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阴郁童年
贾杰敏正将那只贪玩的小鸡捧在掌心,吕嫒仙一个健步冲向前打落。
眼睛如鹰。吕嫒仙:
“早就告诉你别玩小鸡,你偏玩,你可有耳朵,都‘劈’翅了!”
吕嫒仙背对苍鹰提高声音训斥。鹰眼落寞。沮丧飞离。贾杰敏怯生生分辨将小鸡捧在手掌中的原因。
吕嫒仙扭头仰望。哪还有老鹰的影子?吕嫒仙:
“一小点人你就学会撒谎!”说着,一个耳光掴去。
贾杰敏觉耳朵“嗡……”地一声响后,仿佛她的声音远隔了十万八千里之遥。泪水汇集南盘江漂流。贾杰敏觉得她正是那沉浮的漂浮物。
吕国珍听到忙从屋里出来。又问原因。当然,说法不一。
吕嫒仙呵斥贾杰敏撒谎。说,她出门时,并无老鹰。
贾杰敏分辨是顺着老母鸡的眼睛望过去,这才发现老鹰停在柏树上的。吕国珍也闹不明白,到底是谁说的正确。她一脸的狐疑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多说,吕嫒仙再次扬起手掌再次耳光抽来。吕嫒仙:
“你豆米大点人儿,就学会撒谎了,骗了老子不说,现在还继续骗你外婆!”
贾杰敏眼泪汪汪,却很是倔强。眼神怯怯。声音颤抖。斩钉切铁。贾杰敏:
“我没有……!”
吕嫒仙眼里窜出恶虎。食指尖尖戳在额头。吕嫒仙:
“你可是还要跟老子软‘鼓’着撒谎?指给老子看,哪里有老鹰?”
手指不断戳点。又吼:
“还是被你连毛连屎生吞了?如果你敢这样说,老子今天非要逮到一只老鹰来让你吞给老子看看!”
吕国珍看出了她的进攻性。吕国珍忙一把抓住肩头将她拽到身后。仿佛一只竭力保护小鸡仔的老母鸡。
吕嫒仙绿脸转对吕国珍。嘶吼着嗓音。吕嫒仙:
“你护,你护,给你护,到时候护出一个小白话精来!”
这一晚,贾杰敏没有上楼。她一个人早早爬上了床。她觉得她很冤枉。她不是吕嫒仙嘴里的“小白话精”。老鹰悄然飞离让她很委屈。泪水湿了枕巾。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冤情都让她遇到了似的。
第二天一早,吕国珍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打开鸡圈门。最先冲出门的,还是那只红公鸡。吕国珍吆喝着想尽快将他们赶出家门去,却扇翅膀,在堂屋里拉出一泡屎来。贾杰敏按照外祖母的习惯,从灶门洞里舀来柴灰,覆盖了上去。吕国珍将楼梯脚下鸡圈里的鸡放完,这才转身放竹筐利的小鸡。偏斜竹箩,小鸡们沿边跳出。但见胸口处有一团白毛的小鸡僵硬在竹筐里。
吕国珍即刻就有意识。她提起小鸡本想赶在吕嫒仙起床之前给处理了,但她还是慢了一拍。就在这时,吕嫒仙走出了屋门。刚进堂屋,她就看见了吕国珍手里提着的那只死鸡。吕嫒仙一个健步冲上去要查看。吕国珍慌忙转身就要出门。她说,不是昨天那只。吕嫒仙厉声呵斥:
“我妈,怎么你也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胸口处有白毛,分明就是昨天给她玩‘劈翅’的那只。”她的声音理直气壮地中显露雷霆。贾杰敏本来想分辨说是摔死的,但见发威,便畏缩退到了吕国珍身后。
顿时,蚕豆一样的绿脸“瘪”下去又鼓起来。鹰爪搬的手臂一把从吕国珍身后提出来紧跟着就是一具耳光抽去。吕嫒仙:
“你看看,这就是你昨天盘弄的小鸡!叫你不要玩、不要玩,就是不长耳性!你看看,今天就给玩‘劈翅’死了!”她的怒吼声仿佛就像冲下山的狮子。
吕国珍护卫说不就是死了一只小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依不饶。吕嫒仙:
“我妈,那我小时候,你怎么不像这样对我说?!”
