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后事。
孔兴岳本是一名沙场悍将,被忽悠成了军工队总管。
转岗以来,说实话,他干的十分出色。
生动演绎了……干一行爱一行的优秀品质。
也因此,在挖掘一道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他深知塌方被困,极难被救出。
因为……一不小心,就容易引起二次塌方。
二次塌方和初次塌方完全不一样。
一旦再次发生塌方,被困的人,将直接被活埋!
这也是他们这么久,没有听到外界救援声音的原因。
相比现在的主公,正在发愁,该从哪里下手,才不会引起二次塌方。
但他们,在这漆黑的地底,被水泡着,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容易滋生恐惧,让人浮想联翩。
虽然他一直在宽慰着其他人,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次他能够活着出去。
“可惜了,暗河都快要挖掘好了,主公还欠我一个愿望呢……”
孔兴岳苦笑着,心中叹息了一声。
……
一天后。
崔绩完成了图纸,并且和何稠一起,制定出了详细的,不惊动现有构造的……
救援路线。
然后杨广找来了军工队副总管郭杨,对他沉声叮嘱,该如何挖掘救援,千万不要碰哪些地方。
这才让郭杨展开救援。
而军工队一展开救援,被困的孔兴岳等人,像是听到了最悦耳的声音。
一个个喜笑颜开。
驱散了黑暗中的恐惧。
只是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
现在的他们,又困又饿。
可被水泡在胸口,他们又没办法睡觉。
十分疲惫。
情况很糟糕。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军工队能快速将他们救出了。
但……
直到第三天。
他们耳中,一直回荡着外面挖掘沙石的声音,却未见到过一丝光亮。
“怎么还没打开通道?”
“这个声音是不是他们在挖暗河的声音?”
“他们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
……
怀疑的种子,继续滋生。
在黑暗之中,军工队的人愈发虚弱。
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想着想着,竟然有的人开始痛哭流涕。
“我才刚在万民城娶了一个媳妇啊!”
“我不想死……”
“我家中还有一个老娘要赡养,我若死了,她可该怎么办啊?”
……
像这样的声音,一直在孔兴岳的耳边回荡着。
现在的他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了。
身体极为虚弱。
甚至有的人已经产生了幻觉。
“难道……真的没救了吗?”孔兴岳望着漆黑的前方,却看不清任何一个同伴的脸。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受伤,以及因为石头间隙的原因,所以呼吸还算顺畅。
但被困在地底深处,还被水泡着,这并不是什么非常值得高兴的消息。
外面挖掘敲打石头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过,但却没有给众人带来什么希望。
时间缓缓推移。
来到了第五天。
已经有人开始撑不住了,晕厥了过去。
孔兴岳甚至都开始头晕眼花,说出的声音都极为虚弱。
所有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他们的心中,仿佛都有了一个数。
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救援第五天还没到,而他们……恐怕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甚至孔兴岳都没再给众人打气了。
被困的狭小空间中,死一般地寂静。
没人说话。
他们都想要省点力气。
求生的**,已经在五天五夜里被消磨殆尽了。
现在的他们,肠子都在抽筋,身体极为虚弱,经常性出现幻觉。
“大家靠近一点。”
孔兴岳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但很小。
需要众人聚在一起,才能听到。
现在的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
“大家要不,都留个遗言吧,有什么想对家里人说的话,对外面人说的话,都留下来。”
众人聚拢后,孔兴岳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所有人心中那潭死水,仿佛都因此溅起了一层涟漪。
没有人反驳。
因为孔兴岳提出的这个想法,也是他们此时心里所想。
活着出去的可能,应该不大了。
人之将死,现在的他们,有一大堆的话,要对家里人说。
“可是……这里没有纸笔啊……”
黑暗中,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紧接着,便听到孔兴岳脱衣服的声音,溅起了一片水花。
“我来替你们写,以衣代纸,以血代笔!”
黑暗中,孔兴岳望着众人,接着又道:“你们谁先来?”
沉默了许久。
黑暗中,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俺来吧,俺叫张铁勇,从军之前,是庄稼家汉,想要给俺娘写一封信。”
孔兴岳抿了抿发白的嘴唇,让两个人帮忙举起他的衣衫,狠狠咬破指尖,沉声道:“念!”
