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汿带来的人全部都出自镇北军,对他的话完全是言听计从。
于是,在他吩咐手下的人将沈听肆拿下的时候,一群人一窝蜂的冲了上去。
毕竟他们都知晓,他们和匈奴的这场仗打的这样的艰难,几度都因为缺乏粮饷而饿的昏厥过去,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兄弟。
全部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大雍的丞相!
他高居庙堂,不知人间疾苦,他在京都的官场纵情玩乐,不知居庸关的将士们血勇拼杀,他拉拢权贵,打压官员,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害的百姓流离失所,有苦难言。
他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同伴才好不容易走到这一天,如果不把沈听肆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又怎么对得起边关漫天风雪里,埋葬的累累白骨?!
眨眼之间,十几把长枪刀戟将沈听肆围的密不透风,他只要稍微动弹半分,那些锋利的兵刃就会顷刻之间在他的皮肤上面划开一道口子。
沈听肆的身体微微站直了一些,目光深深地望进解汿的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含有任何的情绪,就只是那般淡淡的看着,仿佛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
但只有沈听肆自己知道,他此时已然快要撑不住了。
在宽大的官袍的遮挡下,是隐隐有些颤抖的身体。zusi.org 狐狸小说网
他绷紧了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双脚死死地抓在地面上,才努力地使自己的身躯没有倒下去。
手心里的细汗绵密,沈听肆攥了攥拳头,随即又放开。
他只是轻呼出一口气,就好似完全看不到那些加身的刀戟,对着解汿缓缓吐露出几个字眼,“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他刚才能够挣脱开那两个钳制着他的士兵,冲到皇帝的身边,一刀解决了他,就已然是用完了全部的力气。
此时就算是一个五六岁的稚童,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他。
他已然到了强弩之末了。
沈听肆面前那块除了他和系统9999野外无人能看到的半透明屏幕上,映着鲜红的生命倒计时的字体。
宿主寿命剩余:七天十三小时二十六分。
这是念羽几乎用尽了太医院的珍贵药材,拼尽全力才把这具身体支撑到现在。
沈听肆微微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反正剧情也走的差不多了,应该能赶得上。
解汿的手指捏的发白,怒意在他的心底不断的燃烧,“陆漻!你凭什么?!”
凭什么做了这么多的恶事却丝毫不知悔改?!凭什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依旧淡定?!凭什么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杀了老皇帝?!
这让他的仇恨哪里发泄,让他的痛苦如何缓解?!
“解汿,成王败寇,是我陆漻技不如人,我认输。”
沈听肆脊背挺直,看上去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
实际上只有沈听肆自己心里明白,他为了保持住这一分,
最后的体面,究竟耗费了多少力气。
沈听肆平静的看着解汿,对自己的结局已然看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休想!”
解汿咬牙切齿的表情还没收回,面目依旧是那样的狰狞,可眼底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抹怪异的神色。
他不明白,为什么沈听肆如此这般的无畏死亡?
就好似,对这一切都早有预料。
他平静的让解汿害怕。
解汿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微窒,心口传来了阵阵撕裂般的疼痛,那种痛意并不明显,顿顿的,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却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了这种感觉。
他攥紧的手指再一次用力捏了捏,心底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害怕,就好像是有什么对他而言十分珍贵的东西,彻底的脱离了他的控制一样。
可他明明没有失去任何珍宝!
他到底在恐慌害怕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
解汿觉得头痛欲裂,他拼命的想要弄清楚这种感觉的来源,这种陌生的情绪不停的在他的胸腔里面翻涌,始终沉沉的压着他,不致命,可却又无法忽视。
就像是有人拿着羽毛不断的搔痒脚底,难受极了。
“你……”解汿向前一步,想要质问沈听肆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不是准备了什么扰人心智的药。
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感受?
但还不等他问出口,接到消息的官员们已经纷纷闯了进来。
解汿早已经对镇北军下过命令,不必对这些官员们动手,于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这里。
来的路上,毕鹤轩就已经猜想过了结局,他以为死的会是沈听肆,被钳制起来的是老皇帝。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一幕,竟和他的猜想完全相反了。
皇帝的尸体就那样倒在地上,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血红色的血液将明黄色的龙袍都染透了,
已然人已经彻底凉掉,再也无法救回。
毕鹤轩震惊不已,“解汿……你……你竟然敢弑君?!”
