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个像她那么纯的女子

卖骑具猎器的摊档里,挂有马鞍,决不算是奇事。

但在官道上的正中心有一只完好的酒瓶,且一样雕着一花五叶的图纹,那就有点古怪了。

方恨少禁不住问:“什么事?”

明珠好象有点颤哆,方恨少心中生起一种怜惜之意。他刚才听明珠一直叨叨不辍的跟他说起梁四、蔡五的事,说他们怎么好、如何酷、又何等高明利害,他听得有点不是味道,甚至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可是,如今,却见明珠在黑夜里无助的眼神、无依的身躯,黎明前的寒风似把她直吹得往后翻跌似的,他就于心不忍,不禁出手扶住她匀秀的双肩。

他的手一搭上她的肩膀,她就不抖了,只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没有事。”

可是方恨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认为:一个像她那么纯的女子,是不该受劫难、遭波折的。

明珠也显然感觉到他的不放心,便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只想快快见到翡翠姊姊。”

方恨少温和地附和道:“我也想快些见阿牛,他这个馋嘴鬼,要是知道有‘夜不归’市集,他可每天晚上都窝在那儿吃不停呢!”

明珠牵动了一笑面靥,算是展开了一点笑意:“还好,已上吸神山,快到‘红叶山庄’了。”

方恨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禁不住胡思乱想:

他仿佛已见到漫山的红叶。

烫热的温泉。

还有曾是惊鸿一瞥但始终念念不忘的女体。

──却不知阿牛和翡翠,已洗过澡没?要是四人一道儿浸在温泉,是不是、算不算有失斯文,是不是不成体统?

“红叶山庄”里有没有红叶?

方恨少没去过,所以不知道,但想当然必有红叶,不然怎么叫“红叶山庄”?

可是,在这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里、最沁冷的寒风中,就算他经过夹道红叶,只怕他也无以分辨,无法看见。

只不过,经过一日奔波,竟夜折腾,他也累了,倦了,巴不得找到个舒服的地方,好好歇歇。

终于,听到流水之声了。

连那掩映在疏林密叶中的檐角、楼阁,也可以隐约瞧见。

甚至,连泉水氤氲着的雾气,以及微微升腾的硫磺味,也可以感受到了。

方恨少啐了一句:“唏!离他近了,倒真有点像那头牛的冲鼻味儿。”

这时,他们已到了园里。

园里有花木。

有果树。

──既有人悉心种栽的花木、果林,当然就有人家。

方恨少与明珠扶花摸树的前行,摸黑着走,速度也稍微缓了下来。

明珠的语音也舒缓了下来,说:“这就是‘红叶山庄’了。这山庄庄主也曾是武林中人,以前缔属于‘青帝门’下的坛主,后来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创这红叶山庄。”然后她又悠悠的低声自语:“却不知四公子是不是已先来了?”

这句话,说的跟先前的全然不同,十分荡气回肠,方恨少听在耳里,对投向温热的“红叶山庄”的想望,已冷了半截。

忽听明珠惊叫半声。

“怎么了?”

明珠仍以手掩住了嘴。

另一只手,还摸在一件事物上。

方恨少仔细看去,那也不是特别的东西:

只是一株果树。

这园子里本就种了许多花果,果树当然一点也不出奇。

方恨少看了看,闻了闻,就知道这是一棵橘树。

树上结了桔子。

明珠便是一手摸着了一粒桔子。

──果园里有桔树,并不稀奇;此近深秋,橘果圆熟,也是常理。橘树上结着桔子,更加不奇──要是桔树上长着荔枝、蕃茄、馒头,那才算奇!

唯一可以算是比较特别的是:

那橘子非常大。

可以说是异常的肥大:

大得足足像一个人头。

──更有趣的是:在桔子梗上,还整整齐齐的开了五张叶子,大小等同,就算在月色下,也照见它们的油绿可爱,而且,连着桔子的枝叶之间隙,还开了一朵橘子花。

仔细推敲,也许,奇就奇在这里:

不该有那朵花。

因为,同一棵树,开花、结果大致都会同一时节,没道理在同一枝上,一是已结成那么丰硕的果子,一却只是刚开了朵小花而已。

不过,明珠看了,似乎非常激动,几乎连泪水都涌出来了。

这次,方恨少紧紧的追问:“怎么回事?”

