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一直不明白,温良恭俭让到近乎完人的我,怎会有你这样性格顽劣,说话不带点刺就浑身不对劲的兄弟!”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劣迹斑斑的你就不用客气了。”

“既然你都说了,我就真不客气了。兄弟,败战潜逃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这世间只有我不想打的仗,没有我打不赢的仗。”

“说的跟真的似的”听到这话后,墙外男子“啧”了一声,“不过能瞧见你这摸样,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东西带来了?”懒得理会墙外男子的挖苦,左玺洸直接切入正题。

“带是带了,但为兄却有一事不明何苦一定要走这种赶尽杀绝的旁门左道?”

“我左道不走旁门,这世上就不会有旁门左道这个词。”

“这句话,由你左道本人亲口说出,我还真是无力反驳。”

是的,左玺洸,姓左,名道,字玺洸,笔名“旁门”,自小才智过人,相貌俊美,十二岁官拜西律国宰相,十七岁突然销声匿迹,至今依然被西律国上下念念不忘的“少年宰相”传奇。

“算了,你这偏执狂想做的事,我向来阻止不了,但我还是觉得可惜,明明只差临门一脚了。”

“临不临门与我何干?我本来就没当回事,只是一时兴起,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可你这一打发,就是四年呢!还不加上你先前那“一时兴起”的十年。”

“君子报仇本就三年不晚,十年不长,况且一切全在我的掌握中,只是随我心情,看我想怎么玩罢了。”

“是啊!全在你掌握之中,那丫头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忘了一句儿时的玩笑话,这仇还结得真深。”

“要怪就怪她自己没有分寸。”

“要求一个七岁的丫头有分寸,你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一点也不高。”

是的,一点也不高,因为她不是别人,是云莙,是他在十三岁那年受邀来访女儿国时,在皇家后花园一个树洞中,遇见的那个一见他就赖在他身旁不走,看着有些憨懒,却极其聪慧、可爱,与他沟通完全无障碍,并且在思想和心灵频率上那般契合、会心的云莙。

小哥哥,我们上辈子饮的一定是同一滴花露。

这世间,除了我爹娘与姐妹,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想一辈子都握着你的手的人,所以若我二十岁时还未娶,你也未嫁,那么,你愿意来当我的驸马吗?

但我女儿国的驸马不能慧人注目,也不能有功名,更什么都无法拥有,一定委屈你的,所以若你没来,我会明白的,但若你真决定要当我的驸马,一定要牢牢记住我说的话……

十四年了呢!

往事历历在目,坐在大牢中的左玺洸自嘲似的笑了笑,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了一句云莙儿时的玩笑话,向来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他,竟真的整整等待了十四年,纵使十四年后的今天,记得这些话的人,只有他……

虽自小便显露了过人的才智,但左玺洸的爹娘却只希望他平安快乐,所以他们带着他跑遍大江南北,在笑声中与他共同领略世间万物的奇特,因而在六岁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

但一次意外,失去了那对爱笑的双亲,孤苦无依的他,在被一个西律国的远房叔叔领走后,开始明白自己的特殊。

他的过目不忘,成了叔叔街头卖艺时的噱头,他的七步成诗,成了大宅门里娱乐宾客的把戏;当他的堂兄弟安坐在学堂里习字,他坐在柴房里翻阅淫诗艳曲。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三年,直至九岁那年,叔叔领着他在街头卖艺,被当时路过的西律国老宰相发现后带回,与他的儿子们一同学习,他才得以正规向学。

老宰相在时,尚无人敢造次,但只要老宰相一不在,这群嫉妒他才智与相貌的宰相之子们,便不断嘲笑他的满口粗言秽语,找着机会便捉弄欺负他,他没有任何同年龄的朋友,说出口的话,经常无人能懂。

他的十二岁拜相,其实也不过是老宰相在自己儿子能接班前下的一步险棋,但早熟的他,还是在那险恶的斗争中存活下来,并将他的棋子功效发挥的淋漓尽致,漂亮无比,因为在他最孤独,完全看不清前方之时,他遇到了这世间唯一能懂得他在说什么的云莙,尽管那时的她,只有七岁。

他们是一类人,在见到她第一眼时,他便明白——

过人的聪颖,超龄的清澈眼眸,天生存有的个性缺憾,以及心灵某处永远无法排遣掉的深深孤寂……

不是不曾告诉过自己,那丫头说的只是孩子话,不足为信,但天性敏感又孤单的他,在发现这世间竟有与自己相同,并能互相理解的人,再听到那样傻气的话后,又怎舍得错过?

既然舍不下,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全盘算计她。

由西律国完美脱身后的他,开始暗自打探着她的消息,在得知她未来将从事的职务,以及天生适应力极差,感受力薄弱的缺陷后,口中虽然天天念着[这样混的丫头能胜任才怪],但其实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在为他俩的再次相见预作安排?

“为报这个‘仇’,你还真够花心思的,知道自己长得太人见人爱,深怕一到那丫头跟前,那丫头先被你的皮相所惑,阻碍你的复仇大业,所以硬生生地把天生俊美到让女人疯狂爱怜,让男子妒都妒不起来的俊美相貌悄悄抹去。”

“那般招摇的长相只会坏事。”

是的,坏事,因为她的驸马不能惹人注目。

“少来,人家至今压根就没理会过你长得是美是丑,是圆是扁。”

“她的眼睛根本就是摆设。”

但是是天下最美的摆设,特别是含着雾光凝望着他之时。

“明明一辈子也用不到功名,但为了考察女儿国人才拔权制度是否能为那丫头选出真正的人才,减轻她肩上压力,竟年年回女儿国应试,并还得处心积虑考不上。”

“我闲着不行吗?”

