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本就是狗仗人势,此刻被个弱女子盯着,一时心头愤恨难当。
他扬起巴掌,就要冲眼前这张脸扇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起了骚乱声,紧跟着柴门被人撞开,两名黑衣人将李祥左右架住,又随手拎着孙横波,朝外面冲了出去。
待看到眼前厮杀混乱的场景时,孙横波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挥舞长剑的杜怀绍。她又惊又喜地喊道:“杜公子,我在这里……”
杜怀绍一看到她,脸上大喜,很快就摆脱了阻挠,手执长剑,刺向那黑衣人的手臂。
那黑衣人一手抓着一人,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挨了这一剑。
血腥味瞬间被风吹散,那凛冽剑尖贯穿了黑衣人的手臂,只听惨叫一声,抓着杜平飞的手也不得不松开。
趁这空隙,孙横波挣脱了他的钳制,直接往杜怀绍跑去。
一把剑从黑衣人手中刺出,直接刺向孙横波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杜怀绍猛地推开她,自己却来不及避开,手臂上硬生生受了那一剑。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裳,孙横波顿时骇然失色,声音都跟着变了调,“杜公子,你要不要紧,要不要紧……”
“没事。别担心。”杜怀绍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
又瞧见她脸上的手掌印,霎时间,目露寒光,又要提剑向那黑衣人冲去。
孙横波一把拉住他,跺脚急道:“你受伤了,别乱动……”
“他们打了你!”杜怀绍怒道。
“没关系。已经不疼了。”孙横波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庞,依稀还能感觉到那股火辣辣的疼痛,但杜怀绍负了伤,她也不能让他去冒险,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两人谈话间,长影已经带人将此处的黑衣人处理干净。
而李祥早已被另外两人趁机带走,长影也根本来不及拦下来。
一行人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此分开。
长影带人回定远侯府复命,而杜怀绍则找了辆马车,护送孙横波往丞相府而去。
一路上,孙横波紧张地查看着他的伤口,眼里含着泪光,无比自责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杜怀绍连忙摇头,“这跟你没关系,是我学艺不精,才会连躲都躲不过去。”
他下意识就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下肌肤光滑的触觉,让他流连唏嘘。
而孙横波不曾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也忘记了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容貌也算清隽俊逸,比起之前,似乎更多了几分刚毅。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正倒影出她小小的影子,像是照向心底的镜子,也照亮她隐藏至深的心思。
带了薄茧的手掌抚过被打的脸颊,带来一阵细细麻麻的颤栗感,仿佛那手也划过了她的心弦,一下一下,让她平静已久的心湖瞬间起了涟漪。
忽然间,她就想起了两人从开始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她正欲开口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惊得两人皆是一颤,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便安安分分地坐直了身子。
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孙明远急急忙忙地问道:“小姐呢?不是说已经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车门被人打开,孙明远一眼就看到了车内对坐的两人,喜色顿时从脸上褪去。
杜怀绍连忙下车,冲孙明远拱了拱手,道:“末将参见相爷。”
孙明远冷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爹……”孙横波生怕他发难,便道,“女儿没事,您别担心。”
孙明远连忙让婢女扶她下车,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待看到她脸颊上的手指印时,整张脸更是沉了下来。
不过,他也没有当场询问,而是道:“你先回去,爹有些话要对杜公子说。”
孙横波怔了怔,下意识就看向杜怀绍,却见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大门。
殊不知,他俩眉眼间的互动,落在孙明远眼中,却显得无比刺眼。
眼下也没了其他人,孙明远开口就是道谢,“小女能够安然脱险,还多亏了杜公子。今日实在不方便,等改樱花国相定会登门道谢……”
“相爷言重了。不过是分内之事。”杜怀绍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却不想,孙明远当即绷紧了脸色,不悦道:“还请杜公子慎言。这分内之事,万不可随意说来。小女年纪轻轻,若是不懂得规矩,本相在此跟你道歉。也请杜公子把握好分寸。”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在此之前,杜怀绍不是没见识过他的反对,可跟这次比起来,这反对里还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厌恶。看样子,他已经把孙横波被掳的这笔账,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杜怀绍觉得,他必须要为自己澄清一下,否则,自己在这位未来老丈人心中的形象,可就越来越不忍直视了。
只听他道:“相爷请放心。此事并无其他人知晓,不会对横波的闺誉造成什么影响。”
孙明远深深地看着他,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你该清楚,本相指的并非这个。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话也不用说得太明白。”
“末将不明白。”杜怀绍一改以往的低调,直截了当道,“相爷何以对末将怀有如此大的敌意?您明明知道,末将与横波……”
“住口!”孙明远当即喝道,眉眼间倏地划过一抹厉色,警告他,“杜公子,事关小女闺誉,还请慎言。你是什么心思,本相不想去追究,但也请你有点自知之明,离小女远远的,免得落人口舌。”
说完,他狠狠甩袖,转身就要走开。
杜怀绍大步走上前,将他拦住,腮帮子绷得紧紧的,无比慎重道:“相爷,末将有话要说。您明明知道,末将与横波情投意合,为何硬要拆散我俩?”
