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孙明远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什么货物般,带着令人心悸的冷漠和无情。
片刻后,他才道:“杜公子,你觉得,你有何资格来求娶老夫的掌上明珠?”
“爹!”孙横波气得跺脚,连忙跑到他身旁,扯着他的胳膊道,“杜公子诚心诚意,你又何必这么为难他?”
孙明远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可别忘记了,你与蒋宇还有婚约,没过多久就要成亲了……”
“蒋宇早已有心仪之人,你让我嫁过去,于心何忍?”孙横波急道。
孙明远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显然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只道:“今日你倆私下见面的事儿,我就权当不知道。至于求娶一说,就当做没说过吧!”
他又看向杜怀绍,意有所指,“杜公子,我敬重你是条好汉,想必不会让我和横波为难的。人在这世上,能争取的东西有很多,但前提是得有那个能力。我相信,你也有这个自知之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必心中也很清楚。”
杜怀绍静静地听着,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可他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自是下定了决心,当下便道:“相爷,我知道,现在我的确没有资格来提求娶一事。可今日我既然说了,那便会努力去做到,直到有一天我拥有这个资格。今日我所说的话,以后也都作数。”
说完,他当场磕了个头,又看了眼孙横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杜公子……”孙横波连忙追上去,伸开双臂拦住他的路,瘪着小嘴,几乎要哭了出来,“我爹说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那所谓的资格,我也不在乎……”
杜怀绍突然笑了起来,那素来严肃冷酷的面庞也多了几分难言的俊美,直把孙横波看得脸红心跳。却又听他说道:“横波,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却是我必须要拥有的。”
孙横波闻言,眸光变得黯淡,低声道:“我爹让你为难了?”
“不。他也是为了你好。”杜怀绍柔声道,“我可以理解相爷的想法。现在我无权无势,谈求娶实在是太过草率。但是,你等我,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回来娶你!”
孙横波不傻,自是察觉出了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不自觉地拽住他的衣袖,惴惴不安道:“杜公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不会!”杜怀绍拍了拍他的手背,瞧见孙明远走过来,便也长话短说,“我打算离开天京,投入定北大统领的军中。”
孙横波并不同意,“杜公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又何必一定要选这条路?你若是不愿意待在五城兵马司里,我可以去跟我爹说,让他给你换个好点的……”
“横波!我不想让你爹看不起!”杜怀绍瞥了眼她身后的人,眉宇间尽是坚定之色,“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等我回来,好吗?”
孙横波定定地看着他,须臾,点点头道:“好。我等你回来!”
得到了她的保证,杜怀绍顿时放下了全身的包袱,就连离去时的脚步都变得格外轻松。
孙明远走上来,看着那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不禁叹道:“你这又是何必?乖乖地听为父的话,哪里有那么多的麻烦?”
“爹,你不懂!因为是他,我甘之如饴。”孙横波想起那人离去时的诺言,心中像是尘埃落定了似的,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
……
杜怀绍离开丞相府后,简单收拾好了行李。
杜蚕见状,连忙急道:“少爷,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啊?”
“我要离开天京一段时间。”杜怀绍想了想,又耐心嘱咐道,“这段时间里,你就留在天京里。等我回来。”
杜蚕顿时急了,扯着他的衣袖,差点就哭了出来,“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啊?您是不是跟横波小姐吵架了?为何要突然离开天京?”
杜怀绍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怅然道:“没有的事。不过,你留在天京里,要帮我留意下丞相府的动静。”
杜蚕忙不迭点头,但很快就迟疑道:“如果有什么事,又该如何联系您呢?”
