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华感觉自己做了个梦。
在那个梦里,有人在不停地喊她的名字。那声音轻柔而动听,就这么在她耳边回响着,本来脑袋沉沉的,一下就随着那声音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醒了?”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她突然怔愣了下,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这声音,怎么跟梦里的那么像?
宿醉后的思绪迷茫而空白,她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身旁突然伸来一只手,抚上她眉宇间的褶皱。轻轻的,痒痒的,像猫爪儿挠着手心,教人心尖儿颤了颤,瑟缩着却又好奇地迎上去。
谢风华的思绪都被那手牵引着,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她慢慢转过头,脸上还残留些初醒的茫然,待看到躺在身侧的元旻舟时,脑袋里像是突然炸开了烟花,指着他不敢置信道:“侯……侯爷……你怎么……”
怎么躺我床上了?
她没来得及问完整句话,却发现她正靠在元旻舟的怀里,两人的距离如此贴近,近到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甚至还能听到那一下下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眨了眨眼,有些分不清现在的情况。
自成亲后,他俩从未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她对这类事情不算很敏感,而元旻舟心中无时无刻不装着死去的她,自然也克制地保持着彼此的距离。
说起来,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在那样的目光下,元旻舟却没那么镇定自若了。
其实,昨晚还是他鲁莽了。从她的口中得知了那个答案,他到底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趁她醉酒之时,行那等疯狂之举。
事后,他冷静下来,也万分懊恼。
初听到那些话时,他没能仔细思考其中的深意。尽管知道醉酒之人不会说谎,可沉下心来想了想,才发现这其中着实存在着诸多不合理之处。
譬如,为何谢风华还活着,却换了个身份?
沉思过后,他心头便涌起一股恼怒——不该那么冲动的。
都等了那么久,为何不再等她醒来确认清楚?
若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自己却趁机做了这等蠢事,他又该如何面对?可若不是那个人,他岂不是更加罪大恶极?
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他一整夜没有合眼。
而自她醒来,他更是紧张地注意着那脸上的神色。见她从迷茫到不敢相信,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甚至,他还主动将谢风华揽入了怀里。
先发制人,总是没错的!
谢风华觉得,上辈子受到的刺激绝对没有此刻那么多。
感受着他的动作,那些迷茫的情绪顿时退散开去,她也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指着他道:“侯爷,你怎么……”
“怎么什么?”元旻舟轻轻拨开覆上她脸上的发丝,突然低声问道,“风华,若不是我发现你的身份,你还要瞒我多久?”
这一声轻唤,将谢风华彻底从懵懂中唤醒过来。她猛地抬起上半身,砰的一声撞上元旻舟的额头,立即眼冒金星地跌回了床褥里。
若说元旻舟之前还有些故作镇定,此刻却也慢慢放松下来,伸手帮她揉了揉额头,柔声道:“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说,又何必这么激动?”
谢风华突然抓住额头那只手,又凑上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问道:“侯爷,我昨晚可是说了什么?”
她的记忆,好像只停留在了醉酒的时候。尽管之后发生的事,她也有些模糊的印象,却是记不住曾经说过什么了。
可她肯定,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更甚者,不经意间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狐疑地看过去,却见元旻舟突然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一手撩着她的发丝,眸光却紧紧地锁着她的脸。
又听他轻声道:“你昨天说,你叫谢风华。这才睡了一觉过来,就不记得了?”
谢风华却松了一口气,“你说的是这个啊……”
岂料,她这样坦然自若的神色,却让他心头蓦地生出一股无名火,双臂一揽,便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语气暗藏危险地道:“你难道不该给我解释下,为何你变成了谢风华?又为何……”
又为何,明明是那样的身份,却不直接告诉他,任由他日复一日地陷在思念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谢风华也了解了他的态度,便也道:“侯爷希望我是谁?”
