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消息传到居庸关的时候,解汿和一众将士们还在庆贺。

那种终于打了一场大胜仗,夺回所有的城池,一雪前耻的喜悦还弥漫在居庸关的每一个角落。

皇帝的圣旨就宛如一盆还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了下来,熄灭了所有的激动和热情。

传旨太监捏着公鸭嗓,他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看起来是那般的刺眼,“傅将军,陛下有旨,命你即日与匈奴使臣一起启程返京,势必要将被你们掳来的匈奴三王子和左贤王好生招待,切莫不可怠慢。”

傅铣单膝跪着,身上的铠甲抖落寒光,在呼啸的冷风中凛冽着骇人的气息。

可却丝毫比不上他心底的冷寂。

明明曾经的皇帝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千古明君,可也却是一个能守成的帝王,也愿意采纳文武百官的谏言,也颁布过一些于民有利的政策。

可如今……

怎么就崩溃至此了呢?!

这场仗打得如此的艰难,好不容易把匈奴彻底的打怕了,正是乘胜追击,将其一举歼灭的最好时机。

匈奴人素来凶悍野蛮,且不讲道理。

只要留给他们片刻喘息的机会,那就是放虎归山,到时他们杀了和亲的公主,撕毁盟约,大雍又该落入何等境地?!

傅铣心里阵阵发寒。

这个将忠君爱国刻进骨子里,守了一辈子大雍国土的老将军,心中头一次生出了一股茫然。

他的忠心,难道是对的吗?

他的忠诚,是否给错人了?

高居庙堂的那位,真的值得吗?

传旨太监见傅铣久久沉默着,不接旨,有些不悦的开口提醒,“傅将军,你这是想要抗旨不尊吗?”

“咱家警告你……”

“末将领旨。”不想再听到传旨的太监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傅铣直接单手将圣旨给拿了过来。

传了这么多次圣旨,哪一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传旨太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不敬圣旨的人。

他作为皇帝身边的亲信,自然是知晓皇帝对于傅铣的态度。

傅铣从一开始对他就不恭不敬,几乎是从未正眼瞧过他,如今被他抓住了把柄,自然是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大胆傅铣!”

“你如此藐视圣旨,是想要欺君枉上不成?!”

傅铣心里憋着一股火,传旨太监这话直接撞到了他的枪口上,傅铣随手抽出别在幽静的匕首架在了传旨公公的脖子上,“你再多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本将军现在就宰了你?!”

“本将军的身份放在这里,且刚刚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以为,你区区一个阉人,陛下还会为了你惩罚本将军吗?!”

刚才还嚣张的不成样子的传旨公公顷刻之间萎了下来,害怕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傅……傅将军,咱家就是……就是和您开个玩笑而已。”

傅铣收了匕首,一脚踹在了传旨公公的小腿肚上,“还不快

滚!”

等营帐里彻底安静下来,傅铣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喊了一声,“对此,你怎么看?”

只见挂在一边的铠甲晃了晃,随后从里面钻出解汿的身影。

“怎么看?”解汿额角青筋毕露,愤怒的火焰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中不断的燃烧,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给燃烧殆尽了,“自然是睁大了双眼,看我怎么把他从那龙椅上给拉下来!”

“他忌惮我们解家也就罢了,解家明面上已经全部都死绝了啊!”

解汿深深地为这群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感到不值,“可他还是为了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不惜接受这般丧权辱国的和谈!”

说着说着,解汿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不觉得所有人拼死拼活付出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吗?!”

他笑得肆意,笑得张扬,甚至笑得都直不起腰,嘴角咧的极大,露出洁白的牙。

可他的眼底却没有任何的笑意,里面包含着说不出的痛苦和惆怅,和他大开大合的表情凝结在一张脸上,看起来分外的扭曲,让傅铣的眉眼都随之跳了跳。

“我不能抗旨不遵。”傅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陈述着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解汿孑然一身,自是无所畏惧。

可他不一样,他的夫人,儿子,孙子,傅家的列祖列宗,全部都在京都。

他一旦抗旨,等待的就是诛九族的下场。

傅铣没有办法去赌,甚至是说他根本就不会相信,皇帝会放过他的家人。

解汿指尖摩挲着那份明黄色的圣旨,沉默了许久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嗯,你放心去吧,这儿有我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只是……”

“和亲的公主,你能不能尽量阻拦一二,不要选安平?”