吕国珍:“那时候不是穷么?吃了上顿愁下顿的。”
吕嫒仙:“就算是现在有了,好过一点,那也不能纵容她将小鸡一个个弄‘劈翅’弄死。不然,你还让它孵化出来干嘛?!”
于是,吕国珍又对贾杰敏一番教导。
含着泪,贾杰敏听着教导,心却飞进了蓝天白云里。她觉得唯有这样的“逃离”她的心才不会被河水冲击沉浮下去。她更加渴望能够真实寻找到那波光粼粼的湖泊,仿佛唯有那里的气场能够渲染她脱离这俗世的生活。她学会了忍让。纵然她心底有一百次委屈,想要一千次辩解,但她都必须得容忍。而这样的委屈容忍仿佛就像一只利齿的怪物,点点啃食着她年幼被逼走样的心脏。她分明是一颗桃心。她却拉开锯开模糊桃心的边沿。她无数次声嘶力竭想回答:
“不是这样的,事实不是这样的!”但是,长辈们要绝对的服从却只能让她含冤咽下。
风啸东西。沙尘南北。稻禾摇摆。树木折腰。雷声轰鸣。金链闪耀。银钩抛出。雷霆震怒。吕嫒仙一切情绪的发出于似乎都能找到合理的源发点。贾杰敏不时会置换角度寻找她暴怒的来源。小怒三六九,大爆二四六。于似乎所有生活都辜负背弃她。特别是闹过自杀事件后,她豆米般的脸色更没有一丝丝笑容。吕国珍若稍加斥责,即刻又抓握一根绳子上楼闹自杀。随后,吕国珍的声音也被她打压下去了。仿佛只有这个姿态能够佐证她的正确性,同时又能主宰这个家庭。再发号施令,她的眼睛在偏斜扫视在地面或者是脚面,似乎唯有这样的眼神,在人品上,她才永远高出对方一等。
随着岁月推移,贾杰敏忽然发觉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去春城取生活费。只是转回家若吕国珍质疑花销,随即接至的又是一场山崩地裂的大地震。吕嫒仙出去每每邀请女伴同去。加之采购衣服,回家也就所剩无几了。这个时候尚若吕国珍再不知趣打住,吕嫒仙眼底瞬间便完成了“狮子”或“老虎”的遁化过程……
发飚前,电闪雷鸣;咆哮时,地动山摇;发飚后,一遍狼藉……
于是乎,吕嫒仙每月往春城回来都要来这么一次闹腾。当然,间杂的也就是以死相胁了。每每玻璃飞溅或者犹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寻找利器,吕国珍不断争夺,贾杰敏则吓得躲到床底。不时遇到马关华家进屋劝导,吕嫒仙会数落吕国珍偏心。她说她养大了吕玉仙现在又养育贾杰敏,而她作为她的女儿却苛待。吕国珍只说这么大的孩子能吃多少。吕嫒仙提高声音。吕嫒仙:
“她吃不了多少你可是拿根绳子扎住她喉咙?”
这个时候马关华家会说,杰敏,你可听见了,下次你妈来时要她掏生活费?
吕国珍忙说人家来一次多少都掏给的。
吕嫒仙口里振振有词。吕嫒仙:
“是呐!人家掏给你?人家掏给你你有病有痛时怎么不叫人家来守护你?怎么床头床尾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马关华家忙说她老姨不容易。
吕嫒仙:“她大姐,话不说不明。既然你今天坐这里我索性便将话说明白了;你说我每月上去春城一趟就不辛苦吗?奔波劳累不说,乘车还要担风险。那像她,呆在家里就能接到钱。再说了,我还是她幺女么?”
又说:“你存下来今后还不是为了我打算?我现在花费点,你就心疼了,那你怎么不说,你还白替我三姐家养着这个‘小白话精’呢?”