就算你是真的造反,想要登基为帝,那对外的名声终究也要好听一些啊!
无论如何都要把老皇帝的命保着,能彰显出解汿这个新帝的仁慈不是?
百姓们苦杀伐无度的皇帝久矣,如今最希望上位的是一个仁德的新帝!
可解汿把皇帝杀了,万一落得一个残暴的名头,可如何是好?
但解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瞥向沈听肆的方向,“不是我做的。”
毕鹤轩眼底的震惊更深了,他猛然间看向沈听肆,“为什么?!”
他完全想不明白沈听肆究竟是在做什么。
沈听肆只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毕鹤轩气的胡子眉毛一起发抖,“陆漻!你知不知道你弑君是死罪?是要诛九族的!”
沈听肆抬眸,淡淡撇他一眼18,“老师,陆漻这辈子孑然一身,唯一算得上是在九族之内的,也就是你这个曾经的老师了吧?”
“胡说八道!”解汿举起手中的长剑,直指沈听肆的眉心,“从你开始选择做一个乱成贼子的那刻起,太傅就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毕竟,毕鹤轩曾经亲自将陆漻从自己的弟子当中除了名。
“确实,”毕鹤轩点头,“你早已不是我的弟子。”
沈听肆唇边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是,确实如此。”
这个为大雍辛劳了一辈子的老太傅,此生做过的唯一一件后悔的事情,应当就是收他为弟子了吧?
只不过……
陆漻心中最庆幸的,却是可以拥有毕鹤轩这样的一个老师。
毕竟若不是毕鹤轩,陆漻恐怕这辈子都会和所有普通进士一样,为着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竭尽所能。
陆漻的母亲,不过一青楼妓子,在这个朝代是最为下等的存在。
三十年前,秦淮河畔,花魁牡丹,琵琶一绝。
无数的文人墨客,迁客骚人豪掷千金,只为求得牡丹姑娘一首琵琶曲。
牡丹姑娘姿容双绝,只卖艺不卖身,而且或许是因为和这些读书人相处的久了,她也能说出几番大道理来。
于是,便更受这些人的追捧。
老鸨也知晓细水长流的道理,因此无论是地方豪绅,还是达官显贵,抑或是投掷千金,她都从不让牡丹姑娘接客,以此来赚取更多的银钱。
但奈何,牡丹姑娘却对一风流才子芳心暗许。
那人生的一副好相貌,且说话时不似其他的那些文人墨客张口闭口的之乎者也,他对待牡丹姑娘的态度格外的真诚,时不时的还给她一点小惊喜,甚至在所有人都觉得妓子这个身份格外低贱,艳俗的时候,他夸赞牡丹姑娘出淤泥而不染,冰清玉洁。
他说,“倘若在下能够有幸得到牡丹姑娘的一颗真心,在下发誓出牡丹姑娘以外不纳妾,不纳通房,这辈子只牡丹姑娘一个妻子!”
他说的那样的斩钉截铁,甚至还伸手对天发誓。
对于一个身不得已,置身青楼,每日必须得强颜欢笑,对着各式各样不同的男子弹琵琶的妓子而言,没有什么承诺比得上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加动听了。
牡丹姑娘信了他的话,用自己这么多年攒的银两给自己赎了身,然后带着满心的期望,对未来生活的幻想,以及对男子全心全意的信任和爱慕,嫁给了他。
即便没有八抬大轿,没有聘礼,没有媒人,只是两个人简单的穿着喜服对着月老拜了堂,牡丹姑娘也甘之如饴。
她向往普通人的生活,她不想强颜卖笑,她想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她爱的孩子,过着简简单单的,平淡却又幸福的日子。
可这终究只不过是一场她的奢望罢了。
在成亲三个月后,牡丹姑娘查出有了身孕,她喜上眉梢,迫不及待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他们
有了爱情的结晶。
丈夫也表现得十分喜悦,信誓旦旦的说要更加的努力给她和孩子带来更好的生活。
他说他不能让牡丹姑娘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他_[(,孩子生下来也没个好身份,他要回到自己的族地去,和家里给他安排的未婚妻退亲。
牡丹姑娘这时才知晓,这个男人早已经有了一个未婚妻,她很气愤,气愤男人的欺骗,但男人很快就用花言巧语哄住了她。
男人说他就是因为不喜欢那个未过门的妻子,不想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和两个家族之间的权势挂在一起,所以才逃了出来。
他希望牡丹姑娘能在这里等他,等到他彻底解决了家族的麻烦,就派人来风风光光的把她接回去,也让他们的孩子能够入族谱,光明正大的降生在这个世上。
牡丹姑娘信了他的话,在破旧的茅屋里面等着他的归来。
可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肚子越来越大,等到临盆生下一个男孩,却始终没有等到男人的归来。