解家的人死绝了,安平虽是那个最让他厌恶的皇帝的女儿,可终究身上也留着一丝他们解家的血脉。

而且,安平还那么小,比瑶瑶也大不了多少。

他没能护住皇后姑母,太子表哥,他再不想让安平也出事了。

前去匈奴和亲的公主,怎么可能落得了善终?

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解汿心里默默地对那个注定要牺牲的女孩说了句抱歉。

傅铣长叹一声,“我只能说是尽量。”

傍晚的时候,解汿再一次收到了沈先生的来信。

信中交代,让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待着和亲公主前往匈奴,到时可以利用和亲公主摸清楚匈奴王帐所在的位置,彻底将匈奴给铲除。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解汿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幸好,在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一个人懂他的。

他并不是一无所有。

第二日,天色刚刚放亮,傅铣便带着匈奴的使者,呼延赞和提鲁返京了。

解汿没有去送。

他穿着伙头军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把斧子,一下

一下的劈着柴。

他身旁已然堆积了许多的柴火,足够用上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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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的汗水不断的往下滴落,撸到腕处的袖口也已经湿透,但他却仿佛完全不知疲倦一样,依旧一下一下的挥舞着手里的斧头。

“?——”

“?——”

斧头砸在木墩子上,周围的地面都好似在颤动,锋利的斧刃应声而落,粗壮的木头顷刻间就被斩成了两半。

解汿无声的发泄。

手下的木块上好似浮现了出了他最痛恨的那个人的脸。

——

为了表现出自己对于这一次和谈的重视,但又为了防止出现像在昭觉寺那样的刺杀情况,皇帝便派了沈听肆亲自去城门口迎接。

他们到的时候是下午。

坠落的夕阳散发出它仅剩的余晖,橙红色铺满了半边天空,像极了战场上无数尸体倒塌后留下的鲜血。

百姓们在欢悦,他们只知道镇北军打了胜仗,匈奴再也不敢进犯,他们热情的在城门口排成两列,欢迎他们的英雄凯旋。

前来迎接的官员们喜气洋洋,他们只知道不打仗了就不用再拨粮饷,皇帝就会心情好,他们谄媚的言论就会发挥最大的效用,他们就能步步高升。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那样喜悦,那样兴奋。

只有天空在泣血,悲哀未寒的尸骨。

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到声响的百姓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朝城门口看去。

只见在两列身着甲帚的士兵中间,年迈的老将军骑在战马上,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前方。

他的身后是一架格外与众不同的马车,马车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两名和大雍人长相颇有不同的男子正透过车帘东张西望。

车队缓缓停下,傅铣翻身下马,“陆相,柳尚书……”

沈听肆也带人迎了上去,“傅老将军此番劳苦功高,陛下特命我等前来迎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傅铣的态度和蔼极了,半点看不出面对传旨太监时的狠戾,“老臣谢过陛下。”

几人说话间,马车上的人也跳了下来。

呼延赞面容坚毅,头发全部梳成了细小的辫子,最后又用一根漂亮的发带扎了起来,看起来干练又精神。

他走动间,腰间挂着的狼牙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三王子,左贤王,”傅铣不咸不淡的开口介绍,“这是我们雍朝的丞相,户部尚书……”

对于沈听肆的大名,呼延赞早有耳闻。

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臣子,如果能够和对方打好关系的话,对他来说也是相当有利的。

呼延赞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大雍礼,“陆相,久仰大名。”

沈听肆淡淡点了点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嗯。”

