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很满意现在的折筠雾。
她的头发盖住了半张脸,不丑,也不美,老实的一双澄澈眼睛露在外面,他看着很顺眼!
总算是不膈应了。他摆摆手,“下去吧,这般很好。”
折筠雾就又迷茫的被带了出去。
太子殿下虽然喜怒不常,脾气很坏,但不至于专门来看她是不是剪了头发。她心里忐忑的很,生怕自己又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故意给自己穿小鞋。
——她肯定是不相信太子殿下把她叫过去专门夸奖的,她刚进去的时候,殿下眼里可都是怒火。
一路上心事重重,结果等回花鸟房,夏隐就来找她,见她没事才放心,小声告诉她真相,安慰道:“没事,你别吓着,是李大财犯蠢。”
李太监就是李大财。夏隐把事情给她明明白白说了一遍,小小的呸了一句,“他就是个蠢材,你以后就知道了,不过这回之后,刘公公怕是也不会用他了。”
折筠雾听得紧张的很,因为她觉得自己从这番话里面不仅听出了李太监跟夏隐的不和,还听出了太监和宫女也不和。
虽然夏隐没有明说,但她如今很是谨慎,她就是听出来了!
折筠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态。她是李太监领回来的,刘太监带着去殿下面前的,可她如今住在宫女住的屋子里面,是要跟四个隐姑娘打好关系的。
折筠雾很慌。她并不是一个会左右逢源的姑娘。就像平日里村子里的姑娘都围在一起说话,而她独自在山林里面养鸟一般,她有点闷。
不过村子里的姑娘也不大喜欢她,因为隔壁的阿牛哥对她很好,再隔壁的狗子哥对她也很好,但对她们不太好,所以她们不愿意跟她玩。
姑娘们不跟自己玩,折筠雾自己又不喜欢跟男孩子们一起玩,索性自己玩。玩久了,就养成这副性子。
好在夏隐大她七八岁,又是在宫里自小长大的,见了她这么个性子,反而觉得安心。
至少折筠雾应该不会迅速的学会害人,至于以后长成个什么样,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夏隐就道:“既然殿下说你很好,你便这般留着头吧,我也觉得好,你的脸太招人,即便不是在东宫,在别处也会惹人眼,低调些好。”
折筠雾认真记下来,“好!”
夏隐就笑了,“你待会跟着我去吃午膳吧?”
进了花鸟房,就是她的人,理应跟她亲近,就是春隐,也要往旁边站。
折筠雾此时是听不懂这话意思的。她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夏隐没继续逼问她跟着刘太监还是跟着她,这就很好。
不过此时离用午膳还很早,她便给自己找事情做,继续打扫花鸟房。殿下有四个大宫女,春隐管着屋子里面的衣裳配饰一类,夏隐管着花鸟房——听闻宫里面的花鸟房都是太监管的,但是东宫里面的小花鸟房却是夏隐在管。
秋隐管着摆件陈设,冬隐是最厉害的,她管着库房的钥匙。
折筠雾后来才知道,冬隐虽然看着不大,但她已经二十了。
第二大的就是夏隐,今年十九,不过她管着花鸟房,也不是白让她管的,这宫里面的人各人都有技艺,比如夏隐,她会口技。
口技在花鸟房里面有很大的用处,折筠雾见过她口哨一吹,鸟房里面各小鸟听话的不再叽叽喳喳。
不过很明显,将军刚来,很不服管教,还聪慧,甚至学会了夏隐的名字,每回夏隐一来,它就开始喊:“夏隐,给爷端水来。”
那副神气的模样,将小人得志的模样展露的活灵活现,夏隐不止一次说它是小人鹦鹉成精。
折筠雾等夏隐去巡视别的鸟之后——太子殿下是真的很喜欢养鸟,鸟房里面起码有四五十只鸟,夏隐每日伺候这些鸟大爷也忙的很,所以她走之后,折筠雾就会教训将军。
“你这样就欺负人了,小心你哪天失宠落到她手里。”
将军就用脑袋蹭蹭她的手,然后快活的喝水吃东西,这会子,它又是一只正常的鸟——听不懂人话。
折筠雾给它打扫好鸟笼,然后就等着去吃饭。
其实如果殿下的性子再好一点,皇宫里面不这般可怕,这里还挺好的。给吃给住,一般饿不死。
折筠雾叹息一声,看看外面的日头,等候来交接的太监,花鸟房里面十二个时辰都得留了人照看。
结果还没等到人来,她和将军就被太子殿下给唤过去了。准确的说,殿下吃完了午膳,想要见见将军,她只是附带的。
将军能进书房里面,她不成,得站在外面的屋檐下等。刘太监不在,她倒是看见了小盛。
小盛提着扫把往旁边庭院里面去,朝着她小小的笑了笑,然后走了。无声无息,好像根本不成来过。
折筠雾站在廊下,思绪就有些发散。她想到整个皇宫里面的奴才都会踮着脚走路,一点儿声息也不露。她也会,在进宫的路上,嬷嬷们就会教导怎么走路轻声一些。
但她想主子走路应当是不必轻的,因为太子殿下走路很重,生气的时候,他的步子更重。
折筠雾决定以后将耳朵练好了,也能练出一门听殿下步子轻重缓急知道他心思的技艺来。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里面将军突然气急败坏的大叫了一句贱人。
折筠雾惊吓的背后一凉,焦虑的看向里面,却又不敢进去。鹦鹉到底是鹦鹉,再聪明也不懂这是什么地方,她捏着手,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出,折筠雾耳朵竖了起来,然后觉得这步子闷闷的,不如殿下的步子亮堂,应该是刘太监。
果然,刘太监出现在门口,喊她,“筠雾,快进来把将军带回去。”
折筠雾连忙进去,抬头看的第一眼便是殿下,他却不像生气的模样,只好笑的看着一只已经躺在地上可怜兮兮装死的棕色鹦鹉。
将军已经飞到了房梁上,耀武耀威的很。
折筠雾不明所以,就见将军看见她后飞了下来,倒是没有飞到她的身边,而是又怒气冲冲的去啄了几口棕毛鹦鹉,可见是气急了的。
折筠雾不敢去拦它,因为太子殿下明显很高兴,他不去拦,折筠雾也不敢。
只可怜了地上的棕毛鹦鹉,身子被啄的滚来滚去,有一次被啄的厉害吃痛,想要飞起来,却被将军一翅膀拍了下来。
太子看着将军笑了。
他不是笑别的,而是笑棕毛鹦鹉。
这鹦鹉是刚刚他大哥大皇子让人送来的,说是很聪慧,便送来给他。太子面上收了,心里冷笑,转头就让人把将军带过来。
果然,将军见有畜生夺了它平日里站的鸟架子上面,猛飞过来将棕毛鹦鹉给啄了,还骂了一句贱人。
太子殿下高兴的很:没错,贱人!
