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畸形家教
钟红将前因后果道出。王秋莲将十元钱交给钟红。只是摇头叹息。半响,王秋莲:
“姑娘,你摊上了一位老晚妈。放下十元钱的事不提,只说钟贞的问题,她只是你妹妹,既然你妈生了她,那为什么要驱赶出来到这里交由你照顾?”钟红自然还不太明白人生道理,她只是凭着她大姐的身份而将家人集合起来的。
“下放”不但只是冲击着钟家人,同样,云交四团这个时期都不同程度安置走了相当一部分职工。
贾中华首当其冲被定为下放对像。收拾好行旅,贾中华便携家带口回到了贾家营安家。抵达贾家营后,吕玉仙又将贾杰敏送回娘家让吕国珍照看。
这个时代落后的农村生活每每让吕玉仙感觉非常地吃力,还好家中大事小物的贾辰华都是抢在前面。
这年开春就闹开了虫害。
吕玉仙插秧下到秧田里,脚踩下去都是满脚丫的软体虫。每每夜晚躺在床上,一合上眼都是千条万条的不断爬动的软脊椎虫。几夜折磨下来,吕玉仙竟然消瘦了三斤。
吕玉仙失眠。贾辰华建议抽上几口烟筒。吕玉仙整洁。贾辰华只将烟筒清洗得干干净净。如此,点燃,吸进,吐出,吕玉仙竟然头一昏便睡了过去。此后,贾家院落传出来的是吕玉仙跟贾中华抢烟筒的争吵声。
贾辰华暗自留意,便伐来竹筒另制作烟筒。夫妻感情稍有转机,吕玉仙打量原来居住的小院,觉得拥挤,便在后屋建造了三间新房并围绕着修筑院落。又打通山墙,开了连接的后门与之融为一体,这样进出也方便。
要说这建筑院落所占用的地基,那便是要追溯到贾中华当了建国后第一批志愿兵提及。因为鼓励,生产大队便为入伍者加划了土地。只是这么些年来,贾中华一直在外,便没时间来建造。而今“下放”,也能让一家建造盖起了新房,且有“下放”专用款的支撑。
家里违建了新房,一家人倒也惬意。只是一到了夜晚,贾中华屋里响彻的烟筒翻水声,以及孩子争闹声不断,而对面贾辰华的屋子却相对冷清。吕玉仙暗自留意,不为别的,就为家里重活儿贾辰华都抢在前头,她便决心要替他说上一门亲事。
贾辰华还是因为套取烤烟款问题,因此,附近村寨的相亲安排其实也就是不断扩散标签的匹配问题。正因为这样,转眼已过二十七岁仍光棍一条。久而久之,托付出去的媒人便也支支吾吾。吕玉仙权衡左右。便将消息扩大到北头娘家的村寨。
一年过后,下放对象返城。
贾中华一家像奇迹般回到了云交四团安家。家还是按在“岁”字排原来的平房中。返回后,首要紧跟的依然是每晚各分厂各科室组织的学习。
云交四团。
贾杰刚这天下午拿了弹弓出门找万占勇玩耍,贾杰敏抱了破脸的洋娃娃又跟在身后。贾杰刚张口就要赶走贾杰敏。万占勇只说,就带领她去玩,我们打弹弓的石子不也有人捡了。贾杰刚恍然明白了贾杰敏还有这样的用途。
一路上,两人几乎是走出两步就要停下来向着树枝上的鸟儿射发,但往往都落空。贾杰敏不断地弯腰捡地面上的石子。只是不知可用石子的大小,交到贾杰刚手中却不断地给扔了。且还遭至白眼。数落人笨。又怨万占勇同意带她出来帮倒忙。贾杰敏很委屈。贾杰刚重申,石子要蚕豆大小的方可。不断地弯腰,贾杰敏早已是一脸的汗水。拾起石子又撩开抚面的碎发,脸上早已是一个花猫样儿。