牡丹姑娘的银子都拿来给自己赎身了,根本没有多少钱,她因为在孕期思虑过重,导致奶水不足,孩子常常饿得嗷嗷叫,甚至连坐月子的银子都是靠借的。
生了孩子的她皮肤松弛,再加上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在清凌凌一水儿L的小姑娘当中,她简直称得上是“年老色衰”了。
她没有办法再回去青楼。
就算回去了,已经不是处子之身的她也不会再受到那些追捧,只会日复一日的做着接客的活。
牡丹姑娘不愿意这样糟践自己,但幸好她还会一手绣活,靠着贩卖绣品,终于还上了月子期间欠下来的银钱,还又攒了一些。
等孩子稍微长大了些,牡丹姑娘就带着孩子踏上了寻找个负心人的故乡的路。
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名男子所说的所有的话,全部都是哄骗她的。
他的名字是假的,故乡也是假的,牡丹姑娘耗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那个人!
此时的她才意识到自己全然上当受骗,那人就是只顾着一时的贪娱,看中了她的美色。
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她成亲生子!
或许还因为她是个妓子的身份,连他们的儿L子都根本不想要!
牡丹姑娘一度要活不下去,甚至想到了要跳河自尽。
可就在她要决定离开这个人世间的时候,她怀里的孩子扯了扯她的手,冲她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
看着孩子那纯真的笑脸,牡丹姑娘又舍不得了。
她在这个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认识那个负心人的地方,靠着卖绣品,艰难的养活着自己和儿L子。
但幸好她的儿L子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被镇上的一名夫子带去了学堂,甚至还因为他的家庭条件不好,主动减免了束倏。
就这样,牡丹姑娘日复一日地做着绣花,终于将孩子拉扯大,看着他高中状元,拜当朝太傅为师,前途无量。
在得知自己身心都受到欺骗的时候,牡丹姑娘就已经心存了死志?,这么多年之所以可以一直坚持下来,就是为了她的儿L子。
陆漻高中状元,前途一片光明,牡丹姑娘了却了十几年的心愿,身子顿时就垮了。
身伤好治,心病难医,牡丹姑娘自己不想活,自然是多好的药材都吊不住她的命。
在临死之前,她将陆漻的身世告知了他,也说出了那个负心汉身上的特点:
——他右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处,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且身上一直挂着一枚十分精致的玉佩。
那枚玉佩造型独特,一看就价值不菲。
也是牡丹姑娘愿意相信那个男人所说的,自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缘由。
牡丹姑娘在临死之前将那枚玉佩的样子画了下来,交给了陆漻。
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找到那个负心汉,问问他当年到底为何要抛弃他们母子。
陆漻被毕鹤轩收为弟子以后,没过多久就见到了当朝的太子殿下,毕竟太子也是毕鹤轩的弟子。
若不是因为太子皇家的身份,陆漻还需要唤太子一声师兄。
那时的皇帝已然有了昏庸之兆,太子经常跑到太傅府里倾诉委屈,有时候甚至会直接指出皇帝行为处事上的不足。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要直接被斩首的,但太子寄托着毕鹤轩所有的期待,再加上他也希望太子登基以后能够整顿朝堂,因此,除了告诫太子这话不许在别处说以外,并没有加以制止。
牡丹姑娘去世之后,陆漻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L,毕鹤轩作为他的老师,倘若半个父亲,就直接让他住在了太傅府里。
而且经常教授太子为君之道的时候,陆漻也会在旁边听上一听。
陆漻如此这般才知道,朝堂已经混乱,天下也不再太平,他们这些为人臣,为民官的,当清,当慎,当勤。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
陆漻这般想,自然也是这般做。
他自小经历的一切让他更能体会到百姓的艰辛,能够更加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毕鹤轩大力培养他,希望他能够成为下一个自己,成为太子的宫骨之臣。
有了陆漻这个文臣,自然也少不了五官。
镇北侯嫡次子解汿,就入了毕鹤轩的眼。