孙明远听到这话,顿时怒从中来,当场质问他,“不拆散,让她跟着你受苦吗?”
“那自然不是……”杜怀绍急着辩解。
可孙明远不给他这个机会,自顾自道:“今日,她被人掳走,你能找回她,还是凭借了定远侯府的势力。倘若有一天,她再次遭受生命危险,你拿什么来保护她?”
一番话,瞬间将杜怀绍要说的堵在了喉咙里。
他眸光一暗,抿着唇,没有接话。
孙明远又道:“本相不是迂腐之人,可也懂得权衡利弊,更知道在儿女大事上不能含糊了事。你孑然一身,手无实权,又能给她什么?”
杜怀绍身子一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怀有抱负,现在虽然落魄些,可将来必定能拥有那些身外之物。
可孙明远这直白的话,像是一记重锤,锤在了他的心头。
他,已经退缩不得!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他抬眸看向孙明远,问道:“是不是只要我能保护好她,给她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份,和安定荣华的后半生,您就不会再阻止了?”
“等你做到了再说吧!”孙明远甩袖而去。
杜怀绍看着眼前巍峨的大门,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
云香一路小跑着,将门口的对话复述给了孙横波。
孙横波听到这些,顿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连被打的脸颊也不敷了,提起裙摆冲出去。
迎面却看到了孙明远,她脚步一顿,乖乖地低下头,没敢继续往前走。
“你要去哪儿?”孙明远老远就看到她的动作,走近后,一把将她拽回屋子里,怒道,“你才刚刚脱离危险,就这么不安分地往外跑?若是再出什么事,你让我如何跟你死去的娘亲交代?”
“爹……”孙横波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女儿不过是出去走走,你何必这么草木皆兵?”
孙明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甩掉她的手,怒道:“这是草木皆兵吗?你忘记脸上的巴掌怎么来的?还是忘记了不久前刚遭遇的事情?”
越说下去,他越生气,捂着发疼的胸口,语气里满是失望,“女儿啊,从小到大,你都体贴懂事,为何到了现在,反而糊涂了?为了个不值当的男人,居然连为父教你的礼义廉耻都给忘了?”
孙横波脸色一白,当即低下头,低声道:“爹,女儿没忘。可若不是杜公子,女儿也不会那么快就转危为安。女儿只是觉得,这等救命之恩,应当……”
“应当如何?应当让你以身相许吗?”孙明远说话也不客气,见她依旧不知悔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应该也清楚,之所以能获救,并非是他的功劳。若是没有定远侯府的人,就凭他一个人,又能做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孙横波不是不明白,而是觉得,这些并不重要。
她只是单纯喜欢那个人。
尽管那人现在一无所有,可她也不会在乎。
可孙明远明显不这么想,只强调道:“以前的事,我不去追究,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待在府里。那个杜怀绍,你就当做没见过吧。”
孙横波顿时急了,“爹,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们啊?”
“你可别忘记了,你是有了婚约的人。”孙明远苦口婆心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质疑?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是还有别的心思,都给我断了吧!”
