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幅画作之一阿尔卑斯山下的小屋

有毛茸茸屋顶的小房子是我的姨妈阿贝佳的住所,紧挨一条小溪,它自然也是表妹洛娃的诞生地。沿着一片叫不上名字来的灌木丛,母亲和我从约莫十公里外的车站徒步走来一路上阵阵鸟鸣。这里是阿尔卑斯,又与我想象中的有所差异,不一样在哪儿,我说不上来。姨妈的小屋是我平生见过的最为精致而温馨的,外观包括内里。一眼看向室外的景色,准会叫人忆想起列维坦的油画。接下来的或故事或真实过往,听我一一讲起。

阿贝佳,两眼带点蛮劲儿,沉稳高雅,神色欣然,天生丽质,然而不卖弄风情的一个淑女。她常将头发挽在脑后,戴一顶宽边的遮阳帽,同阿尔佳——我的母亲——逛街。她并不像任何一个爱美的拥有花容月貌的女子那样,胸前挂一条珠链,两耳打着钻石耳钉或银环,脸蛋上搽着厚厚的粉底,眉毛涂得又黑又粗,口红非用名牌,而她仅仅抹在脸颊上不可省却的防晒霜。在全省的女神节上,经各地民众投票,阿贝佳获得女神桂冠。

天生美艳的阿贝佳迷倒了周遭的众多男人。她的母亲,倒不担心别人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有什么图谋不轨,因为是个男人就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做出妄想吃掉天鹅肉的蠢事,一个个的只有爱慕的份儿,没有配得上她的资格。一天上午,来自巴比伦的一个绅士,虽然相貌平平但家资丰厚,不说富可敌国倒也金银满箱,在本地有四套私人公寓,以千万财富作为资本向阿贝佳倾吐了爱意,却不想遭到了不留余地地拒绝。阿贝佳用冷眼瞥着他,不因长相的美丑和资产的多少而是凭借心的感觉选择另一半,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动心,由此宣称她们不合适。直到后来,邂逅了一贫如洗的一名邮递员,不理他人的言语攻击,她与他一眼定情。

而现在,阿贝佳姨妈已不复早先之容颜,可她与生具在的骨子深处的气质仍旧不减半分。母亲陪她叙话。一旁的我满屋打量:靠窗的桌台上摆放着各种奇妙的小罐儿,有中国年画里的娃娃图案的,有刻着新西兰乡村田园风景的,有画着威尼斯城堡的素描形式的,也有化学实验的长颈瓶形状的,在土耳其某一展览上我见过类似的艺术品。就在客厅的墙壁上,挂了一张布毯,和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那上面英姿焕发的年轻人,西装皮靴,打扮得一如王子的正是姨丈,在邮局有一份差事。位于他身旁的金发蓝眼的女人便是姨妈。而那个梳着满头发辫的、在两人中间似乎不很情愿拍照的小女孩,是调皮任性的表妹阿然。记得前几年母亲跟我来的时候,阿然年轻小到还没有换牙,一当我碰一碰她的玩具她就用奶粉罐扔我,叫我不由恼火。我阴阳怪气地说:

“别的村庄里有一个淘气鬼。是倒霉孩子!有一天那,她对着长辈发火,谁知怎么就被吃人的魔鬼抓走了。”可她一点都不怕,继续朝我扔东西。

阿然上了女子学院,我从姨妈的口中得知。她讲话时,眼角的鱼尾纹很深很重。她的眸子看上去很浑浊,鬓边布满密密麻麻的斑点,听声好像有轻微的气管炎。我知道,不是时间让他老去,而是老年向她召唤。避开她们的交谈,我信步走到户外的草坪,心想有一支画笔或相机该是多好啊!记录下阿尔卑斯的姨妈的小屋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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