三个心中充满雄心壮志,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这般有了共同的信仰。
可奈何好景不长。
当年的皇帝之所以能够成功上位,是因为娶了镇北侯府的嫡女,获得了镇北侯这个武将的支持。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几乎是每一个靠他人上位的帝王必走的一条路。
其实在登基为帝之后不久,皇帝就开始忌惮起了皇后和镇北侯府。
只觉得他们既然能够拥簇自己上位,那么也就可以把他拉下马,换成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他一直把这种小心思藏在心底,从没
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可直到他发现太子和解汿越走越近,甚至他亲手点出来的状元郎,都开始缓缓地向太子那边靠拢。
这让皇帝愤怒的同时又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为太子谋划,是不是想要弄死他,然后拥戴太子?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宛如野草一般疯狂的生长,彻底的扎根在皇帝的心底,再也铲除不掉。
恰好此时北边的匈奴开始频频骚扰,迫不及待的想要铲除威胁到他地位的皇帝,交出了居庸关的城防图,用五座城池为代价,换取匈奴在战场上杀掉镇北侯父子。
昌平十四年的冬日,比沈听肆穿来的那一年还要冷上许多。
那一日,天空雾蒙蒙的,寒风呼啸中,陆漻陪着太子一同进了宫。
边关八百里里加急,镇北侯父子困于贺州一处城池。
匈奴成包围之势将他们团团困住,若是没有援军的到访,恐怕他们会最终弹尽粮绝而亡。
可这则消息传来以后,却被皇帝按下不表,根本没有在朝堂上告诉众大臣。
驻守边关的将领生死不知,十万大军被困城池,可整个京都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知晓!
镇北侯父子苦守城池,等待救援,可等来的只有一天比一天加深的绝望。
朝堂上面喜气洋洋,都以为镇北侯父子这一次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的大败匈奴,凯旋而归。
除了皇帝以外,无人知晓他们已然成为了那笼中困兽,几乎已经到了濒死的境地。
最后还是太子的幕僚从来自边关的商人那里得知了事实的真相。
当时陆漻正在东宫和太子一起讨论学问,听到这则消息的他,马不停蹄的和太子一起冲去了御书房,希望皇帝能够快点派兵救援。
可他们去的时候,皇帝正在和柳贵妃颠鸾倒凤,命令羽林卫把守着御书房的门,根本不让他们进去。
太子无奈,只能拉着陆漻一起跪在御书房外,苦苦哀求,“求父皇见儿L臣一面,儿L臣有事请求,求父皇见儿L臣一面!”
冷风携着绝望的味道,在空荡的御书房门前刮过,明明呼啸瘆人,却同时又寂静无声。
洁白的雪花落了下来,漂浮在太子和陆漻的肩上头上,二人几乎冻成了两座冰雕。
可御书房里除了时不时传来几道暧昧之声以外,丝毫没有要打开大门的意图。
太子等不下去了。
迟一个时辰等到援兵,镇北侯父子就会多一个时辰的危险!
不能任由他的舅舅和表哥,在那般绝望中等死!
君子六艺,太子的骑射非常不错,他猛地站起身来,径直抢过御书房门口侍卫手里的长刀,猛的一下劈在了那扇古朴的大门上,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父皇!儿L臣有要事禀告!”
“放肆!”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一声怒吼,“敢持刀动手,你是想要弑君不成?!”
得到
了回应,太子立马扔下了手里的刀,又转回来挨着陆漻跪在了一起,“儿L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胆子大的很!”皇帝终于带着一身的奢靡气息打开了御书房的门,他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眼睛向下撇着,恍若睥睨众生一般,淡淡的开了口,“你闹够了没有?!”
他早就看这个儿L子不顺眼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心胸仁慈,御下有方,巴不得他这个皇帝现在就驾崩了,簇拥着太子上位。
可太子终究是他的儿L子,是皇后生出的嫡子,他如果不犯什么大错,他是不会轻易的废了太子的。
而且他还可以通过镇北侯父子俱亡这件事情来好好的警告太子一番,让他认清楚谁才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太子在漫天的风雪中抬起头,视线穿过迷眼的雪花,隐红的双眸死死的盯着皇帝,“父皇,您为什么要压下消息?不派人去救援?”