“你去找定远侯府的二少爷。”杜怀绍抿了抿唇,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又特别嘱咐了几句,便趁着夜色出了门。
他暗暗估算了下大军行进的距离,一路快马加鞭地赶过去。
彼时,大军正在郊外驻扎着,谢风华坐在主帐里,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大统领,可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蒋宇有些拘束地站在她面前,整个人沐浴在温黄的光晕中,似乎也驱散了一路风尘仆仆的冷意。
本来,他并不在大军编排之中,可左思右想下,还是决定抛却现有的一切,随军出征。
横竖天京里也没了留恋,倒不如趁此机会离开。
谢风华自然不懂得他的想法,只是问道:“怎么突然萌生出这股冲动的?武威侯可知晓了你的决定?”
此次出征的将士,本是从京郊大营中调派出来的。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寒门子弟。像蒋宇这样养尊处优又家有荫庇的权贵子弟,极少会愿意走上这么一条路。
毕竟,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若不是真的渴望出人头地,实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蒋宇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大统领,我在天京里待久了,也想随你出去见见世面。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
“你觉得,这个理由能说服我?”谢风华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当然,你也可以继续隐瞒,我不会强迫你说出来。只是,你也别指望我能让你如愿以偿。”
竟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蒋宇暗暗思忖了下,便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你也知道,之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也没有继续留在天京的理由。你说我逃避现实也好,自甘堕落也罢。我只是想着,随你出去杀几个敌人,也比在天京里虚度日子要好。”
谢风华怔了怔,随之叹息起来。
看来,这人也是被伤得彻底了,才会有这么悲观的想法。想起他与陆婉容之间无疾而终的感情,她忽然心绪难平,一时也失去了谈论的心思。
蒋宇以为她不同意,又继续道:“谢大统领,或许你会觉得我不堪打击,甚至软弱得无法理解。可感情这种事,从来都由不得我做主。如今容容不在了,这天京也成了伤心之地。我自认做不到风轻云淡,便也只好暂时逃离此处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满是苦涩。
谢风华见到他这副模样,心头大震,不由得想起初见他的情景。
那时,正是武举考试的擂台上,这个少年手持银枪,打败一个又一个武举学子,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她至今仍记得,这张脸上迎光绽放的笑容,可这才过了多久,这股朝气蓬勃已经被满面愁容所替代。
还真是,造化弄人!
可这毕竟是蒋宇的事,她也不能干涉太多,暗暗斟酌了下,才问道:“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没有反驳的资格。不过,天京里的事情,都料理妥当了?”
“都妥当了。”蒋宇眼里划过一抹痛色,说道,“容容难产而死的事情,我爹娘也已知晓,立即将她厚葬了。”
“那孩子呢?”谢风华紧接着问道。
她离开得匆忙,后续这孩子该如何安置,倒是也没再关注了。
蒋宇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掌心,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如今李府已经倒了,那孩子也被抱回了武威侯府。容容也算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又遭此横祸,我爹娘也不忍心,想必也会善待这个孩子的。”
见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谢风华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在这时,帐门突然被人掀开,裹着大氅的窦长柯大步走进来,也带来了凛冽的风雪。
“有事?”谢风华扫了他一眼,疑惑道。
窦长柯当即点头,“的确有事。外头来了个人,你估计要去见一见。”
“谁?”
“杜怀绍。”
“杜怀绍?”谢风华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满是不解,“他来这里做什么?”
窦长柯摇头,“我看他行李都收拾好了,估计是打着别的主意。”
谢风华略一思忖,便裹起大氅,走了出去。
却见帐门外,杜怀绍穿着单薄衣衫,提着个包袱,正脊背挺直地站在风雪中。看到她走出来,他连忙走上来一步,拱手见礼,“参见谢大大统领。”
谢风华应了一声,指着他手里的包袱,不解道:“这三更半夜的,你是要离家出走?”
“那也得有家吧!”杜怀绍提了提那个包袱,脸上三分自嘲七分坚定道,“谢大统领,你那么聪明,想必也猜到了我的来意。只希望你能让我随大军出征。”
此言一出,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
窦长柯向来嘴快,便问道:“你不是在五城兵马司里好好地待着么?怎么突然离开天京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杜怀绍不冷不热道,“行军打仗,建功立业,是多少男人想要做的事情。我也不能免俗。你们就当我渴望权势吧!”
