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乱坟】(下)

红袖表情淡漠道:“既然已经离开了康都,你我之间系,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龙渊内心一沉,看来苏红袖终究没有忘记自己对她做过的事情。他想了想,仍然回到苏红袖的身边,轻声道:“现在到处都是兵荒马乱,你一个女孩子家,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能放心你孤单上路?”

苏红袖怒道:“你是我什么人?我不需要你来关心!”她转身向西北方向走去,龙渊慌忙跟在身后,苏红袖虽然嘴上绝情,可是龙渊跟着她,她也没有继续反对。

夜色深沉,野外风声四起,夜风拂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龙渊经过这十余里的奔波也感觉有些累了,却见走在前方的苏红袖脚步也放缓了下来,几颗醒醒的光芒和几丝残月的灰线让周围显得凄冷落寞。

龙渊喘了口气,四顾望去,这才发现他们所在的是一个乱葬岗,松树野嵩,密密丛丛,坟冢累累,人迹罕至,夜风吹起,从荒冢之间飞起许多纸灰和香灰。

龙渊虽然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内心也不禁一阵发,他隐然猜出苏红袖前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当年中书令苏梦泽满门被杀之后,头颅被高悬午门外数日,后来是相国虚无我出面,为他们一门收尸,不过因为苏梦泽重罪在身,死后不得葬在康都,不得返回故土。不得立碑,所以只能在郊外随意葬了,应该就是葬在这片乱坟岗中。

苏红袖来到其中一个稍大的坟冢前,默默跪了下去,这座坟冢便是他们苏氏一门地埋骨之地,攻入康都之前,她曾经来到这里祭奠,本想为家人立碑。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打算抓住了龙渊和萧逆寒。用两人的首级祭慰家人,却想不到短短几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巨变。

想起自己连日来凄惨的遭遇,苏红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委屈,默默流下泪来,她屈膝跪在坟前,颤声道:“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

月光如水。照在龙渊英武的面孔上,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歉疚之情,虽然苏梦泽一门被杀,完全都是萧逆寒一手所为,可是自己身为大康帝君,任凭他独揽朝政,祸国殃民,却无能为力。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龙渊屈膝跪了下去。心中默默道:“苏梦泽,朕对不住你,他日若是朕能光复大康。重振朝纲,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他一双虎目不觉已经湿润了。

苏红袖越哭越是伤心,龙渊知道她这连日来受了不少地委屈,今夜能够尽情地宣泄出来倒是一件好事,所以默默守在她地身边,并未出言劝说。直到苏红袖哭得累了,趴在坟上,悄然入睡,龙渊方才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为她披在身上。

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苏红袖清丽绝伦的俏脸憔悴了许多,虽然在睡梦中,脸上犹然挂着两颗宛如星辰般迷人的泪珠儿,龙渊越看越是爱怜,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善待苏红袖,补偿她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

回望康都的方向,视野中再也看不到城墙地轮廓,夜籁无声,除了凄冷的月光星辰,便是徐徐吹过的凉风,这样的沉寂,让龙渊的头脑彻底冷静了下来,他终于相信,自己逃出了康都,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迈出那个赋予他无上权力,又让他感到被禁锢自由的皇城,仰望夜空浩瀚而广阔,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感受。

早在他决定对付萧逆寒之前,便悄然已经确立了逃走的方向,大康龙姓地封王,老死地老死,获罪的获罪,活在这世上的寥寥几个,也只是保存一个封号而已,既无领地,有无权力。龙渊地目光投向北方,他的目的地是北方的宣城,那片当年神武皇龙胤空中兴大康的土地。

龙渊之所以将逃亡的地点选在宣城,并非仅仅是因为仰慕这位先祖的丰功伟绩,想要依样效仿,而是因为宣城早已在五年前已经脱离大康的管辖,宣城的城主乃是他的姑父唐瀚,唐瀚是昔日神武皇龙渊手下大将唐昧的后人,在龙胤空一统中原之后,唐昧便带着他的胡人妻子普蔓归隐于阴山脚下,他们的后代多年来生活于宣城阴山附近,人丁兴旺,多数为胡汉混血,近百年来,方才开始有人为官,唐瀚为人勇武,性情刚猛,被先帝委以宣城城守重任,并将自己的妹子长乐公主龙德蓉嫁给了他。