“自然是……”元旻舟下意识就要回答她,却在对上那样明澈的眸光时,眸色一沉,立刻将那些未说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谢风华却没他那么多顾虑,自顾自道:“侯爷,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当初,墨城那一战后,我本已从这世上消失。再醒来时,就已经成了我的亲妹妹了。这样怪力乱神的事,起初我都不敢相信,又如何敢说与你听?”
再者,刚醒来那会儿,谢家又陷入种种陷害之中,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前世之死和那五万援兵上,哪里有精力跟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如今既然捅破了这层纸,而元旻舟也没有表露出无法接受的态度,她便也放下心来,整个人懒懒地偎在他怀里,呈现出一种放松的状态。
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
而元旻舟身子僵了僵,下一刻却猛地抱住她,轻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秋风自窗子边偷溜进来,拂过肩头那裸露在外的肌肤,谢风华瑟缩了下,下意识就往温暖处钻去。
却不想,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元旻舟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身子又紧绷起来,她不解地抬眸,却觉眼前一片黑影罩下,元旻舟的那张俊脸突然放大在眼前。
眸色深深,柔情似水,教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谢风华心中一动,不禁抬起手,顺着那剑眉描起了轮廓。正欲说什么,却见他突然覆身而下,温热气息中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将她所有的思绪悉数占据。
浓情过后,谢风华又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房中已经没了元旻舟的身影,她掀开被子起身,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穿戴齐整后,便走出了房门。
彼时,长影正守在院子里,看到她走出来,顿时低下头,小跑上前,单膝跪地低声道:“属下见过谢元帅。”
谢风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抬手示意他起身,淡淡道:“起来吧。侯爷跟你说了我的身份?”
长影忙不迭点头,眼里满是崇拜,“元帅,您怎么变成少夫人了?不对,您怎么附身到少夫人的身上了?”
若非亲耳听侯爷说出来,他定会以为遇到鬼了。
“这个说来话长。”谢风华斜了他一眼,在他满含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
长影顿时沮丧地垂头。
“以后别叫元帅了。直接叫少夫人!记住了么?”谢风华背着手,四处看了看,又问道,“侯爷呢?”
长影道:“窦城守来找侯爷商量议和的事,这会儿,人应该在城守府吧?”
谢风华又问了其他的问题,两人这么说着,就说到了北部四城的情况。她突然想起林州里的那对母子,不禁问道:“林州还是甘英在主事吗?”
“是的。”长影有些奇怪她为何会单独问起这个,“两国议和,林州和静州也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有大臣提议,将林州和静州的两位城守罢免官职,押送到云州,听候皇上的处置。可皇上的旨意还没传来,侯爷也不敢私自做决定……”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元帅,可是哪里不妥?”
想起甘英府中的种种,谢风华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却不直接言明,只道:“侯爷回来后,你让他来找我一趟。”
如今,身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也要去林州一趟。
当初,她离开时,甘田生还未醒来,花姨娘的尸体还藏在酒窖中。耽搁了这么久,这对母子又是什么情况了?
许是心中有事,她也没有留意时辰,竟是在院中坐了足足三个时辰。等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抬头一看,夜幕已经快要降临。
正欲起身去外头看看,院门处却走来一人,她脸上一喜,连忙迎了上去,笑吟吟道:“侯爷,你回来啦!”
元旻舟与窦钟谈了一天的公事,本来已经十分疲惫,却在听到这句话时,疲惫散去,心头狠狠地震了几震。
像久候家中的妻子,于日暮时分迎接归家的夫君,他看着眼前的谢风华,突然有股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刚相认的隔世夫妻,而是共同走过大半生的伴侣。
一瞬间,他觉得,这么多年的等待也值了!
谢风华见他光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又喊了他一声。
他终于回过神来,敛起多余的思绪,自然地牵过她的手,边走边问道:“我听长影说,你有事找我?”
谢风华本就不拘小节,加上心中有事,也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回道:“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要回云州?”
“你们?”元旻舟停下脚步,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你不跟我一起?”