即便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可太子还是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他最最敬重的父亲,会做出这般卸磨杀驴,惨无人道的事来!
可皇帝终究还是把太子仅剩的一点儿L期待给打散了。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来,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般的春风得意,“为君者,最忌讳被情绪左右,你和镇北侯府的牵扯太深了。”
皇帝仿佛全然在为太子考虑一般,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可这些话落在太子的耳朵里,那就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的父皇,明知道,甚至是可以说,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镇北侯父子被困的事情,却将这则消息给隐匿了下来,不透露给任何人。
目的就是,要让他们死在战场上!
愤怒,痛心,怨恨……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太子的心里交织盘旋,最后变成了一抹坚定。
他拉着陆漻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的对皇帝开口,“父皇不派兵救援,儿L臣自己去!”
说着这话,他径直就要离开。
“放肆!”皇帝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的下过面子,一时之间气愤极了,“你若是今天敢走出这个皇宫,朕就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如若要让儿L臣眼睁睁的看着舅舅和表兄就这般死于非命,这太子之位,不要也罢!”说着这话,太子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拿出那枚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佩,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雪花,玉佩跳动了两下后,平稳的落了地,却并没有摔碎。
陆漻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就是因为这一眼,却让他再也无法将目光给移开了。
那枚玉佩的样子,和他的母亲牡丹临死之前画下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陆漻陷入了沉思当中,而那一边的皇帝却已然被彻底的激怒了,“你敢踏出这里一步,朕就叫人打断你的腿!”
太子忧心镇北侯父子的性命,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一时之间
完全不顾皇帝的阻拦,“这人,儿L臣是非救不可,父皇若是想废了儿L臣,自是废去。”
皇帝瞬间震怒,这还仅仅是个太子呢,就敢这般的公然忤逆自己,若是真写下了继位圣旨,岂不是要骑到他的头上来拉屎?!
一时之间,父子二人剑拔弩张。
好!好!好!?[(”皇帝拍着手,连说了三个好字,径直拿过身边侍卫手里的刀,就对着太子就处砍了过去,“朕今日就杀了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陆漻瞳孔震颤,他还没来得及询问那枚玉佩究竟是怎么回事,断然不能直接让皇帝杀了太子。
在加上皇帝身边的太监们也连连阻拦,“陛下不可!”
最终,陆漻护着太子滚落在了雪地里,皇帝手里的刀刃砍伤了陆漻的右腿。
皇帝目光寸寸垂落,皑皑白雪中那一片血红,格外刺眼。
在鲜血的刺激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皇帝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理智,他扔下了手里的刀,愤怒的看着太子。
“既然你不屑这太子之位,朕下旨废了你便是。”
说着这话,皇帝又伸出右手的食指,指向了雪地里的玉佩,示意他身边的太监,“将那块象征着太子身份地位的玉佩给朕收起来!”
在看到皇帝右手食指第二个关节处的那一颗红色小痣的一瞬间,陆漻顿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既是能够入朝为官,对于皇帝的履历陆漻自然也是清楚的。
当年江南道发生贩卖私盐一事,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奉命前往调查,三个月后返京,惩治了一批的官员。
皇帝当年在江南的那段日子,和牡丹遇到负心汉的时间完全对得上!
更何况这枚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佩,这世间独一无二,绝不会有复刻的一枚。
再加上皇帝手上的那枚痣。
陆漻的身份便也不言而喻了。
他完全没想到,让他的母亲郁郁而终,他也怨恨了近二十年的身生父亲,竟然就是他眼前的这个天下之主!
皇帝不会承认自己在办理私盐一事的时候和青楼女子鬼混,还生下了一个儿L子。
陆漻也不想承认,这个昏庸无道,滥杀无辜,为了一己私利弃边关百姓为不管的昏君,会是他的父亲。
在陆漻震惊于自己身世的时候,太子已经被带走。
皇帝那双瘆人的眼眸扫视在他的身上,仿佛一个活阎王,“陆爱卿,你和废太子走的这么近……”
一时之间,陆漻脑海当中思绪万千。
太子废了,镇北侯死了。
这样一个欺骗女子,荒淫无道的皇帝,又如何担任得起天下的责任?