紧接着,张铁勇念一句,孔兴岳便写一句。
可哪知念着念着,张铁勇却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声音沙哑,却引得众人动容。
“娘啊,俺对不起你……让您老白发人送黑发人……生不能在膝前尽孝……只能来世做牛做马……”
但张铁勇说完,孔兴岳已经把他的长衫写得满满当当。
“张铁勇,把你的遗书高高举起,等它干,不要让水浸湿!”接着,黑暗中,孔兴岳给张铁勇递过去了那一件全是血字的长衫。
张铁勇擦去了眼角的泪水,颤抖着双手,本来无比虚弱的他,这一刻,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高高举起双手,把那一件血字长衫托举着。
不然它沾到半点水。
但这一幕,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
“下一个。”写完之后的孔兴岳扫视着黑暗,继续道。
顿了顿,孔兴岳补充了一句:“自备衣服。”
“我叫宋柯,原本家住长安,家中父母早已亡故,一生也未娶妻……没有子嗣……孑然一身,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黑暗中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孔兴岳微微张口,刚想说下一个的时候,这个声音又说道:“但大家都写了遗书……我不写也不好……”
孔兴岳板着个脸,嘴角抽了抽,只能咬着牙,再给自己咬破了一个手指。
开始以血行书。
“能加入万民城……能在朝不保夕的乱世……有一个家……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老婆孩子什么的从来没奢求过……如果真要留下些什么话……我……我……”
这个叫宋柯的,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我……我现在……我现在好想活下去啊……好想走出地底……躺在太阳下面……在万民城外的那颗老槐树下……吹吹风……”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愈发虚弱了起来。
他仿佛出现了一个幻觉。
看到了万民城。
阳光明媚。
老槐树茂密如盖,给过路的行人留下了一片阴凉。
他正躺在主公发明的躺椅上,悠哉游哉地吹着风……
听到他的诉说,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的心,猛地被拨动了一下。
孔兴岳也是如此,声音哽咽道:“下一个。”
随后,黑暗中,传来一个又一个声音。
每个声音,都是一段故事。
人之将死,所有人的故事听起来都那么感动,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写着写着,除了孔兴岳之外,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孔兴岳已经咬破了自己的所有手指。
严重缺血。
已经十分虚弱,需要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还有一个人,你想要说什么?”但他却还在咬牙坚持。
他想要给这些被困在地底的军工队的人,一个让世人知道的机会。
从前,他们便是默默无闻。
冲在战场前线,挖掘战地共事,默默保卫着万民城。
如今,更是为了解决旱灾,被困在了地底,暗无天日。
他想要给所有人一个让世人认知的机会。
告诉万民城的十万百姓。
曾有十五个人,为了他们挖掘地道,修筑暗河,死在了地底深处。
若有朝一日,枯井生泉,万民城外的大槐树长出新芽,希望那些百姓们,能够想起他们……
“我……我想要给妻子写一封信……”最后一个声音,也在黑暗中响起。
孔兴岳抿了抿唇,道:“念。”
“我……我想说的话有点长,要不……还是让我来写吧……我识字的。”这个声音接着说道。
孔兴岳身躯一颤,微微点头。
接着,就听到这个声音变得哽咽了起来:“我本一书生……生逢乱世,得入万民城,还能在万民城内遇到你,真的是三生有幸,映儿,我已经知足了……”
他一边念着,一边学着孔兴岳,咬破手指,在自己的长衫上,写下了工整的小字。
“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阴间一鬼矣……吾作此书,泪珠与笔墨尽下,恨不能搁笔……”
写着写着,此人竟然抱头痛哭,嚎啕之声,让人肝肠寸断。
“吾离家已三月余……吾儿想必已能呀呀发声……恨未能见其一面而独赴黄泉……倘其长大,需送入大学堂,以求学问……”
这名书生写了许多许多。
即便哽咽着,也还坚持着把这封血书给写完了。
待他念完,写毕,所有人,包括孔兴岳,都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临死之时,所有人的感情都在喷薄爆发,没有任何掩饰。
紧接着。
黑暗中,除了孔兴岳之外的十四人,都举起双手,托举着他们的遗书,高高奉起。
这一刻,他们的神情,无比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