明珠欲言又止。

方恨少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你现在明明发现了事端,却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那是明明不拿我当朋友了。你该不是嫌我当不上你的朋友吧?”

明珠沉吟了一下,才说:“我们刚才在夜不归的市集上,看到了刻着一花五叶的马鞍,对不对?”

方恨少还没回答,明珠又说:“然后,我们在来红叶山庄的官道上,又发现了一只雕着一花五叶的酒瓶子……”

方恨少的眼睛亮了,他接下去道:“我们在这里,又发现了一只大橘子……不,一只还开着一花五叶的大桔子──”

明珠反而不说了。

她在等他说下去。

“我们已看到了瓶子、马鞍和橘,那是‘平安吉’,还差一个‘庆’;”方恨少憬然而悟,边说,“那可是蔡五身边四大巡使的暗号?”

“不只是暗号,”明珠忧形于色,“同时也是他们要剿捕敌人,下手决杀前所发出来的清场令。”

“清场令?”

“对!”明珠毅然道,“也就是说,他们要动手了,而且要下辣手了,不关事的江湖朋友、道上人等,统统都得让开、避一避。”

她又补充道:“不是对付十恶不赦、深仇大恨之徒,或清理门户,剿灭叛徒,他们通常是不下这‘平安吉庆’决杀清场令的。”

方恨少也知事态严重:“但你可不是‘五泽盟’里的叛徒呀!”

明珠仍然忧心怔忡:“同样,翡翠姊也不是有心背叛的啊。”

方恨少也困惑地道:“然而他们却在这儿布下‘平安吉庆清场令’……”

然后他又忽发奇想:“莫不是此令是针对‘红叶山庄’的庄主不成?!”

明珠不以为然:“‘红叶山庄’庄主叶月珊,很少到这山庄来,何况,她原是‘青帝门’的人,与‘五泽盟’一向交好,也决无可能是什么叛徒。”

“我看哪……”方恨少仍在天真幻想,“至少,现在还不是什么决杀令,‘平安吉庆’只出现了‘瓶’、‘鞍’、‘桔’,还少了‘庆’呢!”

“说不定,”他越说越兴奋、越想越乐天:“这都是我们杞人忧天,纯属误会,想歪一边罢了。”

明珠叹了一声:“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到‘观月塘’去看他们。”

“观月塘?”

“‘红叶山庄’庄主叶月珊给我们姊妹常聚在一处,就叫‘观月塘’,住的地方就叫‘观鱼阁’,”明珠说,“如果翡翠姊来了这里,就一定会在那儿,那地方,就我和几个亲密的姊妹陶知晓而已。”

方恨少口里相应,脚程加急,很快便随明珠的引领下,到了观月塘侧背,晨风送爽,方恨少只见塘内小阁,灯光晃泄,还传来两个声音,一男一女,男的十分熟稔,心头一热,便待呼唤,明珠却扯了扯他衣袂,回头只见她神色凝重,低声说:

“好象正在争执什么。”

方恨少仔细一听也是,除了男女,间中还有幼儿哇哇哭声,在观月塘邻近的阁外,好象也有点噪音杂响,咇咇啪啪,时杂人声,似在嬉戏,也似在争拗什么似的,但因给阁室挡住了,看不到是何光景,方恨少听得心中纳闷,明珠悄声道:“不如,咱们绕过去塘后,先潜近去听听再说。”

方恨少见阁栏走道不算宽敞,栏外就是池塘。只怕进退不易,便说:“要是贴得太近,易给烛光映出身影来,不如翻落到屋梁上去,可居高临下,听个清楚,也看个明白。”

明珠灵机一动,喜悦地道:“正好,我记得阁内屋顶上架着几柱大梁,听说是以前用来挂铜钟鼓革的,现在正好用作掩护。”

于是两人计议已定,双双掠向“观月塘”,在微微晨光中宛若一对白鹤、一双鹭鸶,先越过池塘,再跨过石栏,沿柱攀上,匕皂不惊,已上了屋梁,再从檐棂里挤身闪入,潜到了一如明珠所说的,交错互架的六根横梁上。

两人喘定,但室内的男女,争论未平。

阁内有三柱长烛,也有三个人:

一男。

一女。

还有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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