龙渊印象中仍然记得这位姑母,他幼年登基,太后苏无垢虽然疼他,可是因为要兼顾六宫,还要处理政事,自然忽略了对他的关怀,从他记事起都是他的姑母在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记得长乐公主远嫁之时却是一个大雪之日。

长乐公主一身红妆沿着从皇宫铺好的红色长毯慢慢走出,龙渊哭喊着从天和殿中追了出来,皇族规矩森严,嫁出去的女儿决不许回头,然而长乐公主听到龙渊的哭喊声,再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她抱住自己可怜的侄儿,姑侄两人就在天和广场,就在漫天飞雪之中,就在满朝重臣的面前失声大哭。

龙渊仍然记得,姑母在耳边说过的那句话渊儿,你要尽快长大,扫清这满朝的奸佞,重振我大康的国威,无论姑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大康,都不会忘记你这个可怜的侄儿。

自姑母远嫁之后,果然再没有返回康都探亲,不过她会经常与龙渊书信来往,五年前,萧逆寒大肆残杀皇族的行为终于激起了长乐公主的愤怒,她和驸马唐瀚再不向大康纳税,事实上与自立无异,从此以后。她和龙渊的一切联系都已经中断,然而在龙渊地心中,这位姑母始终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萧逆寒曾经动过发兵宣城的念头,可是唐瀚和胡国关系向来很好,而且宣城地势独特,易守难攻,他们虽然不愿纳税,却并未宣布自立。萧逆寒也没有攻打的理由。后来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投奔姑母之事。龙渊虽然早已决定,可是却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甚至连最信任的秉善,他都没有提过,对他而言,剩下的机会已经不多,他绝不可以冒险!

“不要走……”苏红袖发出轻声呓语。龙渊从沉思中惊醒,望着她楚楚可怜的俏脸,心中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留恋,距离他和苏红袖分开地日子已经不远,如果邀苏红袖和自己一路前往宣城,他地身份终将暴露,苏红袖若是知道自己就是大康皇帝龙渊,后果将不堪设想。

龙渊思来想去。彻夜未眠。东方地天空已经露出一丝青灰之色,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苏红袖娇躯轻动,她舒开星眸。发现身上披着龙渊的外袍,转身望去,龙渊坐在不远处的土坡之上,呆呆望着东方的天空,他看来一夜未眠,始终守候在自己的身边,苏红袖坐起身,将龙渊的外袍整理了一下,主动向他走了过去。

龙渊转过身淡淡笑了笑:“醒了?”

苏红袖点了点头,将外袍还给他:“你一夜都没睡吗?”

“我身体壮实,撑得住……”龙渊话还没有说完,却感到鼻子一痒,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苏红袖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外袍给他披在肩头,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表示出对龙渊的关心,龙渊心中一暖。

苏红袖来到龙渊的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天空中朝阳仍未升起,青白色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周围的山山水水,眼前的景物朦胧而清新,让人感到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

“你打算去哪里?”苏红袖小声问道。

龙渊摇了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呢?”

苏红袖正准备说话,却忽然看到远方地草坡下突然现出五道身影,她心中不由得一怔,低声道:“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两人慌忙离开土坡,来到坟冢后地树林中躲避。

那几人径直朝着苏氏的坟冢而来,让龙渊意想不到的是,正中地那名男子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侍卫陈武阳,他一条左臂仍然吊在胸前,看来伤势未愈,身边是几名女子,其中一人龙渊也认得,那女子乃是当初前往皇城行刺自己的刺客,却不知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处。

龙渊正在迷惑之间,苏红袖已经站起身来,充满喜悦道:“冬!”

那女刺客充满错愕的向树林中望来,她并没有一眼能够将苏红袖认出,看了许久方才确定眼前人的确是苏红袖,几人同时欢呼着向苏红袖跑了过来。

龙渊暗叫不妙,这个冬雯先后见过自己,定然记得自己的模样,虽然他已经易容,可是难保不在冬雯的面前露出破绽,这这种情况下想要躲避已经没有可能,只能硬着头皮和苏红袖一起走了出去。

冬雯和其余三名女兵同时向苏红袖施礼道:“属下参见将军!”

苏红袖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将军,对了,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冬雯道:“我上次擅自决定刺杀昏君,一直担心遭到将军责罚,后来听说大军已经攻破了铁血关,想到康都城破也是早晚的事情,于是便留在康都等待接应。”

苏红袖道:“攻破康都已有多日,你为何始终不来见我?”