谢风华将信将疑,“你是不是去过丞相府了?”
杜怀绍愣了愣,随即低下头,苦笑道:“谢大统领,还真是没什么能瞒得过你的。”
听他这么说,谢风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由得觉得好笑。
不用想都知道,这人肯定是在孙明远那里受了打击,才会萌生出随军出征的想法。
这一个个的,都把她这里当成疗伤之所了?
她气急反笑,指着蒋宇道:“杜公子,这里也有个受了情伤的人,想要逃离天京。可我想说,你们就算被伤透了心,也不能这么草率行事吧?”
杜怀绍和蒋宇脸色齐齐一变,异口同声道:“谢大统领,你该不会不同意吧?”
“你们觉得呢?”谢风华负手看着杜怀绍,慢慢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冬夜的雪似乎更大了些,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眼上,越发衬得那神色清冷漠然。
蒋宇顿时急道:“谢大统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你先回去。”谢风华举手打断他的话,神色里带了一丝不容置疑。
不知为何,蒋宇莫名就放下心来,当即拱拱手,转身走回了帐子里。
杜怀绍眸光一沉,正欲说些什么,却见窦长柯突然凑到谢风华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他心头一紧,不禁问道:“谢大统领,既然蒋小公子能够留下来,那我……”
“你是在孙丞相那里碰了壁,才追到我这里来的?”谢风华寒声问道。
杜怀绍没理解她的意思,想了想,便也点头,“我的心思,想必你也明白。既然孙丞相不承认我的努力和存在,我也只能另找出路了。”
“所以,你就甘愿让横波去收拾天京的烂摊子?”谢风华嗤笑。
杜怀绍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反驳她。
“我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你还是回去吧!否则,出了什么事,我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许是知道了他的打算,谢风华也没了好脸色,眉眼清冷含霜,再看一眼,留下一句话,转身回了主帐。
杜怀绍连忙喊住她,却被窦长柯伸手拦住,一抬头,却对上眼前这少年刚毅的眉眼,当即苦笑道:“窦公子,你又何必为难我?”
“错。我可不是在为难你。”窦长柯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为难你的人,没有旁人,只有你自己。”
他拍了拍杜怀绍的肩头,意味深长道:“好好想想吧,年轻人。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可不能为了某些不该有的执念而走错了方向。”
说完,他似是可惜地看了眼杜怀绍,紧接着也走进了主帐。
杜怀绍回想起那句感慨之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现在的他,还没这个资格去谈其他。既然做了选择,那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么想着,他咬了咬牙,膝盖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郊外北风肆虐,夹杂着雨雪扑面而来,可他依旧脊背挺直,立在帐外微弱而昏黄的灯光中,无端透露出一股无言的坚定。
窦长柯看着帐外挺直的身影,啧啧叹道:“真是看不出来,这倒是个硬骨头。这么跪下去,会不会出问题?”
“或许会,或许不会。”谢风华背着手,缓缓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人跟随他过来?想必也是要查看他的举动。那自然不能那么轻易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你是说,这些跟踪过来的人,极有可能是孙丞相派来的?”窦长柯若有所思道。
若真是如此,杜怀绍不仅要跪,还要跪得让人震撼。
谢风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极有可能,本来就是。孙明远那个老狐狸,显然已经知道了蒋宇和陆婉容的事情。那么,丞相府与武威侯府的那门亲事就不作数了。既然不能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蒋宇,势必会物色另外的目标……”
“可何以见得,他就会选中杜怀绍?”窦长柯思来想去,还是没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
谢风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他不是选中了杜怀绍,而是恰好有这么个人选,自然要好好考验一番。”
若她所料不差,今夜这些跟踪而来的人,打的就是这样监视的主意。
窦长柯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你明知道有人暗中看着,还把杜怀绍拒之门外,就是为了让孙丞相看到他的诚意?”