大哥就好像这棕毛鹦鹉一般,没什么本事却总想招惹他,明里装着好哥哥,暗里大家什么关系心里没点数?
不过因为他是老大,父皇第一个孩子,便多疼了些,却想在他面前领着兄弟们走。
后面几个小的也不省心,人人都有小心思,还有几个明确跟着大哥读书,让太子一想起来就气。
他让折筠雾带着将军走,然后想了想,觉得现在把这只惨兮兮的鹦鹉送回大皇子住的皇子所里也不好,未免太过于得意了些,会被父皇所恼,索性让折筠雾一起带回去。
“随意找个鸟笼子养着,别养死了就行。”
但是不必养好。
折筠雾没听出来后面这句,但是刘太监听懂了,连忙想带着折筠雾出去,却见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又顿了顿,问折筠雾,“你是云州人?”
折筠雾点点头。
太子正在看云州呈上来的折子,他如今也不厌恶她长的好,半张脸一盖,他瞧着舒坦的很,便让她站一边回答。
“当地的县衙有给你们施粥吗?”
折筠雾摇摇头。
不过她又道:“我们是在村子里面,我们那里还不算太旱,家家户户又有余粮,三月里,我们才断粮。”
断粮三天,就把她给卖了。
太子殿下瞧着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小宫女,来宫里的日子不长,什么都在脸上,他就道了一句:“你家里几口人?”
折筠雾:“八口人。”
她道:“有爹,有娘,有祖母,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
太子殿下觉得她家孩子不少,她不上不下的,倒是偏偏卖了她。
太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问她,“你们家五个孩子,怎么偏偏卖了你。”
折筠雾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
她被卖的太快了,她被卖的时候,家里除了阿娘,都没有其他人。
她后来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想过,关于她被卖这件事情,其实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全家都知道都她要被卖了,一直瞒着她,还不敢见她,都躲了出去,所以只有阿娘一个人在家。
还有一种是他们都不知道她被卖了,是阿娘一个人想卖她,又怕大家反对,所以把他们都支走了,只阿娘一个人在家里。
太子殿下:“你希望是哪种?”
折筠雾想了想,“第二种吧?至少这般一来,爱护奴婢的人就多了一点。”
太子殿下啧了一声,觉得这也算是个小可怜,都被人卖了,还想着家里人是个好的。便嗤然:“你这是掩耳盗铃。”
折筠雾不懂,又不敢不回他的话,只好解释:“奴婢没有捂耳朵,也没有偷铃铛。”
太子:“……”
算了,跟个没见识的小宫女说什么,他也没兴趣问她云州的事情了——实在是她着实无知,太子殿下懒得再问。
于是让她退下,自己去一边看折子了。刘太监眼见折筠雾肩膀上站着绿毛鹦鹉,怀里还有只棕毛鹦鹉,这般身带两只鹦鹉出门后,他的心神才慢慢的收回来。
刚刚,刘太监在太子殿下和善的(与殿下平日里相比,确实算的上和善)跟折筠雾说话时,他突然顿悟出了一件事情。
太子殿下,其实继承了皇上,太后,皇后娘娘的爱好,骨子里面是喜欢美人的。从他对器具摆件一定要精致美好之上可以看的出来,他对美的追求不仅仅是一点点美,还要美极。
可他又因小时候的事情厌恶那些献媚的美人,所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厌恶美人了。但其实!太子殿下厌恶的是丑人,他看见丑的人,他就膈应。
这是一种病。
刘太监曾经听人说过,这病啊,有身体上的,也有心上的,俗称心病。心病怎么样医好呢?折筠雾误打误撞的成了药。
——太子殿下知道她不丑,知道她是美的,心里就不膈应。又因她盖住了半边脸,遮住了他以为自己讨厌的美,两相之下,便觉得折筠雾无比舒坦。
刘太监就知道自己以后挑人该怎么做了。
他想,他要把她们全部都剪成厚重的齐额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