不时,三人一路来到了车间的废铁堆放处。两位小男孩爬到了废铁堆子高处去打弹弓,贾杰敏一手抱着洋娃娃,眼睛却新奇地查看着废铁堆里的零件。忽然看见一个双层的铁环很特别,便递给了万占勇查看。
这是汽车上支撑弹子的配件架子。总站人大多捡回家用于锅里支撑炖菜碗,贾杰敏却没见过。距离万占勇近些,贾杰敏便递过去问他是何物。万占勇打量说,不知道,让我带回去问问我妈。
贾杰敏点头。贾杰刚一听就着急追问,是什么?万占勇手握铁件,快速一闪藏在身后。贾杰刚一眼便认出是家里可用之物。忙对贾杰敏骂道,你这个憨包,那是锅里炖菜时能够用的。贾杰敏一眼的茫然。贾杰刚说着,便伸手向其讨要。
万占勇将铁件藏在身后,只说,不给,是你妹妹答应给我的。
贾杰刚一看躲闪,忙去夺。原来二人就是站在废铁上,贾杰刚向前,万占勇忙从一侧逃跑,却被废铁绊住,便摔在了铁堆上。鼻子触到硬物,顿时,鲜血入柱。万占勇“哇……”地一声哭了开来。
万占勇的父亲万明,正是在这机械配件处工作。忽然听到从科室门外传来儿子的哭嚎声,便奔出来查看。但见满鼻满嘴鲜血模糊,急忙奔上前抱起。又问是谁打的你。手指自然指向贾杰刚。
贾杰刚听到万占勇的哭声后,吓得楞住站到了铁堆一旁。万明眼瞅过去,眼睛发红犹如怒狮。伸手便是一个耳光掴去。
贾杰刚哭着跑回了家。贾杰敏跟随在后。心忐忑不安。仿佛世界末日就要降临。
吕玉仙一听便要贾中华去找万明理论。贾中华只说他不逗他,他哪会打他?
贾杰刚申辩说没有摸过他,怪只怪贾杰敏。于是,又将过程哭诉。
贾中华:
“杰敏,你可给过万占勇了?”
贾杰刚哭着,忙站一旁拼命地摆脑袋。贾杰敏忽听父亲这样发问,贾杰刚又是摇头示意,有些不知所措。
吕玉仙厉眼一瞪。吕玉仙:
“耶!这个小贱人也是的,没听见你爸爸问你,到底你给过他没给?”
贾杰敏寻了贾杰刚望去,但见不断摇摆脑袋,更加不知所措。贾中华似乎觉出异常侧脸打量贾杰刚。贾杰刚挺直脑袋僵硬颈项继续抽泣。
吕玉仙严厉的目光仿佛政审般再次注视。贾杰敏顿觉到了必须要发声的时刻了。贾杰敏:
“我……”
吕玉仙黑眼吼道:“可是讨你一句话真能入药,半天給老子都放不出一个响屁出来?!”
贾杰敏不敢再多想。贾杰敏:
“给了!”
贾杰刚一停住哭声。贾杰刚:
“你撒谎,你没给!你又不是他妹妹,你为何要给他?!”
贾中华审视的目光又投眼打量在小女儿脸上。
贾杰敏:“我开始是问他那是什么东西,他说,不知道,要带回去问问他妈妈。”
贾中华:“那你可同意了?”
贾杰敏胆怯地点了点头。
贾杰敏点头。吕玉仙眼睛忽然血红起来。吕玉仙恶语搡出:
“你是憨还是傻?那铁件家里可以用,你不知道么?要问,你怎么不询问你哥哥而是问他?”
又说:“锅里下面放置炖菜的你没看见过吗,还是你根本就是一只白眼狼,见了吃了炖菜就不记得了?!”
吕玉仙猛虎发威。贾杰敏心底直打颤。贾中华的眼色却柔和下来。贾中华:
“好了,别为难孩子了,她刚从农村来,她哪里会知道可以支撑炖菜碗。”
吕玉仙:“你还护着她,可是她不知道还不会问问杰刚吗?”