他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成人之美的喜好。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谢风华顿时瞪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既然那两人彼此有意,我也不介意帮一把。能多一对眷侣,自然是好事。至于后面的事情,也就看他俩的造化了。”
想了想,她又道:“后半夜,估计会下大雪。你先看着些,若是情况不对,就把人带回帐子里。做个样子就行,不要伤了身体。”
窦长柯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正如谢风华所说的,后半夜下起了大雪。窦长柯躲在帐子里,看着外头的身影,唉声叹气。后来,巡逻的小兵来禀报,说是杜怀绍突然晕了过去,窦长柯才终于出手,将那具冰冻的身体拖回了帐子里。
而与此同时,暗中潜伏在营帐周围的人,也悄无声息地回了天上京内。
彼时,孙明远已经歇下,得知派去的人已经回来,连忙披衣起来。待听到手下禀报的事情时,他的神色变得越发难以捉摸起来。
“老爷,这位杜公子,倒是少见的意志坚定。”丞相夫人站在旁边,听完了整个过程,由衷地感慨道。
孙明远却道:“这个也不好说。杜怀绍的野心也不小,谁知道这一跪,又是为了什么而跪的?说不定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
他想起,好几次与那个年轻人打的照面,眉头不禁紧紧地皱了起来。
却不想,丞相夫人不满地瞪了瞪他,不赞同道:“你们这些当官多年的,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想太多。依我看,这杜公子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再说了,就算是为了前程,那出发点也是为了咱们女儿的,咱们难道不该觉得欣慰?”
她虽然待在后院里,却也多少听说了外头的事情。
本来,与武威侯府的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可谁又能想到,半路闹出陆婉容的事情来。
现在,这门亲事肯定是结不成了。
为今之计,只能给自己的女儿再寻觅更合适的人选。于是,“杜怀绍”这个人就进入了夫妻两人的视线。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无奈道:“我觉得,这位杜公子对咱们女儿的心意倒是真的。只是可惜了,他身无功名,又是那样的身份,实在很难让人放心。”
孙明远暗自叹气。
这也正是他颇为遗憾的地方。
只是,眼下也还没到操心这些事的时候,他便安慰道:“夫人不用太担心。之前我还担心这个杜怀绍胡搅蛮缠,把咱们家搞得鸡犬不宁。如今,他自己离开天京,也算是省去了一桩麻烦事。短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你就趁此机会,慢慢给咱们女儿张罗下婚事。若是遇到合适的,那就尽早把亲事定下来吧。”
“也只好这样了。”丞相夫人无奈叹道。
但一想到自己女儿的心思,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幸亏得乐孙明远开解了几句,这才重新回去歇息。
一夜过去。
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谢风华将大军整顿好,便拔营出发。
半个月后,大军终于抵达西北边境。虽说过去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可严格算起来,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加上此番战事又是元旻舟暗中策划的一出戏,大军到了那里,也就相当于走个过场。
不出几日,西北边境安定的折子就递回了天京。
一时间,天京内,不知道内情的人都交口称赞。
而谢风华也没在西北边境停留太久,刚整合好大军,便收到北冥国频频叩边的消息,二话不说就带着大军,往梁朝北部边境奔去。
此番战事,来得无比突然。谁都没想到,在北冥国长公主和二皇子尚在梁朝天京时,北冥国就如此大胆地叩边示威。在世人看来,这战事就很让人无法理解。
可当得知北冥带兵的将领是镇国公时,梁朝文武百官都不淡定了。
要知道,北冥国的镇国公可是名满天下的将领,带兵打仗从来都让人称颂不已。
梁朝的朝廷中很快就分出了两派,分别是主战和主和派,意图寻求最合适的解决之法。
谢风华自然不知道这番风起云涌的。她率大军到达北部边境后,与镇国公等人交手了好几个回合,都取得了不小的胜利。
一传回天京,朝堂上争执的人立即消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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