况且此时……
自己恐怕也性命难保。
在皇帝话未说完之时,陆漻强忍着受伤的膝盖的痛意,直愣愣的再次跪倒在了皇帝面前。
这一刹那,他抛下了他的挚友太子,屏弃了他的老师毕鹤轩传授给他的一切为国为
民的思想,丢掉了他所有的良知,带着无人知晓的隐秘和恨意,选择了向皇权低头。
“陛下,陆漻请陛下且听一言。”
他跪在地上,隆冬的冷气不断地向上爬,顺着他的皮肤钻进血肉里,贪婪的穿透伤口,给本就伤势惨重的双膝再添了一道痕迹。
雪花冰寒刺骨,冷的陆漻浑身打颤。
他微抬着眼眸,面容坚定,陆漻孑然一身,父母皆亡,也未曾娶妻。?[(”
“陆漻求陛下给陆漻一条贱命,陆漻愿从此以后追随陛下,做陛下的一柄利刃,一条野狗……”
在那个滚烫的鲜血被冻得麻木的寒冬,陆漻放弃了此前二十年的信念,向一个他此生最为仇恨的人,献上了忠诚。
如果不是因为这层身份,陆漻或许更想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他经历过最底层的百姓的痛苦,他最能理解百姓所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可是他不想,也不能。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那个恶心人的血液,他亲自杀了他血缘上的父亲,哪怕这个人他不愿意承认,可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整个大雍三百多年最明媚的状元郎啊,岂能允许自己坐那蝇营狗苟之辈,苟且偷生?
从他发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从他意识到这个王朝必须要换一个统治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
从陆漻的记忆里抽离,沈听肆最后再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老皇帝的尸体,任由解汿的人将他压了下去。
所有的路他都已经给解汿铺好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他考虑,等死就行。
——
这是沈听肆头一次以囚犯的身份来到诏狱,被关在牢房里的时候,还颇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宿主,你会觉得无聊吗?】9999数着倒计时,试图给沈听肆讲笑话。
【不用了,我不无聊。】沈听肆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声,便坐在角落里不动了。
这具身体的身子骨真的是太差劲了,即便9999屏蔽了痛觉,可沈听肆还是觉得疲惫。
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都好似在叫嚣着劳累,他就连睁开眼睛都做得无比的费力。
此时的他,只想闭上双眼,好好的休息,等到倒计时结束,脱离世界就行。
距离倒计时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诏狱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
解汿身上依旧穿着将军的服饰,不过是将铠甲变换成了普通的布衣,董深跟在他的身后,像是一蹲坚实的城墙一般护着。
几个士兵走过来,要将沈听肆压出去,沈听肆没有反抗,由着他们动作。
解汿嗤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的开口,“堂堂陆相,恐怕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阶下囚吧?”
沈听肆淡淡瞥他一眼,不徐不缓的说道,“成王败寇罢了,陆漻享受过了无上的荣光,此生已然不会再有遗憾。”
“好一个没有遗憾!”解汿恨的牙尖都在痒痒。
这个人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害了那么多的人,如今死到临头,却依旧是如此的死性不改!
他想要看到对方露出悔恨的神情,难道就这么难吗?
解汿不信。
他猛然间上前,用力的掐住沈听肆的脖子,突发奇想的说了句,“你若是承认你做错了,跪下来向我道歉,我就放过你一条命,如何?”
沈听肆缓缓掀起眼帘,直勾勾的看着解汿。
那双宛如琉璃一般的眸子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
漠然的,没有情绪的,注视着。
解汿瞬间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跳梁小丑,他怒极,一把甩开自己的手,径直转过身去,“带走!”
——
“念双!”
丞相府的地牢里,关寄舟拼命的摇晃着栏杆,“放我出去,你听到没?!”
“他们要杀了陆相!你快点放我出去!”
在得知沈听肆被关进诏狱的时候,关寄舟就想要去寻找毕鹤轩说清楚一切的事实真相。
从前的时候,为着不让沈听肆的计划失败,关寄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听肆被所有人误会,遭受无尽的谩骂。
可现在计划已经成功了,昏庸,无道的皇帝身死,解汿要在万众瞩目下继位。
付出了一切的沈听肆可以正名!
他见不到解汿没关系,他可以面见毕鹤轩,毕鹤轩以为曾经那些送往北边赈灾的粮食和衣物都是他做的,可这一切明明都是沈听肆!