说的好听些,是匈奴的三王子,实际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沈

听肆对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呼延赞也丝毫不冷,自顾自的说着话。

不过柳滇有意拉拢呼延赞○[(,在沈听肆不是很热情的时候,主动接过了话茬。

“辘辘”的马车声渐行渐远,在地上压过一道优雅的弧线。

堆挤在一起的人潮也散开了去,叫卖声渐渐盖过了车马,孩童于的人群中穿梭,老人挑着扁担,摇摇晃晃。

看完了热闹,京都城又一次恢复了往常的熙攘。

红尘归来缱绻长,一城繁华半城沙。

就好似,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杂耍,看完过后,便和他们再无半分关系了。

马车上的铃铛一步一响,丝丝缕缕,最后在驿站的门前停了下来。

为了迎接匈奴的使者入驻,柳滇可是花了大力气将这驿站好生修缮了一番,亭台水榭,檐牙楼阁,用的全部都是最好的。

“不知三王子殿下与左贤王可是欢喜?”带着人在驿馆里面转了一圈,柳滇带着股骄傲的意味,笑意盈盈的开口。

呼延赞和提鲁对视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了声,“景致相当不错,我和左贤王都很喜欢,就是不知这是何人的手笔?”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柳滇十分自然的回道,“此处乃是本官负责修缮,就是希望二位能住的舒心,这也是我们的陛下对二位的看重。”

呼延赞点头,“多谢你们的皇帝陛下了。”

“我们陛下对于二位还是非常欢迎的。”见呼延赞对待自己的态度如此的热情,柳滇心中愉悦极了,非常想要把对方拉拢到自己这边来,毕竟双方和睦相处,不再产生斗争,那就可以成为盟友。

虽然目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就是柳贵妃的十九皇子,可皇帝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难免不会继续出现许美人那样的情况。

此时若是能够拉拢胡延赞站在自己这边,就算他并不会真正的对大雍发兵,但只要他能够有一个明确的态度,想必皇帝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也会多多少少考虑一下。

而自己身为户部尚书,也可以替呼延赞在大雍有所运作。

他们只要合作,就完全能够双赢。

将人安安全全地接到又送到了驿站,他们是要回宫去向皇帝复命的,因此也不能久留,更何况这里还有其他的官员们在,柳滇断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直接说明要和呼延赞合作。

柳滇便只能暂且先按下不表。

“明日陛下将会在宫中为三王子与左贤王设宴,”沈听肆打断柳滇和呼延站的热切交流,“今晚就请二位好生歇息。”

“我会的,”呼延赞面带微笑,态度温和,“期待下次与陆相的见面。”

沈听肆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表现平平。

但在离开之前,柳滇又凑过去补充了一句,“本官与三王子殿下一见如故,此后若有机会,还请不吝拜访。”

呼延赞自然也是笑着答应,“一定,一定。”

等人都离开后,呼

延赞吩咐侍从守在门口,和提鲁单独进了房间密谈。

“你怎么看?”提鲁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水两三口就吞了下去,完全是在牛角牡丹,倒是可惜了柳滇准备的好茶。

呼延赞勾唇笑了笑,“陆漻,不简单。”

提鲁回他一个我明白的眼神,随后又略带嘲讽的开口,“这个柳滇,太过于急切了一些。”

呼延赞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所以……我们可以假装与柳滇合作,暗地里在拉拢陆漻。”

“哈哈哈哈——”

提鲁拍手叫好,“还是你懂我。”

——

这一边,沈听肆等人复命离开后,陈着独自一人走进了御书房。

皇帝此时正十分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新纳的两个美人,一个站在她的身后替他捏着肩,一个蹲在他的脚边替他捶着腿,好不惬意。

“陛下。”

陈着单膝跪地,从容不迫。

皇帝缓缓掀起眼帘,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今日可瞧见了些什么?”

陈着细细陈述着,“陆相对于匈奴的使者态度一直淡淡的,三王子呼延赞有意交好,但陆相并未理会。”

“果真还是陆相最懂朕啊!”皇帝发出一声感叹。

他愿意和匈奴和谈,利用匈奴牵制镇北军,可并不代表着他愿意看到自己手下的臣子们也和匈奴格外亲近。

皇帝的疑心病这般的重,除了拼上自己的性命救了他的沈听肆,他对于任何人都是不甚相信的。

“那其他的官员呢?”