说完,他也不等孙横波反应过来,大步走了出去。
孙横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得身子发抖。
“小姐,这该如何是好?”云香跺了跺脚道。
孙横波深呼吸了一口气,片刻后,她也冷静了下来。
想了想,她对云香低声说了几句,便回了内室。
……
而得知孙横波无恙后,谢风华也放下心来,直接去了京兆府的大牢。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牢内也无人敢阻拦,一路畅通地走到牢房深处。
待看到缩在角落的蒋宇时,她双瞳一缩,二话不说就抬脚踢开牢门,走到了蒋宇的面前。
蒋宇被京兆尹劈晕后,直接被带到了牢房里。
他本以为还要经受一番折磨才能见人。却不想,会在此时看到谢风华,顿时喜出望外道:“少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来带我出去的?”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头发有些乱,在这个封闭而沉默的空间里待久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颓丧。
谢风华有些不忍,却还是道:“暂时还不能出去。”
“为何?”蒋宇不解道。
谢风华解释道:“京兆尹以你恶意杀害李太医的罪名呈报朝廷,没查清真想之前,你只能乖乖待在这里。”
蒋宇顿时大惊失色,“李太医,死了?”
“不是你踩死的么?”谢风华问他。
“自然不是!我虽然踩了他的脑袋,下手却有分寸。不会轻易要他的命。”像是害怕他不信般,蒋宇又连忙解释,“少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犯下这种大错的。”
谢风华摇摇头,语气里满含叹息,“可事实却是,李太医的确死了。除非你能证明你的无辜,否则没人会相信这番说辞。”
蒋宇低下头,无计可施。
这个时候,他恼怒于自己的冲动莽撞。待在牢里时,也曾想过是否不应该那么做。
可一番思考下来,却猛然意识到,就算重来一次,恐怕还是会这么做。
李府,欠了陆婉容的一条命和死后清誉!
拿李太医的命相抵,似乎也不过分!
可眼下疑点重重,也容不得他再去深究什么,只道:“少夫人,我敢肯定,李太医不是我杀的。你能否帮我找出证据?”
谢风华不答反问,“被关进来后,除了我,还有谁来看过你么?”
蒋宇当即摇头,有些不确定道:“可能,侯府的人还不知道消息吧?”
谢风华却不这么认为。
既然是经由京兆尹的手,这事情也只能摆到明面上处理。
是以,首要之事,就是知会武威侯府。
按理说,武威侯府知道后,不应该不来人探看。可蒋宇却说,在她之前,没见过任何人,难不成武威侯府还没得到消息?又或者,对方有另外的打算?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常,蒋宇也跟着问道:“少夫人,可是哪里不妥?”
“没什么,”谢风华敛起心神,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我来这里,就是想问问你,当晚李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蒋宇脸色一白,眼前不自觉地出现那晚陆婉容的死状,整个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便将脑海里的记忆转化为了语言,带着满腔的恨意和悲恸,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待说到李祥种种禽兽行径时,他的拳头砰地砸在了手边的栅栏上,牢内的灰尘扑簌簌落下,呛得人呼吸不畅。
谢风华静静地听完,须臾,问道:“照你这么说来,陆婉容突然生产,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因为撞破了李太医父子的事情,才被李祥推了那一把,随后又被禁足?”
蒋宇点头,咬牙切齿道:“我虽没能亲眼看到全过程,可水仙也透露了不少消息,这么猜测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少夫人觉得,是不是这样?”
“说不好。”谢风华却道,“如今知情的三个当事人里,两个已经死了,还剩下一个李祥不见踪影。你身上的罪名要想洗清,并不是那么容易。”
更何况,对方是有备而来,若真是一口咬死蒋宇,那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现在也不是懊恼的时候。
一想到此事涉及到了唐贤妃,她也有了主意,只道:“你先待在这里。我会尽快通知武威侯府,让他们找好证据,证明你的清白。眼下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这便告辞了。”
说完,她转过身,就要走出去。
蒋宇却突然叫住了她,有些迟疑道:“少夫人,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谢风华问道。
蒋宇挠了挠后脑勺,似是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开口,“我在狱中这段时间里,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容容的孩子?等我出去后,再把孩子接过来?”