谢风华点头,“林州城守甘英,你想必也知道吧?他有个儿子,曾经帮了我很大的忙。若不是他,我未必就能那么快地拿到林州通行令,进而以最快速度赶往锦城。当时我离开时,他受伤昏迷不醒,我得回去看看。”
她说完,久久没听到声音,不禁抬头看去。却见元旻舟正看着自己,眼带笑意,也不知有没有将刚才的话听进去。
拿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紧接着便听他道:“风华,你不觉得,你这样子很像自报行踪的小妻子?”
谢风华就要动手打他,却被他一把抱住,正欲挣脱出来,却听他感慨道:“风华,你还在,我很欢喜。”
那挣脱的动作突然就停了下来。
谢风华一笑,双手悄然绕到他背后,回抱住了他。
……
翌日清晨。
元旻舟与北冥使臣踏上回云州的路时,谢风华也往林州而去。一进城,她便翻墙偷溜进了城守府,直奔酒窖而去。却发现,酒窖里没有花姨娘,细细闻了闻,也没有闻见什么异味,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离开城守府后,她直接去了那家青楼,却从苏唯静口中得知,甘田生醒来后就已经离开了。
谢风华专程为这而来,眼下找不到人,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牵了马正欲出城,却听到有人从背后喊了她一声,回头一看,却是遍寻不见的甘田生。
原来,甘田生离开青楼后,便偷偷回了城守府。他本就是府中不受宠的庶子,也没人会想到他曾经做过什么,倒是方便了他去找花姨娘。
这一找,就找到了酒窖里。
尽管谢风华曾经为花姨娘简单收拾过,可在看到花姨娘身上的伤痕时,他也能猜测出此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刻,他恨不得将甘田易碎尸万段。
后来,他又带着花姨娘趁乱逃了出来,并寻了处地方将其安葬。
谢风华见他精神有些不济,担忧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甘田生摇了摇头。
在此之前,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能没有太多的钱财,买不起太多的桂花糕,但至少能好好活着。现在,有个人因为他死掉了,还是以那样屈辱不堪的方式,他觉得自己不如也死了算了。
谢风华给他递上一杯茶,问道:“花姨娘的事,你都知道了?”
见他点头,她突然道:“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花姨娘也不会就那么死去……”
“少夫人言重了。”甘田生勉强笑道,“若不是你,我这条命估计也没了。只能说,我和花姨娘命中要遭此一劫。这都是命,我也认了。”
他笑意苦涩,不过才几日没见,那张脸显得更加老成沧桑,就跟见识过一生风雨变幻一样。他的年纪应该比窦长柯还要小一些,本也该那么无忧无虑地活着,谁知道竟然要遭遇这么多磨难!
一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谢风华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可她不能当着甘田生的面儿这么做,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去补偿他。须臾,她便问道:“甘公子,若是你不知道去何处,可愿意随我去天京?”
甘田生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无比感激道:“少夫人救我一命,又替花姨娘找好了藏身之所,我已经无以为报了,哪里敢再麻烦你?离开了城守府,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
谢风华还欲再劝,却被他几番推辞,便也只能作罢。
直到起身告辞,她也没再提起花姨娘这个人。
当初答应了花姨娘,要替她保守身份。可谢风华临走时太匆忙,也没来得及掩饰那一头白发,若是甘田生看到了,是否会联想到什么?
谢风华有些惴惴不安,可甘田生也不问起相关的事,似乎这个人从世上消失了就消失了,并不值得再去缅怀一样。
分别时,她高居马上,看着甘田生走向长街尽头,突然有种他已经知道一切的错觉。转瞬之后,她又摇了摇头,策马冲出了城门。
秋意渐浓,甘田生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穿过林州的大街小巷,在路边酒馆里买了一壶酒,便往城东一处僻静的山坡爬去。
他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爬到坡顶,已经气喘吁吁。
走上前几步,挨着一块墓碑坐下,从酒壶里倒了点酒儿,低声道:“娘亲,今天我见到少夫人了,你死前,也是她陪着你的吧?”