冬雯俏脸微红,轻

“我本想去见将军赔罪,可是谁成想又遇到了他!”

苏红袖这才向陈武阳望去,陈武阳慌忙上前行礼道:“陈武阳见过苏将军!”

苏红袖并不记得他的样子,低声道:“你是谁?”

冬雯小声道:“他是昏君身边的侍卫,上次多亏他救了我,否则我已经死在昏君手中了。”她一口一个昏君,看来仍然对龙渊充满了敌意。

苏红袖冷冷看了陈武阳一眼,不再说话。

冬雯道:“城破之时。他身受重伤,被我遇到,念他放过我一次的份上,我救了他地性命……”

苏红袖打断冬雯的话:“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武阳道:“冬雯姑娘听说你出了事情,本想去你府上寻找,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这两日,我们一直在城内打探你的消息。今日忽然想起苏大人的墓冢在这里。于是我们才一路寻了过来。”

苏红袖皱了皱眉头。她家人的坟冢十分隐秘很少有人知道。

陈武阳看出苏红袖的迷惑,低声道:“陛下曾经让我替他前来祭扫苏大人,所以我事先查明了大人埋骨的地点……”

苏红袖怒道:“那个昏君岂会有这样地好心!”

陈武阳听到她辱及主人,强忍愤怒道:“苏将军,苏大人被杀之事与陛下无关,全都是萧逆寒地主意!”

苏红袖怒道:“你自然向着他说话!”

陈武阳据理力争道:“陛下每每提起苏大人,都惋惜不已。伤心不已,他那时才十二岁,苏大人被杀之事,他也是事后才知道!”

苏红袖冷笑了一声。

冬雯显然害怕他们继续争执下去,轻声道:“将军,那昏君虽然可恨,可是地确让陈大哥前来替他祭扫过大人的坟冢。”

陈武阳大声道:“冬雯姑娘,我已经将你带到了这里。咱们也就此作别吧!”他忠于龙渊自然听不得任何人说起他的坏话。即便是苏红袖这个救命恩人也一样。

冬雯目光流露出不舍之情,轻声道:“你要往哪里去?”

陈武阳双目遥望正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道:“去找陛下!”

龙渊心中一暖,想起生死未明的赵长春。想起忠心耿耿的秉善、邱富海,再看到眼前的陈武阳,毕竟还有忠诚于他地手下,大康还有希望!他很想与陈武阳相认,可是在眼前的情况下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武阳来到坟冢前,从怀中掏出一卷祭文,那是龙渊让他替自己前来祭奠苏梦泽之时,亲手写下的一篇祭文,让他在坟前焚化,以告慰苏梦泽的在天之灵,想不到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前来祭拜,康都城便已经被攻破了,如今陛下也不知下落。

陈武阳恭恭敬敬向着坟冢叩了三个响头,低声道:“苏大人,陛下说过,迟早会还你一个公道!”他掏出火石想要点燃那篇祭文。

却想不到苏红袖猛然冲了上去,将祭文夺入手中,用力扯成两半,怒叱道:“滚开!不要用昏君的虚情假意来侮辱我的家人!”

陈武阳抿起嘴唇,刚毅的面孔之上闪过一丝愤怒,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告辞了!”

龙渊看到陈武阳远去地背影,双目也是一热,此时忽然发现冬雯正向自己望来,慌忙将目光投向苏红袖。

冬雯充满迷惑道:“这位公子,我之前见过你吗?”

龙渊摇了摇头,因为害怕露出破绽,他并没有说话。

苏红袖举起那篇祭文想要扔出去,可是手举到半空之中,却又停了下来,她倒要这个假仁假义地昏君在上面说些什么,缓缓展开祭文,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苏红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美眸之中瞳孔骤然收缩,她家学渊源,对于书法之道钻研颇深,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已然认定这字迹竟然和黄远通风报讯地那封信完全相同,她眼前一黑,险些没晕倒在地上。

冬雯马上看出情况不对,关切道:“将军!”

苏红袖强忍内心的震惊,向落款处望去,龙渊两个大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握住祭文的纤手无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一双美眸瞬间变得通红,她为何那么愚蠢,竟然没有想到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黄远竟然是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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