又说:“再说了,锅里不时蒸菜,就是看也看了记住在大脑里了。”
家里蒸菜,贾杰敏是见识过用那铁件支撑。而对于堆放在车间里的废铁来说,贾杰敏就是没有将两件事联系到一块而来。吕玉仙责骂,但见没动武的动作,便沉默塔拉着头颅。
吕玉仙:
“会有你这样憨的人,问外人也不问自己的哥哥?”怀抱破损的洋娃娃,贾杰敏耷拉着脑袋,手指却不断地翻弄着洋娃娃的衣服。她消耗着她的谩骂声。
不作辩解的无声就是一种对抗的方式。吕玉仙忽然怨恶起来。吕玉仙:
“你可是要软鼓着?还不哼声气!”说着,她命她抬起头来。她的食指指指点点戳在她的鼻梁上。吕玉仙:
“你们大家看看,她那点像我们家里的人了?”
贾家,分辨遭到的轻则是两具耳光,重则是暴打;不分辨则指责“软鼓”。贾杰敏觉得里外不对。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脸上的花猫样,怀里破烂的洋娃娃仿佛就像垃圾。吕玉仙忽然怨恶起来。声音更加恶搡:
“可是还说不得你了?你看看你瘪嘴就像扁豆豉,到底你哪一点像我们家里的人了!”她的手指继续戳点着。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不止一次提示着她的特殊,而对戳的食指却仿佛要刺进她的眼眶,从而抵达脑髓。她吓得眼睛跟随手指的节拍不断闭合着。
贾中华眼瞅妻子的动作笑了起来。贾中华:
“不像我们家的人还不是要问你?!”
吕玉仙恶脸扭过颈项。吕玉仙:
“问你,问泸州你那野女人!”
当着孩子的面提及这个,贾中华刚绽的笑容极其滑稽地神速收敛。贾杰敏头一次发觉,这笑容也可以僵住垮塌的。贾中华:
“不要越说越没边际了,啊?!”
一声冷笑。吕玉仙:
“我怎么没有边际了?我在这里骂着孩子,要球你来插嘴?!”
贾中华:“本来就是,小孩子在一块玩,她哪里能想那么多的,可能是见谁距离自己近,便先问了谁。这样的小问题都值得你拿来上纲上线?”
吕玉仙厉声呵斥:
“我在这里骂孩子,你就不要在一旁阳奉阴违的,这样,她还以为她父亲在给她撑腰呢!”
又说:“即便是她给了万明他儿子,那他也不能上来就掴我儿子耳光。”
贾中华:“掴也掴了,你还想怎样?”
吕玉仙:“他又不是他爹,当然就不能掴。”
又提着贾杰敏的手臂对贾中华发出指令:
“走,我们一块过去找万明理论!”
贾中华铭记贾元宗的教诲于心。
贾中华认为小孩子在一块玩耍,磕磕绊绊是常情。另一方面,万明同为良县人。家乡人来在同一个单位,见面自然要亲两分。万明平日见了贾中华,也算客气。吕玉仙吆喝着他去找气恼,贾中华有些怠慢。他明白吕玉仙的性格。她再次轮起眼珠,他才不大情愿地跟随出门。
万家门前。吕玉仙将万明叫唤出门。理论而开。吕玉仙只说,你一个大人打小孩子就是不对。万明忙将从儿子口中知道的事说出。他强调说,若你儿子不追赶我儿子,那他可会摔倒在铁堆上?
吕玉仙还是强辩,只说他是讨要我女儿捡到的配件,被你儿子抢去了,杰刚这才追他讨要的。
万占勇站一侧忙说,不是我抢的,而是贾杰敏给我的。
吕玉仙冷眼一轮,严厉的目光扫视在贾杰敏脸上。她以为之前在家里已经演习了一遍,怎么说,这孩子都应该会转弯。吕玉仙:
“你可给过他了?”
