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万万没有想到,匆匆忙忙来到小书房里,竟然会听见这般让人不可思议的话。在他想来,皇祖母她老人家……颇为不着调,她那般的性子,在后宫里面好生生保持着‘天真’活到现在,属实是不容易,宫里宫外,多少人说她这辈子运气好。
前半辈子有个将军老爹,后半辈子有个皇帝儿子,直来直去横冲直撞了一辈子,看起来愚笨,但是比她聪慧的人,比如余贵妃,就死在了她的前面。
就这般的人,大家就当她是个菩萨,供起来就行,多说说好话,她也能给你一个笑脸。但就是这么个人,竟然在关键的时候,杀了先皇,还是用枕头捂死的,便……委实让人震惊。
可阿昭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是合理。毕竟对于皇祖母来说,她即便杀先皇,也不会想太多,就是杀之而后快,其他人就不行了,要想这个,想那个,纵横谋略,想了那么多,最后还不如皇祖母那一下子。
而且,在他的记忆里面,皇祖母在父皇登基之后,可谓活得嚣张十足,对上太皇太后那眉毛也是扬起来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心虚和不安。
就一个字,稳。怕是先帝在地府见了她这般,也要被再气死一回。所以谁也不会怀疑她之前杀了先皇。
阿昭就坐在那里,脑子里面懵懵的,想了一会,又一时间有些好笑,怎么说,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总算神志却还清明,他两耳竖起,还在等阿爹回他的话。
阿爹突然把这事情告诉他,定然是出了事情的。
齐殿卿就看着他,一句话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阿昭,刚刚你十皇叔来过,说是太皇太后想请姜太医过去看病,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阿昭想了想,“姜太医……蒋太医是知道当年事情的吧?”
齐殿卿点点头,“是。”
然后看向阿昭,“还有周全恭,他也知晓。”
这个阿昭知晓。他点头,齐殿卿就跟阿昭道:“那你就去解决这事情吧,太皇太后既然开口要姜太医,势必就是要做点什么,警告点什么,她也没有别的本事了,但这事情也不简单,毕竟一旦出事,牵扯甚大,朕就想着,你虽然是太子,却还没有解决过什么大事,便给你练练手。”
其实说起来,太皇太后这一生的荣耀,都是在儿子身上。齐殿卿颇为感慨,因为她没有娘家,坐上太后也不过是娘家兄弟封了富贵侯,而后富贵侯又被贬了,她就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如今到了他做皇帝,她更是没有底了,被逼着去秦山祈愿,他说走,她就得走。若是说太皇太后心里没有怨气,那他是不信的。所以她想做些什么,他丝毫不生气,还在想:她终于要动手了。
若是她早几年动手,可能齐殿卿要自己去解决,可如今在他看来,她这般的手段,不过是后宅伎俩,便不会觉得是什么大事,他的心思在太皇太后身上不愿意再耗费太多。
齐殿卿想着想着,突然又想到了珺珺。若是将来,他走在珺珺前面,阿昭的妻子,阿昭的儿子,会对珺珺好吗?
齐殿卿想到这个心里就不舒坦,他相信阿昭,但是他不相信阿昭的妻子,不相信阿昭的儿子。
阿昭就见齐殿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本来好生生说太皇太后的事情,怎么突然这般看他?他吓了一跳,“阿爹,你怎么了?”
齐殿卿站起来,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巴掌,“阿昭,你阿娘生你养你一场不容易,你要对她好,知晓吗?”
阿昭莫名其妙,“儿子对阿娘很好啊。”
难道阿娘在阿爹面前说他不好了?他仔细回忆,发现阿娘早间还笑盈盈的叮嘱他要注意身体,不用像阿爹一般日日都苦熬,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齐殿卿:“朕是说以后。”
“等朕不在了……”
这话说出口,齐殿卿竟然有些感伤,一感伤,就忍不住叹气,最后还做了一首悲情的诗句,在那里兀自伤悲。
阿昭:“……”
阿爹真是!