“孩子……”谢风华想起那个孩子遭遇的一切,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可蒋宇何等敏锐,见状不由得慌了,“少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谢风华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可想到那个孩子的处境,她也不得不多说了几句,“那孩子情况不是很好。李祥受了别人的挑唆,想要对那孩子下杀手。若非水仙抱着孩子逃出了李府,又恰好撞到我的马前,恐怕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混账!”蒋宇脸上满是戾气,一拳打出去,隔壁的木栅栏应声而倒。
他稳了稳情绪,继而问道:“现在那孩子……”
“我让人安置好了。”谢风华便道。
尽管早已知道蒋宇对陆婉容的心思,可她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她很好奇,在那段与孙横波的婚约里,他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这么想着,她也直接问了出来,“蒋宇,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横波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宇啊了一声,脸上现出一丝难堪,故作不解道:“少夫人为何这么问?”
谢风华想了想,说道:“虽说这是你倆的事,我一外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可我还是想说几句。或许,当初横波答应那门亲事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将会是她以后的牢笼。可如今她已经心有所属,若是勇敢一点,未必不会挣脱这门亲事的束缚。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蒋宇第一次听说孙横波心有所属,除了诧异外,整个人却莫名放松了下来。
尽管一开始他存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那也是建立在孙横波没有喜欢的人的基础上。如今知道她有了心仪之人,自己肯定是不能让她做这个冤大头的。
思及此,他便保证道:“少夫人,请你放心。我有分寸。一旦离开这里,我就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那就好。”谢风华总算舒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总在插手别人的事。心里有些懊恼,想着以后可要改掉这个坏毛病了。
她又叮嘱了蒋宇几句,便离开了大牢。
……
这日天气还算不错,冰雪消融,行走在街上,冷风嗖嗖地刮过,就跟刀割一样。
谢风华骑马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脑海中却在不停地理着思绪。等再次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宫门前,索性就下马入宫。
赵沛依旧昏迷不醒,养心殿内日日夜夜都站满了人,通报过后,她走了进去,于人群中看到了脊背挺直的杜平飞。
她似乎憔悴了不少,身上穿着素净的宫装,越发衬得整张脸神采黯淡。
见到谢风华,她对风荷吩咐了几句,便放下手中的事情,走向了议事所用的外殿。
刚关上殿门,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进宫。本宫可以理解为,你有了什么发现么?”
“有,也没有。”谢风华沉吟片刻,见她眸底的光彩逐渐暗下来,便道,“你整日守在这里,可能不知道外头的事。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李太医死了。”
“李太医?”杜平飞十分疑惑,在她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还是谢风华提醒了她,“那日,你与我去唐贤妃宫中搜查,跟随前往的就是这位李太医。”
杜平飞恍然大悟,而后想到了背后的事情,当即眯起眼道:“唐贤妃杀人灭口?”
“也不算是。”谢风华将那点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才道,“不管是李太医,还是李太医的儿子,总归是跟唐贤妃脱离不了干系。你若是有精力,不妨让人去查一查,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
说完,她便起身,告辞离去。
杜平飞喊住了她,“本宫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关心本宫吗?”
“错。我只是不希望,在我出征后,这个朝廷动荡不安。到时候,累的就是我的夫君了。”谢风华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平飞扯了扯嘴角,神色有些寂寥。
门外盯梢的萧遥走进来,听了她的几句吩咐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外殿里,她一手揉了揉眉心,一手撑着御案,就那么站了好一会儿。
转身离去时,手指不经意地扫过案上的折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弯腰将那些折子捡起,却在一堆明黄色中,意外发现了一本黑色的折子。
她好奇地打开,待看到里头的内容时,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许久后,她丢掉折子,双手捂脸,一弯晶莹自指缝间滑过,一道寂寥而隐含痛意的低喃声缓缓响起,“赵子楚,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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