万明:“小孩子要说诚实的话,说假话会长长鼻子的。”
胆怯。贾杰敏点头。
贾中华于是叫唤着回家。又说,丢不起这个人。一路上,贾中华发泄着抵触的情绪:
“老子的脸都让你们母子丢尽了,还好意思去责怪别人。”
吕玉仙恶狠狠地说:
“就是怪这个小贱人,没有眼力劲儿。”说着,一脚踢在臀部。又吼:
“钩逼死出去,哪里跑来家里的小野种!”她脚前刚好就是一个土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晃悠了一下身子,她稳住了脚步。顿觉委屈的眼泪一个劲儿从心底涌来。
吕玉仙寒着脸子手指戳在后脑勺上。提高嗓音。吕玉仙:
“你今天敢哭出来,老子要你‘死’!”她的“死”字加重语气而牙根咬得鼓动了腮帮。说着,又去路旁杨柳树上折枝条。但似乎有韧性,一时没能折断。
贾杰刚早意识到一场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他没有理会后面吕玉仙的责骂一个人加快速度奔前走去。贾中华黑脸打量吕玉仙的举动。原本只是小孩子间的争闹,她却将这件事演变。顿觉所有的祸事都是儿子惹出来的。再打量他加快拉开的步伐,心里便也明白过七八分过来。一根废软管被埋在土里露出部分,贾中华晃眼瞅见一把抽出,追撵上去。猛然向着贾杰刚的小腿抽打上去。贾杰刚:
“妈呀……!”一声叫喊出来,便手捂小腿蹲了下去。紧接着,一声嚎哭喷出。哭诉声中,他申辩,都是杰敏惹的祸,她不要将支架给他,便没有后来的事了。
贾中华极其气愤。贾中华:
“你还好意思埋怨你妹妹,如果你不去追逐他,他何至于摔倒?”
吕玉仙撇树枝一根根都带有韧性。身旁的没有折断,气急败坏的她又转向另一侧。贾中华的举动过于忽然。但闻贾杰刚的嚎哭声。吕玉仙放弃树枝,三步两步奔上前来。贾中华再次举起的软管就要落下。吕玉仙一把夺过向着贾中华的小腿抽打过去。贾中华猝不及防一脸的懵逼。贾中华:
“你疯了么,怎么来打我?”
贾杰敏落在后面吓得不敢上前。眼前太过戏剧性一幕让她倍感惊惶。
仿佛就是一位母权社会的头领,吕玉仙及其仇恨地扬起手中的软鞭注视着公然挑战的面孔。吕玉仙:
“你这样抽打儿子,老子也给你尝尝,这一鞭子抽下去到底是啥滋味?”
贾中华的手搓揉着小腿,头却仰了起来。黑眼睛。贾中华:
“疯婆娘!”
吕玉仙:“对,老子就是疯婆娘,那你是什么?”又将目光移向后面:
“怪只怪这个小贱人,你还抽打我儿子。但凡她会见风使舵一点,万明也不能羞辱爬到老子头上来拉屎拉尿。”
家中。贾杰婞放学进门。吕玉仙命令贾杰敏搬来搓衣板再命三人都下跪。
贾杰婞刚分辨说,是弟妹闯的祸。吕玉仙就截断了话题。吕玉仙:
“一人闯祸,全体遭殃!我原来还嘲笑你二姨妈家‘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的做派,现在我们家也实施。今后你们在外面才知道团结了。”
这天傍晚,贾中华再不敢做声。仿佛三个孩子皆为吕玉仙的虾兵,他们都不同程度而受伤。吕玉仙一边抽打一边说明;皮开肉绽,你们给老子记住这一次疼痛就记住了今后需要的团结。看谁,今后碎小琐事,可还敢回来烦主公。
体罚过后,私底下,贾杰婞还是抱怨弟妹。责备是因为他俩,凭空地被母亲抽打了一顿。贾杰刚更是抱怨贾杰敏。打量二人统一战线。贾杰敏遭到孤立。
吕国珍曾经讲述了一位老“晚”妈将针“揉”进孩子肚脐眼的故事,孩子一年后故于面黄肌瘦。无论怎么样,贾杰敏暗自为没有针扎肉体的疼痛体验而感到庆幸。当然,贾杰敏还不会思考人生苦难的深渊到底具有多深这样的问题,以至于她单方面以为苦难的尽头即是“揉”。正因为如此,贾杰敏伤痛时只能是靠这故事的对比渡过了一个个阴暗寒冷潮湿的暗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