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似飘蓬》全本免费阅读
武成二十二年,乱世元年,十月初八,大寒,将到酉时(晚上五点)。天中城,太学东花园。
天刚擦黑时,已经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初冬早过了,这时太学东花园周边的梧桐树叶早已落尽,光秃的梧桐枝桠被雪包裹。
比起柳树,梧桐枝桠刚度强得多,所以并没有被梢头的雪压弯。但这原本的和谐被又一阵仍没停的风打乱,树上的积雪还是被刮得抖落下来。
落雪一团团、一束束的,落在躺在树下的风静深周围,像是要去听清他正说着的梦话:“你们可曾原谅我,原谅我不爱多说? ”
花千夜倚靠着梧桐树干,看向昏睡着的风静深。这时他拿着酒壶的右手还在哆嗦,那不是被冻得,是被吓得。
今日早上,花千夜他们出城的增援和残余的羽林卫前军,都已经从白云岗撤回到了城里,也已经休整了一个白天,但他还是后怕。好在今日回城后,能回来的人都得了犒赏,其中就包括这烈酒,这让他心神多少暂时安稳了一些。
羽林卫残兵撤回来后,都暂时聚集在太学,因为这里有空旷的地方扎营,也更方便救治伤员。
“人在风里,聚散又由不得我。”风静深又说。
“娘,这里真冷啊。”风静深还在说。
这梦话越来越没有逻辑:“爹,咱家的大牛,又下了小牛没?”
花千夜听着这些,皱了皱眉头,问同样抱膝而坐的,坐在自己身旁的天曦:“你说,他家的牛是什么牛?”
天曦并没有看花千夜一眼,还是在看着躺在她眼底的风静深,轻声说:“他又没说过,我怎么知道?”
天曦看着风静深,好像不认识了他一样。她见他原本清秀的脸上全是烟熏的黑红,血正在往外渗。
她又拿出了随身的手帕,想要给风静深擦一下被烟火熏黑的脸。但又不敢动,怕这会让风静深再流更多的血。
花千夜见天曦满眼担忧,就向她解说道:“他的脸,在凌晨穿越护城河边的火海后,冲向那些重甲骑兵时,被熏黑了。”
风静深身上一直穿着那一副铠甲,天曦在他出城前与他见面时,亲眼见过的。可这时铠甲的甲叶大部分都已经碎裂了,那些开裂的甲片后,露出的是青红的肌肤,一样往外渗着血。
这些都是大战过后,在他身上留下的。这日过后,他心里可能也被留下一些东西,或是少了一点东西,可是谁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身体里的血还在沸腾,浑身渗出的血时而因为流出的太快而涌起血泡。这让他浑身冒着热气,把他身周的积雪又向外融了一圈。
锈黑铠甲的甲面因为多次被刀刃劈砍,被利剑穿刺,留下了一道道光亮刺眼的划痕,在篝火下更加醒目。
天曦终于还是下不去手擦拭,再次把手帕收起来,又问花千夜:“他那时为什么非要出城?”
花千夜答道:“他跟我们说,只有这里打赢了,才能分兵去救静远。”
“多他一个少他一个的,又能有什么分别?”
“早上若是没有他,我们今早出城增援的那些人,连同接应回的这不到三千的羽林卫残兵,可能都已经死在城外了。在他昏迷前,我也问他为什么要出城了。他说,有些事,做了和没做可能都是一场空,但做了和不做终究是两回事。”
天曦又看一眼风静深,还是不肯相信,又问花千夜:“他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早上在白云岗一人吓退了东原的千军万马?”
花千夜摇晃了摇晃右手酒壶,又喝一口烈酒,才说道:“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敢相信。”
“真像军中传开的那样,说他是天神下凡?”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天曦又问:“到底是怎样的?真是风神之力来了么?”
花千夜说:“最后在岗顶上时,我远远看见他坐在了那块大石上,嘴中念念有词的。”
“说的什么?”
“他说:‘脚踏星河日月,不惧万敌我在!’”
天曦又看一眼可怜兮兮躺着的风静深,问花千夜:“他以前胆子那么小,真能说出这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因为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除了他自己的声音,另一个应该就是风神了。”
“两个人?那你听到风神说什么了么?”
“风神说:‘你能替我保护好她吗?’说的应该就是要阿深他保护月神。”
天曦:“月神?可是月神气息不是用来复活语心了吗?她不在天中了啊。”
“风神说,月神不是她,真正的月神转世还在城里。”
“那又会是谁呢?” 天曦好奇道,同时又问:“那阿深又是怎么说的?”
“我看到阿深他把刀剑握得更紧,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我就看到他邪魅的笑了,那笑像是下定决心后慷慨赴死的笑,像是女儿家阁泪汪汪不敢垂的笑,像是阅见千帆后从容不迫的笑,像是‘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的笑,像是统驭战场时不屑的笑。总之,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笑。”
“可惜我没看到他那般英武的样子。可是,你看他还在流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醒过来,他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花千夜说:“还好他撑到了我们撤回城后才昏迷的,不然,若是他承受不住风神之力,还在岗顶上时就昏过去,大家也都回不来的。”
天曦眼中开始湿润:“所以,哪有什么天神下凡,任何东西都有代价的。我不想他像现在这样,他要是还和以前那样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该有多安全?”
“天曦?”
“嗯?”
“阿深他一开始就冲出城去了,他看到了希望。我那时没冲出去,我没有希望。我知道大家都说我是个二世祖,我不在乎。身为人质,我难道还不能活得高兴快活点了?直到眼见沿溪她要死了,我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我以前总是做错,我不想再错了。”
天曦刚想要安慰他,却听他又说道:“其实我本来也想去的。但是去年见了丧尸围城后,我真的怕了。我知道阿深也怕,他跟我说过的。他那时还死了哥哥,到现在了还没从悲痛中完全缓过来,可他这次还是出城去了。”
花千夜又喝一口酒,又说:“天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