吕国珍再一次说明,小孩子吃不了多少。况且,她妈不是每回来一次,都是大包小提的,不是做衣服给我就是糕点,不时的也掏钱给。但是,吕嫒仙有她自己的主张,她总是能找到反驳的理由。又强调今后吕国珍要她赡养晚年的重要性。
对于二人间对峙的类容以及账目,贾杰敏自然是不明白。贾杰敏不明白的事,吕国珍自然是心知肚明。除去为花销争执外,剩下的也就是一心想蹦出农村去到城市生活苦于无接纳的那个平台了。
吕开璐在春城部队工作,这在这个小山村已经成为不公的事实,因此吕嫒仙甚是骄傲。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意识到,即便是有这样一位父亲,可实际到她的头上并没有得到好工作的支撑,或是说脱离农村生活的改变。吕嫒仙异常苦闷。她想要挣扎,她想要跳跃,她想要飞翔。当然,飞翔的小鸟儿最怕无故受伤,为飞翔而折断翅膀。来自于吕嫒仙内心的苦恼就是这样不为人知的苦恼。正如,黄昏的蝙蝠找不到安然的巢穴,面对陡峭的悬崖绝壁只能茫然飞撞。吕国珍明白小女儿的心思,但对于没有丈夫支撑的家庭来说,她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也很无奈。在吕嫒仙渐渐针对贾杰敏暴躁的态度中,吕国珍也悟出来另外的东西。因此,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带信去靖城,让吕玉仙尽快过来接回贾杰敏。
读到这里,便也就都懂了什么叫命运……
所谓无“因”、“缘”不成命运,于是乎命运就是沿着“因”与“缘”铺就的轨迹在往前延长着,延长着,再延长到隐藏的玄机里面去交汇新的玄机……
尽管此际吕玉仙将心思都放在何玉明身上,面对将要去接回的小女儿不是十分乐意,但她还是不得不去。
吕玉仙来了,吕嫒仙回避外出。
吕玉仙再次到来,贾杰敏似乎减退了陌生感。若不是吕国珍告诉说,你的家在遥远的靖城,那么,贾杰敏一直以为,她就是跟寨子里所有的小孩一样,家也就是在这样一个与南盘江对岸的“茅草房”对视相望的一个普通村落里;在这样一个幻想着是“茅草房”的人们在过另一种境界的飘逸生活,而必须要饱尝“咆哮”煎熬的村寨。
贾杰敏偷偷打量吕玉仙,被称为“母亲”这个女人似乎没有吕嫒仙眼恶。贾杰敏稍稍放下惶恐。又听到吩咐将踏上不为人知的旅途,她还是再次躲闪。又表现出对吕国珍无限依念之情。
临走时,吕国珍吩咐,说,娘家的姐姐托人捎来口信说病了,家里还有农活分不了身。
于是,吕玉仙代领贾杰敏过了河去探望。
河水小了。吕国珍交代了可过河的地段。
第一次扁起裤脚下到河水里,贾杰敏欣喜若狂。欣喜的不止是能泡到清澈的河水里踩激浪花,还在于终于可以近距离看看“茅草房”的人们到底可是过着怎样的飘逸生活。
吕国珍的娘家在“三角村”。“三角村”在“茅草房”的下游。如此,“茅草房”成为必经之地。吕玉仙拽住一只小手过河。至河道中心水深处抱在怀里。再到浅水处又放下。这个过程足够令贾杰敏流连忘返,因为这条大河隔断了她太多的幻想。
终于上岸。踏上田间小道上。一遍绿油油的稻田仿佛比白大村的更加生机盎然。田埂上穿插着肩扛锄头“茅草房”的村民。贾杰敏实在忍不住好奇询问。贾杰敏:
“妈妈,他们可是跟外婆家那边的村民一样,也过着下地耕作的生活?”
吕玉仙:“不下地干活,他们吃什么?”
又说:“就是变狗吃屎,你也要有力气,不然,就要被饿狗推倒了饿死掉!”