当然不能考上,因为女儿国的驸马不可以有功名,更何况,看似要上,却偏偏上不了,正代表没有弊端发生,因为他每回都会在统合考生数量、程度、上榜数、环境、考题难度等种种复杂因素之后,才决定如何下笔。

“没人说不行,只是会不会太闲了一点?闲得大江南北地跑,闲得走遍女儿国每一个角落,写着那些除了那丫头,根本没人看得懂的《寰宇志》,然后逼着我倾家荡产地出版那些卖都卖不出去的石头书。”

是的,为了云莙,为了未来会成为女儿国丞相,却因天生适应力差而无法亲自前往的云莙。

不过,他的执拗个性,就与她记不住路一样,是天生的。

所以尽管走遍大江南北,仔细研究各国典章制度、地形风貌、人文轶事、各国政事,也走过女儿国的每一个角落,将各地的施政优劣得失全看在眼底,但他如故意用一种极隐讳的笔法来描述,然后告诉自己:“我只是自己逛着好玩,写着好玩,反正那混丫头肯定看不懂。”

口里那样说,但在她真正成为女儿国丞相,在察觉霓城帮有可能会成为她的隐忧后,为了替她尽早将毒瘤拔除,他用了一个她绝对无法拒绝,更绝对会松懈防备的身份——包夫人那已心有所属的远房侄儿——提早来到她的面前。

尽管怀抱着“捉弄捉弄她便走”的心情,但他知道,其实他还是期待,期待那个世间唯一明了他在说什么的丫头,依然懂他。

再见她时,她虽慧黠依旧,并且比他想象的更清秀动人,但她却不仅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甚至还成了一名对任何事都不以为意的漫不经心的女子。

也罢,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这世间,本就没有人值得,更必须背负他的期待!

那一刻,失望至极的他这样告诉自己,由她的书房离去,可她那一句“哎呀!这世上真有人跟我饮得是同一滴花露哪!”,却又打中了他的心。

真的不明白望尽这花花世界、万千女子的自己,为何就是独独放不下她?

但既然他暂时无法脱离泥沼,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将她一起拉下泥沼!

他一直是个有耐性的人,所以为了融蚀掉她心内那层天生存在的心壁,更为了让受尽万千宠爱,聪慧又向来凡事不在乎的她能恋上他,他不仅精心策划一切,更刻意事事反其道而行,让她一步步走入他织就的迷网中。

表面上,他日日与她唱反调,让她百般不顺心,但私底下,他却不动声色的关心、宠溺着她,然后在发现她始终无动于衷,但自己却连她的慵懒、漫不经心、挑食、不记路、放空等部分都深觉可爱,对她的嗓音、她的笑容、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完全不可自拔而夜夜懊悔,却依然默默守候时,等到了霓城那一夜。

那一日,他真的被她只身涉险的行径气极、忧极,更在看到她的一身零乱与狼狈时,自责、心痛得几乎死去。

但在她对他伸出双手,说出“你来了”的那一刻,他几乎热泪盈眶,因为他三年多来悄悄埋藏在她心中的种子你,终于生根了。

因为由她的口中出现的,不是“你怎么来了?”,而是含着浓浓依赖与期待的“你来了”,并且更开始会在意他对她的看法,然后带着一抹小女人的娇羞,为他彻底绽放

她可知,其实他早来了,早守在不知情爱为何物的她身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算计着她,然后在算计中,等待她的觉醒,

但觉醒后的她,却以逃避来回应他的等待——不发一语地将他拱手送还给了与他根本毫无瓜葛的花飞舞。

其实,这也在他的算计中,因为在隐隐觉得花飞舞与霓城案脱不了干系时,他便设计了这张一举两得的牌,一方面去政事东厅打探消息,一方面利用花飞舞的“名声”让她妒、让她痛,一阵又一阵地悄悄刺痛她的心,打算让她再体会过世间情爱的所有滋味后,用一辈子来爱怜她。

真的这么打算过的,但如今的他,回望过去那名曾这样打算的“自己”,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你说你闲,那为兄就不明了,即然如此闲,又全盘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也信誓旦旦的说要狠狠刺穿她的心,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让她彻彻底的明白何谓心痛、何谓生不如死,更绝机会将他连人带心,啃得一干二净,让她这辈子,再没有任何遗忘、逃避与回头机会的你,为何经选择在此时作出这样损人不利己,且违反初衷的偏差决定?”

当耳中响起墙外男子的不解与叹息时,左玺洸的眼眸霎时黯了,心头更是不断剧烈颤抖着,许久许久后,才用沙哑得不能再沙哑的嗓音说道“孩子没了,她却完全无动于衷”

是的,孩子,他的孩子。

云莙那明显的孕徵,一直默默关心着她的他,其实早看在眼里,并暗自狂喜着,因为长久以来,他一直梦想有一个完整的家,想他以前的家一样,充满笑声的家。

孟青的出现,虽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但仍在他的掌握之下,纵使望见云莙那张见到孟青后开怀无比的笑颜,纵使知晓孟青取代了他成为她身旁的参事,纵使心中那样的嫉妒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不是他,但他依然在欣喜中等待,直至云莙消失一个半月后,平坦着小腹对孟青说出“第一时间给我回复”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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