陈着挑了几个没什么特殊动作的官员说了说,最后才又开口道,“柳尚书对于匈奴的使臣似乎是过于殷切了一些,还与三王子呼延赞约定了单独见面。”

“呵!”

皇帝发出一声冷哼,眉眼瞬间沉了下来,“朕就知道他柳滇早已有不臣之心!”

原本皇帝并没有怎么怀疑过柳滇的,毕竟他是真的喜欢柳贵妃,也真心的希望柳贵妃的十九皇子最后能继承他的皇位。

可许美人一事出来以后,他就开始心里不舒坦了。

就因为许美人肚子里还未曾出生的皇子,许确就敢胆大到想要杀了他这个皇帝,簇拥一个婴孩上位,以此来独揽大权。

那么在柳贵妃如此受宠,十九皇子又平安康健的情况下,柳滇可能会没有这个野心吗?

沈听肆平日里似有若无的提醒,在这一刻,彻底的生了根,发了芽。

皇帝一旦怀疑一个人,那么,无论这个人无辜与否,他都是势必要除了他的。

柳滇,危矣。

——

皇帝是个极其记仇的人,心中对于柳滇有了疑心,便立刻表现在了明面上。

这就导致,迎接匈奴使者的宴会上,陪伴在皇帝身侧的柳贵妃换成了一个新晋的美人。

那美人长的弱柳扶风,盈盈一握的腰肢被皇帝圈在臂弯里,身体斜斜的靠在他的胸膛上

,白皙的手指时不时的拨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喂进皇帝的嘴巴中,惹得皇帝阵阵发笑。

可明明这些事情曾经都是柳贵妃做的!

宴会已经开始半个时辰了,歌姬舞姬们各显神通,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臣子们一个接一个的说着恭维的话,皇帝都大为赞赏,甚至连平日里最不得圣心的毕鹤轩都得了皇帝几句夸奖的话,却偏偏漏掉了柳滇。

柳滇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忐忑不安,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恼了皇帝。

只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着喝闷酒。

沈听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计划着该用什么办法彻底的搞死柳滇。

这一边,呼延赞在连着喝了满满一坛子酒后皱了皱眉头,“皇帝陛下,你们大雍的这酒不烈啊!”

完全比不上他们匈奴的牛角酒。

皇帝呵呵的笑着,并没有因为呼延赞的话而生气,“三王子有所不知,我们大雍最烈的可不是酒。”

呼延赞眼眸当中流露出几分遗憾的神色,“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此次来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带上我家乡的美酒给皇帝陛下您品尝品尝。”

“这又何妨?”皇帝大手一挥,全然一副豁达无比的样子,“我们既已达成了和谈,从此以后就是友国了,三王子想要来大雍,朕随时都欢迎。”

三王子迅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的酒,高举着隔空对准皇帝,“呼延赞在此多谢大雍的皇帝陛下!”

“哈哈哈,好!”

皇帝也端起酒站了起来,“来,都给朕举杯,庆祝我们两国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

好一番寒暄过后,终于来到了重头戏。

呼延赞贵在宴会的中央,眼神深切的看着皇帝,“为了促进两国的友谊,呼延赞恳请皇帝陛下将大雍的一位公主嫁给我们匈奴的大王。”

此话一出,朝野震惊。

他们本以为身为三王子的呼延赞来了这一趟,就算是公主要和亲应当也是嫁给呼延赞的。

可万万没想到,呼延赞竟然说和亲的公主是要去嫁给匈奴王!

匈奴王可是五十多岁了啊,比大雍的皇帝还要大上几岁,基本上都能够当公主的爷爷了。

竟然还如此不要脸的想要娶公主!

毕鹤轩头一个不答应,让公主去和亲就已经足够屈辱了,还要嫁给老不死的匈奴王,简直就是把大雍的脸面扔在地上摩擦。

“陛下,万万不可!”

他怒目圆视着呼延赞,牙冠咬的嘎吱作响,“难道三王子殿下就不缺一个大妃吗?”