只要他说出事情的真相,沈听肆就可以不用死!
可就在他到达太傅府门口的时候,念双竟然派人把他给掳了来,然后就关押在了这里。
也不对他做什么,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就是不让他去说明真相。
关寄舟感觉自己都快要疯了,“念双!你听到没有?!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你的主子去死吗?!”
念双含着水汽的通红眸子扫了关寄舟一眼,语调中充斥着无尽的绝望和遗憾,“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跟在主子身边十几年,他怎么舍得就眼睁睁的看着主子就这样死去?
可他不能……
主子的身体已经到了念羽也救不回来的地步,他们只能用主子的这条命,给解汿换来最后的名声。
这里虽然是牢房,可却也一直住着阿古戌那些匈奴人,里面各种物件都是不缺的。
匈奴虽然灭了,可阿古戌等人却依旧好好的躲藏在丞相府。
他们当初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和主子联合起来,刺杀那个所谓的小将“仇复”。
如今知道仇复就是解汿,他们更是对对方恨之入骨。
如今,念双要做的,就是带着阿古戌等人,去刺杀解汿。
念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临走之前,对关寄舟开口,“关大人且安心在这里住着,等事情完成以后,我自会放你离开。”
——
“买卖官爵
,草菅人命,打压异党,陷害忠臣……”
“贪墨银钱,以权谋私,媚上欺下……”
“欺君枉上,弑君夺位……”
当着百官的面,解汿一字一字的念着沈听肆的罪名,“此上种种罪责,可有一则冤枉于你?陆漻,你可认罪?!”
这些事情确实全部都是自己做的,没有什么好辩解。
沈听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陆漻认罪。”
“你……”
见他认罪认的这么干脆,解汿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出现,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沈听肆的态度太不正常了,为什么如此干脆利落的认罪?!
为什么连片刻的挣扎都未曾出现?!
他为什么不畏惧死亡?!
这世上明明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害怕死亡的!
可他才刚刚启唇,却骤然变故突发。
一道来自匈奴的箭矢穿透云霄,狠狠的射向了解汿。
“小心!”
那一瞬间,沈听肆一把将解汿推开,紧接着,那枚利箭就穿透了沈听肆的心脏,径直从他后心射出去,又重重的扎进了地面。
“有刺客!抓刺客!”
“小心!大家都小心!”
周围喧闹一片,纷纷扰扰,吵闹着要抓刺客,解汿的心却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冷风大片大片的倒灌进来,冻得他心脏都几乎快要停止了跳动。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眼前好似蒙了一层浓雾,挡住了所有的视线,让他完全搞不清楚沈听肆究竟在做什么。
解汿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人的脸色是那样的白,白的仿佛浑身上下都已经没有了血,那人的身体是那样的瘦弱,瘦到单薄的衣衫都裹不住他的身躯。
衣服宽大,四处兜风,手腕细的宛若幼童。
可是……
这样的他,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呢?
那支箭是那样的狠,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解汿双手死死地捏成了拳头,根根青涩的脉络,宛若毒蛇一般盘旋而上,一直从手背处蜿蜒到大臂,在穿过脖颈,爬到了太阳穴上去。
他不知道他如今的表情狰狞如恶鬼,眼神红的仿佛是荒原上的孤狼,遇见了猎杀他的猎人,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只瞪大了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沈听肆。
鲜血那般的刺眼,宛若泉眼一般,不断的汹涌而出,眨眼间就染红了沈听肆身上白色的囚衣。
那道从始至终傲然挺立着的身影,终于重重的倒了下去。
解汿顿时感觉宛若天崩地裂了一般。
仇恨,埋怨,痛苦,绝望,通通都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他恨不得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人,竟然为了救他而死了?
他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
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解汿拼命的捂着沈听肆不断渗血的胸口,慌张的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你只能死在我的手里!你不能被旁人杀死,你听到没有?!”
可那个伤口实在是太大了,无论解汿怎样的去堵,都始终堵不住汹涌的鲜血。
青天白日里,解汿传出一道悲痛到极致的宛若野兽般的嘶吼声。
“你给我醒过来!!!”
“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沈听肆缓缓闭上了双眼,脑海当中响起了9999机械的声音:
【脱离世界倒计时——】
【十,九……】
【三,二,一!】
【成功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