含着随和和暖意,一如上一世,母亲盯着女儿的眼光。
她微微一笑,遥遥的朝这边行了一个礼:“见过小姐。”
韩倾歌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喉头堵住了。
梦娘在府里的身份,连个通房都算不上,
朝她现今的这个嫡出小姐身份行礼自是应当的。
可是那是她的母亲!
她这样行礼,叫她如何承受得起?
她莫不是已经不认她了罢?
可是当她瞅见梦娘的眼光之后,却又不确定了。
那分明是娘亲看女儿的眼光,那是生与死其中,她来来回回梦过无数次的眼光,
她又如何会分不清?
韩倾歌清了清喉咙,声音低低的:“您是长者…又何须如此…”
她垂着头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去看梦娘的脸。
眼光久久的停在梦娘的面上,心中了解应该将眼光移开,
却怎么也移不动自个的眼光。
如同初次看到娘亲的雏儿一般,贪婪的扫过她的眉眼,
一寸一寸的细细看去。
梦娘的左额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不细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而韩倾歌原来是清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