呼延赞笑意盈盈的摇头,“自然是不缺的,不过我父王的大妃这个位置目前还空缺着,我瞧着大雍的公主就很合适。”

匈奴人可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父亲死了以后,他的女人们都可以继承给儿子,让一个少女做匈奴王的大妃什么的,丝毫不会感觉到羞耻呢。

“毕爱卿,”皇上脸色微沉,很显然是生气了,“你是想要破坏两国的友谊,做大雍的罪人吗?!”

如此大的一个帽子扣下来,毕鹤轩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住的,他立马跪在地上,“微臣不敢。”

皇帝垂眸看下去,眼底凝着深沉的墨色,“不敢就把嘴给朕闭上!”

这个老家伙当真是越来越喜欢倚老卖老了,难道以为因着他三朝元老的身份,朕就不敢拿他怎么样吗?

毕鹤轩只能退下去。

皇帝的脸色转变迅速极了,扭过头来,对着呼延赞的时候,他又笑意盈盈,“不知三王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雍能够送去和亲的公主其实并不多,皇帝的女儿也就那么几个,而且大部分都嫁人了。

呼延赞点头,“早就听闻陛下的嫡公主安平公主优雅大方,气度不凡,我们的大王对安平公主仰慕已久,还请皇帝陛下成人之好。”

安平公主是他们深思熟虑的一个选择。

解家的人都死完了,安平公主虽然是一个女子,这也是解家仅剩的血脉。

镇北军那群人最注重感情了,只要他们能够拿捏住安平公主,就算镇北军不至于是处处受限,但打起仗来也终究会投鼠忌器一些。

皇帝连皇后都不在乎了,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个便宜女儿呢?

于是丝毫没有考虑的就同意了下来,“既然三王子早有选择,那朕就成全了你便是。”

坐在最前面的傅铣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酒杯。

解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拦住,不要让安平公主去和亲,可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嘱托。

——

暮色渐深,一朵调皮的黑云翻滚着跳出来遮住了月色。

偏僻的宫殿里,一阵迷烟弥散,守夜的宫女便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紧随其后的,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推开了殿门。

可就在他要抬起脚往里面走的时候,忽然一道亮眼的荧光闪过,紧接着一柄弯刀便架在了他的颈间,“你想要干什么?!”

来人似乎没料到自己的迷药没起作用,吃了一惊,可他却并没有因为安平公主的行为而有任何的害怕。

他只是缓缓吐露出一口浊气,略带疲惫地吐露出了几个字眼,“安平,是我。”

“母后?!”

安平公主大为震撼。

她以为来的人是想要刺杀她,从而破坏和亲,逼迫大雍对匈奴再次开战,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会是皇后。

安平公主收起匕首,走过去点燃了一支烛火。

昏黄色的光影里,安平公主看着皇后那张万般熟悉的面容,嗤笑了一声,“母后不守着你的那些菩萨神佛,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安平,你不能去和亲,”皇后斩钉截铁地开口,“此前你不是拿走了我的令牌?”

“你既已用过了那个令牌,就应当知晓京都还留着一些镇北侯府的势力,他们人数不多,但足以护着

你,一路向北到达居庸关。”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父兄子侄死干净了,儿子也废了,所以她才会不问世事,封了宫门一心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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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她懦弱也好,胆怯也罢,她认了。

可她唯一的女儿要去送死,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呢?

安平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和她血脉相关的女儿啊!

皇后苦口婆心的劝着,“你只要到了居庸关就安全了,镇北军绝对不会由着你嫁给匈奴王去送死。”

“听娘的话,”皇后推着安平公主的后背,“现在就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安平公主躲开皇后的手,“儿臣不愿做一个懦夫。”

皇后诧异抬眸,“什么?”