那一日,他找到酒窖,看到那满头白发时,终于知道花姨娘的身份——他的母亲。
经过一番打听和确认后,他也终于了解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那些人说,他的娘亲抛夫弃子,无情无义。
可他却看到了埋藏极深的不得已的苦衷。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呐呐道:“今天少夫人让我随她去天京,被我给拒绝了。我知道,她可能是看我可怜,想要把我从这里带出去。”
顿了顿,他又道:“她是个好人。”
不过,他的命,只能自己做主,纵然好人也无能为力。
又说了几句话,他便起身离开。
林州的秋天渐渐冷下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却拢紧了身上的衣裳,往坡下大步走去。风吹起他的白发,像飘飘扬扬的雪,映出那草木凋零的季节。
冬天,就要到了。
……
“冬天就要到了啊!”谢风华裹着件披风,呵了呵手道。
那日与甘田生分开后,她便抄近路赶上了元旻舟等人的车队。
此刻,车队正停在一处驿站里稍作歇息。
她也没闲着,拉着元旻舟跑到驿站外头,权当看风景了。这一番赶路下来,她浑身酸痛不已,恨不得能够早点结束这样颠簸的日子。
好在,就快要到云州了。
元旻舟给她换了件更暖和点的披风,又握起她的手,放到嘴边呵了呵气,说道:“你这身子骨怎么感觉有点虚弱啊?等到了云州,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吧?”谢风华没怎么在意,只觉他在小题大做。
却不想,元旻舟却趁机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哪里麻烦了?该看的还是要看,不然怎么能让母亲尽快抱上孙子?”
谢风华脸上一热,一脚就踹了过去。看着他捂着膝盖闷声痛呼的模样,她顿时笑出了声,整张脸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来!起来!”她朝元旻舟伸出手,却不想,元旻舟趁她不意,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并趁机吻了下她的耳垂。
她身子一颤,脸上火辣辣的,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却也没挣脱他的怀抱。
知道她的身份后,元旻舟像是变了个人,以前觉得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举动,如今由他做来,却是信手拈来。
每当她要生气或者表达什么不满时,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自认脸皮够厚,却也不敢与那样的目光对视,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溺死在他的柔情里。
而这两人嬉闹的动静,也引来了驿站内一些人的注意。
明天香站在二楼某处窗子前,看着楼下相互依偎调笑的两人,眼里倏地划过一丝阴鸷。
贴身宫女玉琴从旁鄙夷道:“长公主,这两人,还真是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还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明天香横了她一眼,叱道:“这话是你能说的?掌嘴!”
玉琴吓得连忙跪下来,狠狠地扇起巴掌来。
明天香看着心烦,便走出去,推开了左边的房间。
那房里坐着一名女子,见她怒气冲冲地闯进来,那脸上倏地划过一丝惊惶,连忙屈膝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明天香看到这张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关起门,拳头就往那女子的身上招呼过去。那女子也不敢闪躲,只能闭着眼,流着泪,硬生生挨了这些拳头。
片刻后,明天香也打得累了,毫无形象地坐在椅子上,指着那女子道:“哭什么哭?若不是因为你,本宫何至于千里迢迢来受这些羞辱?”
那天,林场发生的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受害者,可为了眼前这个身份卑贱的人,她不得不自毁身段,硬是咬牙认下了这份奇耻大辱。
因为她不敢赌!
元旻舟在此次议和谈判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惹怒了他,误了大事,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一想到平白所受的委屈,又看眼前这女子哭得梨花带泪,明天香整个人变得无比烦躁,当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恰好就遇到了携手而来的谢风华二人。
谢风华颇感意外,目光望向她的身后,却看到那房中有名女子在低声哭泣。
她大致捕捉到了那人的轮廓,还欲细看,却见明天香已经砰的把房门关上,不得不收回了视线。
与明天香假意寒暄了一番,两人便走了回去。
两日后,车队终于回到了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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