在反问句中得到肯定,这就是贾杰敏跟谁母亲学习到的第一课。弄懂了这第一课的内容,贾杰敏不免对虚幻中的“仙女”与“耕夫”有所失望……
那是一种心理落差强烈的失望,当然,只能由她独自去调和。
从“三角村”过河又上了连接白大村与良县的便道。这是一条碎毛石便道。可巧,吕玉仙拦下了途径的马车。穿过山坳,马儿悠缓围绕南盘江山腰的便道行走,那凹凸拱起的石头沿路分布。车轮碾压过去,便颠簸起来。原本马车上是运载了粮包进县城,吕玉仙这才搭乘了顺风车。如此一来,车夫与母女都是坐在垒高的粮包上。马夫再次停下四周环顾。
吕玉仙催促上路。马夫再似乎觉得不妥又挪动粮包稍低凹的位置让贾杰敏坐其中。
沿着南盘江山脚绕行。山坡下的江水滚滚奔流。车轮紧靠路肩的“咯叽”声传来阵阵颠簸。吕玉仙一路家常。贾杰敏的心一阵阵收紧。车厢似乎已悬空在路基外。江面呈墨绿。贾杰敏的心似乎掉落进了墨绿的深渊。贾杰敏:
“妈妈,我怕,抱我?”
轻蔑瞥去一眼。嘴角挂着讥讽。吕玉仙:
“这么大的死姑娘了还怕啥?!”
车轮继续颠簸“咯叽”。贾杰敏悬空的心一阵紧过一阵。千遍万遍,她暗暗祈祷:
马儿啊?请你不要走边边,靠近来一些,再靠近来一些儿!
与风速赛跑。吕玉仙一阵笑呵呵。兴高采烈时,车夫笑“咯、咯……”。又扬起“啪、啪……”鞭打响,马儿猛然飞奔更加晃荡。马夫笑谈:
“这畜生像是会听人话,只要你聊天不呵斥它就偷懒儿。”
一个低坑。车身传来更加剧烈的摇晃。贾杰敏车身倒后一把抓住吕玉仙裤腿。吕玉仙厌恶说不会拽住粮包带子角。
在贾杰敏的心底,吕玉仙与吕国珍截然不同。吕国珍带领进城,总是抱在胸前坐下。贾杰敏忽然产生了下车走路的念头。口一张。吕玉仙呵斥。在惊魂不定的恐惧中,贾杰敏暂时忘记了幻境中“仙女”与现实中“耕夫”的落差。
马夫似乎从未听闻“靖城”。吕玉仙随手指向北方眼里却满是自豪。吕玉仙:
“在那大山的背后,北边。”
马儿仿佛也在倾听放慢了脚步。贾杰敏的幻想越过了高山之巅漫无边际漂飞。那么,到底是那一座高山的背后才是那真正清澈透亮的湖泊?
她的心期待着又忧虑着。她期待她最终能发现那个传说中的美丽湖泊而告知外祖母;她又忧虑着远行的路途让她再也找不到返回的路。可是,生活就是这样,生活一点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晚,良县停歇。吕玉仙前后辗转五天回到了靖城。
贾杰敏来时手中抱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吕国珍特意吩咐。吕嫒仙从春城购买回来。
孩子依恋母亲,贾杰敏却生疏“母亲”这样的字眼。留在她头脑里最初的映像便是“母亲”是接走她的人。忽然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迈进一个新家,又有了一位被称为“父亲”的强壮男人,以及大姐贾杰婞、二哥贾杰刚,这令怯弱的贾杰敏显得过于机警。她机警地瞪着一双眼睛打量,分辨着对方心底是揣着出于吕国珍友善的“小鹿”,还是隐藏着出于吕嫒仙嘶吼的“野兽”。尽管如此,吕玉仙是接她进屋的人,她的尾随似乎不愿意离开她。可是,自从回到云交四团后,贾杰敏能明显地感觉到吕玉仙并不喜欢她。路途上有说有笑的她回到家里却阴沉面色。甚至明确呵斥不要向尾巴狗一样跟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