“以前儿臣的世界里满是空白,除了嫁给一个寻常男儿,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以外,儿臣从未想过这日子还有旁的活法。”

“可是现在,儿臣想去试一试。”

安平公主平静的抬眸,直勾勾的望进皇后那双含带着些许担忧的目光里。

从前的她不懂大雍的内忧外患,只觉得自己的亲生母亲是皇后,嫡亲哥哥是太子,她可以嫁给心爱的人,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直到外祖和大表哥惨死,母后落发封宫,太子哥哥被废,她才发现,原来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

她发现的有些晚了,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

可她的心上人,却早早的意识到了这些祸患,用自己一个人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大雍的未来。

他是佞臣,他是奸相,人人得而诛之,大雍上下恨之若狂。

她也曾误会于他,责怪于他,甚至还口不择言的说过很多极为难听的话。

如果她一直都不曾知晓事情的真相,她也许可以一走了之,怀着对那人的恨意,在镇北军中找一个好的将领嫁了,平稳的度过一辈子。

可既然她已经了解到他的委屈和付出,她就绝对不会由着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此次和亲,或许死路一条,尸骨也难返故土。

可她想试一试。

帮帮那个人。

哪怕只是,让他可以休息那么片刻的时间。

她是大雍的公主,得担负起肩上的责任。

“可是……”

皇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安平公主抬手制止了她,“母后不必再劝儿臣,是绝对不会改变这个想法的。”

她的眼里闪着亮光,像是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皇后不禁愣了愣,沉默了半晌,她颤抖着开口,“若一去不回?”

安平公主浅浅一笑,“便一去不回。”

——

公主和亲这件事情,皇帝交给了他最为信任的臣子沈听肆去办。

当从陪嫁的侍女当中看到那个格外熟悉的面容的时候,安平公主激动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她再也忍不住,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径直冲上前,将那个人搂在了自己的怀中,“瑶瑶……我就知道你没事,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没事!”

她爱慕的少年郎,纵使背负万般骂名,可却从未真正做下什么恶孽。

安平公主的双臂拥的极紧,力气大到几乎要把解初瑶勒进她的血肉里去。

解初瑶挣扎了几下见挣扎不开,便也就由着安平公主去了,只能无奈的冲沈听肆眨了眨眼睛,“你可管管她吧。”

“抱歉,”狠狠哭了一场,安平公主擦干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就是有些开心,对,太开心了。”

她还以为解家的人全部都被陷害致死了呢,虽然知道为了大雍难免会有些牺牲,可终究还是有些难过。

现在好了,解初瑶没有死!

猛地,安平公主一把抓住沈听肆的手臂,语气中含着满满的期待,“那……其他人呢?在祖母呢,表哥呢?”

迎着她的目光,沈听肆轻轻笑了笑,“放心,他们都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安平公主拍着砰砰直跳的心脏,随即又问了声,“那你把瑶瑶送过来,是为了……?”

“这世上已然没有解初瑶这个人了,”沈听肆施施然看了安平公主一眼,“这是你的陪嫁侍女,千瑶,将会和千婳一起陪你去匈奴。”

解初瑶作为将门之女,从小吹着边关的黄沙长大,自然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在将她从诏狱里面带走以后,沈听肆就让念双对其进行了特训,又让念羽教了她一些能用得到的药理知识。

比如这般,护着安平公主的安全。

当然,镇北侯府留在京都的势力也会随着安平公主一块前往,只不过那些人都是男子,即便能够记住匈奴王帐所在的位置,送出路线图,却没有办法近身保护安平公主。

解初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陆漻,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安平公主诚心诚意的再次道了谢。

谢谢你没有让她变成孤家寡人,谢谢你让她知道她在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的亲人存在,也谢谢你,为大雍所付出的一切。

将自己的计划给安平公主说了一遍,最后,沈听肆提醒道,“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安平公主甜甜一笑,“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也变得这么罗嗦了?”

她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哪怕是拼上这条命,也一定会把路线图送出去。

——

平公主启程去匈奴和亲的这一天,晴空万里无云,好似老天都在为她开路。

溶溶的春光下,和煦的微风里,夹杂着阵阵桃花清甜的香气。

安平公主抬眸看向殿外那株已然结出了粉白色的小花苞,即将要绽放出漂亮花朵的桃树,面带苦涩的笑了笑。

桃花谢了春红又匆匆,也不知她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次看到这般美丽的景物了。

“老奴的公主哟!时辰快到了,”老嬷嬷来到安平公主身边,拉着她的手往宫殿里走去,将安平公主带到梳妆台前坐下,老嬷嬷扭头看向那边的宫女,“还不快给公主上妆?!”

