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宛山,午时过半,像一块糕点,被【浮图】更新的信息,从当中一刀切开。
这预示着下一个时辰,整个地界,将一半是生区,一半是死区。
此刻身在死区的人,仍有希望的,都放下了眼前争斗,开始往生区转移。
而已在生区的人当然也不会闲着,他们几乎一致做了相似的决定,那就是共同阻止死区的人进入生区。
他们开始在生区的边缘聚集。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指挥,完全是出于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考量。
【浮图】这场游戏,到了这里,从小队厮杀,苟活晋级,陡然变成了两军对垒。
关键是,天灾仍在继续,虽然很多人已经弄明白它们只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但它们所到之处,灾祸无假,一旦发生,依旧是死伤无数。
因此,生在死区的人,抛开自身的实力不谈,一上来,方方面面,都完全属于下风。
陆然、可知子、褚义还有幸存后寻来的巡检徒弟十余人,此刻正猫在一个反斜坡下面,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死士求生,生者求活,谁比谁更冷酷?
无他,闭着眼杀下去便是。
陆然看得眼也不眨,手心里都是汗,还是没忍住,发表了看法。
“我怎么觉得,这【浮图】像是在玩闹一样呢?你要比赛就好好比赛,你要杀人你就直接杀人,干嘛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累不累啊。”
说话间,一个死区的灰衣魁梧修士被一柄血色长枪挑飞出去,划出两道凄美的弧线。
“然哥儿,我也不是很懂,你说他们要选出强者,决出胜者,为什么不搞一个擂台赛?为什么不像我们切磋比试那样点到为止?这么杀来杀去,还不都教内的自己人?”
可知子动动眉头,她不忍去看身后的一切,一直不曾回头,傻看前方一棵歪脖子树。
但是各种喊杀声厮杀声,如风过耳,她不可能忽略。
“你们啊,看来真是涉世未深,不了解这仙教。听好了,这仙教名曰环教,环是什么,就是圈,环教的标志是什么?也是一个圈,就是喜欢把一切都圈起来,环教讲究的那叫‘物竞天择,强者生存’,环教的教主只要你强,什么样的徒弟都收,什么样的宗门都给你开,什么样的过错都可以视而不见。”
褚义看上去还有些惊魂未定,似乎一时都无法长久站立,只能半躺着,几口酒喝下去,才略微好转,说出这大段的话。
陆然觉得很没意思:“所以说,这环教也不是什么好教咯,这教主也不是个好东西咯?”
“也不能这么说,环教对整个震南,还是利大于弊,没有他们在那太耳山守着,这八国可能早就被夏亚那帮北人给占了。”褚义继续讲解:“至于那位教主,你永远不能以好坏来定义一名‘完仙’,神人难测,如道本身,我等小人物吃肉喝酒,修仙都修不明白,千万不可用常理去想,譬如这【浮图】的真谛,又像这宛山真龙的渊源,见首不见尾的事情多了去了,谁能知道他们到底是要干吗?而且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褚义的话,有些怂包,但也是大实话。
陆然也不想去跟他争辩,只是没来由,忽然忆起往事,于是提了一句:“我曾经遇见过类似的事情,不过那帮人是为了寻找一把钥匙,然后拿这把钥匙去寻宝。”
陆然将两年前“水牢关”下的那段经历,隐去了人物和细节,讲给褚义听。
褚义默然,类似的事情,大概听的多了,也见得多了,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敷衍道:“寻宝也好,炼化也罢,我们这几万人的性命,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其实都已在这道中轮转,既然着了道,入了局,来之则安,还是多想想怎么活过下一个时辰吧,来得实诚。”
“也是。”陆然颔首,心思,却飘向了别处。
褚义又猛灌了几口酒,然后便茫然地望向天空,没有再说话。
不远处,鏖战仍在继续。
那一条原本不存在于现实的生死中线,有了厮杀,有了流血,有了倒地的仙人,有了伏诛的妖祟,竟然在眼前慢慢浮现,清晰,变成一道再不可消磨的痕迹。
变成了一条死线。
冲过这条死线,便能摸到生的边缘。
守住这条死线,就是不让死亡越界。
于是素不相识的两人,上来便要你死我活,有你无我。
这便是天道吗?
这更像是孩童的游戏吧?
正午,日头正烈,但它能烈过那年浊海的那一颗吗?
褚义的话,再加上自己一直以来的对这方世界的理解,陆然忽然灵光一现。
望着地上那道“死线”,又想到自己在高空之中看到的山峰与河谷,草木与野兽,还有纷离镇,巨目观,还有那消失了的“八仙楼”,乃至那个消失后出现的无底洞……
隐隐约约的,他好像知道了那位传说中的“教主”,那位“完仙”,那黑沉沉的巨目观,那些真仙们,那历山之主,那天道,他们在谋划些什么,他好像明白了【浮图】的真正涵义。
他将兴奋的目光投向可知子,却发现可知子也正定定看着自己。
“然哥儿……”可知子欲言又止。
“嗯?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公子和杨牙……会不会也在死区,正苦苦往这边赶呢。”
可知子微微一笑,浅蓝色的眼睛,有些躲闪。
陆然试图笑得潇洒而亲切:“你究竟想说什么?无碍的,我们是朋友,是一同经历了生死的好朋友。”
“我……我不能跟公子的朋友做朋友。”可知子还是那句说辞。
“没事,我跟回寰做的是陆然和回寰那两个朋友,我跟你做的朋友是陆然和可知子这两个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然的说辞,虽然有点烂,但是可知子听懂了。
可知子展开眉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清脆:“然哥儿,我想跟你说,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陆然将身子坐正,将什么劳什子“天道”抛到了脑后。
然而眼前,突然有一道白中透着血色的枪花,朝着可知子的后心猛地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