太皇太后此事,本来牵扯到先皇,又牵扯到她如今想要作乱,这里面还有一个十皇叔,在阿昭看来,是一件很严肃且严重的事情,但是经过阿爹这么一悲戚,倒是让他觉得太皇太后不过是件小事,他未来的妻子儿子不孝顺阿娘才是大事。
他叹气,“阿爹,儿子先走了,你慢慢伤感吧。”
阿爹……其实有时候挺难理解的。
在朝堂上,他就是一个朝臣们害怕的君主。听闻早年的时候,阿爹还不如现在这般铁血手腕,还会怀柔,可是如今,众人见了他都战战兢兢,从杀掉第一个朝臣开始,他就注定了名声不会好听,可是阿爹从不在乎,在朝堂上面冷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是不满意。
但是回到了阿娘那里,他又好像……好像是一个怕妻子的男人,如今,甚至还为了莫须有的事情长吁短叹,情感丰沛。
真是不知道对阿爹作何评价。
阿昭摇摇头走了,而另外一边,太皇太后那里,十王爷也听闻了这段让他震惊的往事。他跪在地上痛哭,冲着先帝陵墓的方向磕头,一口一句对不起父皇。
然后问太皇太后:“皇祖母,太后和陛下做出如此畜生之事,您怎么,怎么——不说出来呢?”
太皇太后已经很老了。她坐在椅子上,也落泪道:“哀家怎么说?姜太医和周全恭都一口咬定不是太后害死的你父皇,哀家又能怎么样?”
“小十啊,皇祖母心里苦,这么多年,哀家被赶去了秦山,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些老十都理解。而且之前皇帝不喜欢太皇太后其中必有蹊跷的猜测被证实,他心里就更苦了。老十扑过去,跟太皇太后一起痛哭。
但是哭过之后,老十却越来越迷茫,他知道这个事情,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要装作不知道,父皇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他跟人说父皇是被太后杀的,又有谁信呢?
老十叹气,“皇祖母,孙儿,孙儿惭愧啊。”
他不仅惭愧,而且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这事情知道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人,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中,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若是当时周全恭和姜太医没说,之后又没杀他们,他们再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江山,皇帝已经坐稳了。
他手里有兵,有粮,有银子,如今太子也已经出入朝政,那自己知道这件事情,难道还能给父皇报仇么?
他的脑门上出现冷汗,因为他知道,既然翻不起风浪,太皇太后大可不必告诉他这事情,那为什么又要告诉他呢?
皇帝知道他知晓了这事情,会杀了他吗?
在这一瞬间,在已经表露过自己对先皇和太皇太后的孝心之后,老十对太皇太后的怨恨之心也起了来——做什么要告诉他呢?这不是害他吗?
太皇太后见了他这幅样子,心里一阵伤心,心道养了这么多孩子,就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她闭上眼睛,道:“之所以告诉你这事情,是哀家觉得自己大限已到。”
她道:“哀家想见姜太医,也是想问问他,先皇走的时候,有没有跟说什么话……”
她在说谎。太后将皇帝捂死之后,姜太医才过去的,怎么可能告诉他什么事情,而且,姜太医只是一个太医罢了。先皇即便有什么话,也是告诉周全恭。
太皇太后如此说,只是忽悠老十罢了。毕竟,她自己时日确实不多了,但仇恨未泯,她想要这份仇恨延续下去,便需要有人替她继续做事情。
老十就是一个好人选。她跟老十说让他去宫里求皇帝赐姜太医过来看病,他自然没有怀疑,可是皇帝能不怀疑吗?
她再把这事情其中的秘密告诉老十,老十再想脱离这条船,便也要想一想了。
老十果然竖起了耳朵。
太皇太后便盯着他道:“哀家曾经听先帝说过,他想要传位于你。”
老十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皇祖母,这话可不能乱说。”
太皇太后却坚定的道:“哀家没有乱说,你自己也知道,先帝当时极度不喜欢端王和如今的皇帝,他是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儿子做皇帝的。”
“若不是太后用枕头捂死了他,他早就要废太子了。”
老十就慢慢的想起来了。当年他记得地方上出了大事,朝臣们都去禀报了陛下,却没有通知父皇,父皇大怒,确实可能说出废太子的话。
那父皇真的……大概想立他做太子?老十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因为当时,他跟着太皇太后,是见父皇最多的皇子,父皇他,他真的想立他做太子吗?
老十心里一阵激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这本该是他的皇位,如今却……
不敢再想了,老十看着太后,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明明刚刚还在想,皇祖母是不是故意拖他下水的,可是现在,却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愿意下水。
太皇太后心里就笑了笑,她就知道,老十逃不掉。她便继续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哀家就想问一问,皇帝有没有写下什么遗诏……”
要是有遗诏的话——老十心里乐了,但又一瞬间,便失落了下去。
他知晓,就算是如今有遗诏,又有什么用呢?这个江山,已经被人坐稳了。
老十砰的一下,坐在椅子上,喃喃了一声,“为时已晚,为时已晚。”
太皇太后却道:“并不晚。”
“老十,皇帝可是有两个儿子。”
“老十,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