化好妆,带好头面,千婳忍不住开口夸赞,“公主这样打扮起来可真是好看。”

解初瑶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真好看。”

安平公主将几十个秀娘们加班加点的赶出来的华丽嫁衣穿好,站在那个一人高的铜镜前仔细的端详着。

她曾幻想过她穿着嫁衣嫁给心上人的模样,那人掀开他的盖头,该是露出怎样惊艳的神色来。

铜镜中的女子娇俏美好。

果然,人们说的没错,做新娘的这一天,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为漂亮的一日。

只可惜,她并不是嫁给她的心上人。

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安平公主从铜镜上移开了眼眸,“走吧,该出发了。”

——

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驶出城门,迈向茫茫的草原大漠。

安平公主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无数次的回眸,可却终究未曾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那个她渴望的人影。

放下马车的帘子,安平公主低低的笑了。

不来也好。

不来,她就能心无旁骛的去赴死了。

沈听肆坐在一处酒楼的雅间里,垂眸看着窗外的熙攘人群。

念双心中怀着不解,频繁的看向沈听肆。

沈听肆无奈,放下手里的茶杯,“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被逮了个正着,念双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属下就是想问问主子,你不去送送安平公主吗?”

沈听肆挑眉,“为什么要送?”

这是他下这盘棋走的最为惊险的一步,因为他也无法预料到这颗棋子落下后,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即便已经做足了准备,可战场瞬息万变,沈听肆无法百分之百的保证安平公主的安全。

这是他第一次利用全然无辜的人。

但凡稍有差错,公平公主以及陪她和亲的队伍,都将尸骨无存。

可决定既然已经做出了,便没有再后悔的可能。

且随他去吧。

两人说话间,又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了过来。

十来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围坐在一起,拿着酒壶痛饮,高谈阔论。

“镇北军骁勇善战,打得匈奴落花流水,这才不得不逼着他们主动求和,拥有如此强悍的军队是大雍之幸,百姓之幸啊!”

“傅将军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实乃吾辈楷模!”

“这次安平公主前往匈奴和亲,起码能够换得十年的和平,居功甚伟,我们这些读书人,远远比不上她一个女子啊!”

“说的对,安平公主以一己之力维护两国和平,乃奇女子也,就让在下赋诗一首,来表达对安平公主的敬意。”

这话落下,一群读书人纷

纷移开了桌子上的杯盏。

一张宣纸被铺平,那书生接过毛笔?_[(,直接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沈听肆眨了眨眼睛,这一幕怎么有股莫名的熟悉?

相同的酒楼,相同的书生。

只不过……

上一次他们侃侃而谈的,好像是自己?

那书生写好后,手里的诗作拿给同伴看,同伴们纷纷出言夸赞。

就在此时,却有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也是一名做书生打扮的青年,只不过他穿的颇有些寒酸,“这般丢尽脸面的事情,也值得你们如此大肆宣传?”

“春闱在既,诸位有那闲工夫,还是多念几本书吧。”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的眼盲心盲,认不清楚事实真相。

他错了。

他不应该由着春闱将近,想着要和同科的举子们打好关系,就前来参加这狗屁不通的聚会。

将一众举子斥责了一顿,那书生一甩袖子,就要起身离开。

可却被刚才写诗的那个书生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宋昀,你不就仗着自己会念几个破书么,穷的叮当响,我们愿意带你一起,是给你面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宋昀……

沈听肆眨了眨眼睛,掀起眼帘看向那道站的笔直的身影,有些诧异竟会在这里遇见他。

宋昀,前半生的经历几乎是和原主陆漻一比一复刻出来的。

家境贫寒,才学出众,是一众江南才子中的头名。

如果不出意外,极有可能成为继陆漻之后第二个六元及第之人。

只是,他却在昌平二十六年的春闱里被诬陷科举舞弊。

于诏狱中受尽私刑,再也提不起挥斥方逑的笔。

即便后来成为了解汿手下的一员大将,提出了许多利国利民的方法,可却也终究只能身居幕后,无法堂堂正正的出现在朝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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